第一卷江州風月 第十六章 插曲

    十四中的後門外，某處樓房、樹木與夜色交疊而成的濃厚陰影裏，路燈斜斜地照下來，勉強在這片陰影中開出一片光亮來。

    “道歉，聽到沒有？！”

    李易站在五個穿着前衛的少年面前，點指着其中一個染了黃頭發的男子，若不是周身圍繞着薰人的酒氣，倒也頗有幾分正義使者的模樣。

    剛纔聽到喊叫後，三人立刻就放下了酒杯和碗筷，循着聲音找過來，就見以孫宇爲首的五人圍着一個女孩嘻嘻哈哈的，嘴上也很不客氣。

    當時，那女孩只有半邊身子託在昏黃的光明裏，低着頭，瑟縮着身子，顯出半個極好看的下巴與半身洗得都有些掉色的十四中校服來，當真是有幾分楚楚可憐之意。

    在酒精的刺激下，李易三人起初本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態過來，他們也都不是那種路見不平就要拔刀相助的人，可見到這一幕，但凡正常男人都難免要動幾分惻隱之心，更不要說是三個血氣方剛，又是幾兩清酒下肚的年輕人。

    尤其是李易，按理來說他本該是最成熟的那一個，世事浮沉，少年俠氣早該被磨空了，但事實卻並不如此，酒後豪情可拿雲，上天既然讓他重生回來，那就是要讓自己改變一些東西，遠在天邊的是未來電競行業的格局，近在眼前的就是這位女同學的命運。

    人嘛，有時候難免屈從於感性之下，或者說正是有了這些“有時候”，人才之所以凝成爲人。

    所以，最成熟的利益李易反而是最先衝上去的那個，於壽量和許科這兩個第一次喝白酒的人，此時都喝的臉色泛紅，豪意上腦，自己的好兄弟打了頭陣，哪還有不上的道理？

    事實證明，於壽量能在Jlc混上飯吃是有道理的，孫浩這五隻瘦猴根本就不是李易三人的對手。

    三人都是一身酒氣，尤其是於壽量，龍身虎腿的彪形大漢，那真是胳膊都比孫浩等人的大腿還要粗，喝了酒，下手就有些沒輕沒重，有幸挨了他拳頭的人現在都還是暈頭轉向的沒回過神來，現在又瞪着眼睛往李易背後一站，可謂是威懾力十足。

    程慈臉上闌干交錯，身上的校服上都是乾涸的淚痕，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不知該如何是好。

    “讓你道歉呢，聾了是不是？”許科的酒量是真不行，現在這個狀態，辦起事來已經是輕重不分，見對面五個人都不應聲，走到孫浩面前，巴掌高高舉起。

    “我大哥是魏東！魏東！”

    孫浩大叫起來，他剛纔肚子上挨了李易幾記重拳，這一喊，胃裏又是翻江倒海，疼的厲害。

    許科皺起眉頭，高高懸空的手也停住了，像是突然死機了一樣，孫浩卻以爲是自己大哥的名頭把人唬住了，臉上一喜，也不顧腹部的疼痛了，頓時猖狂起來：“聽過我大哥的名字？看你還敢……”

    話音未落，許科一巴掌已經扇了下去，正正扣在孫浩的腦門上。

    許科甩了甩手，說：“你說的是東子啊？和老於搭夥的那花臂？你拿他來嚇你哥仨？”

    聞言，孫浩立時面如土色，捂着腦袋偷偷打量着於壽量，才明白過來眼前這位大哥是誰。

    孫浩其實也是十四中的學生，平時就不學無術，成績差得一塌糊塗，打架逃課，典型的壞學生，但無論如何，始終也只是侷限在學校這個範圍裏，出了學校，那就什麼都不是。

    這個歲數的青年，不讀書的結果，或多或少都會受《古惑仔》電影的影響，走上另一條道路，在嚮往所謂“江湖”的孫浩眼中，魏東那是真正在道上混的人，而自從拜了魏東這個大哥過後，孫浩便覺得自己完成了某種“昇華”，在學校裏行事更爲囂張，甚至還拉起了一個小團體。

    認識於壽量，還是有一次魏東“召見”他，遠遠地見過於壽量一面，孫浩清楚的記得，就算是魏東，也要心甘情願地稱一聲“於哥”。

    “於哥，我，我不知道是您……”

    於壽量沒有說話。

    孫浩腦子轉得也快，連忙轉過頭，點頭哈腰地向李易道了歉，又對自己幾個小弟招了招手，罵道：“你們幾個，傻站着幹嘛？還不快過來給……給人道歉，”

    李易搖搖頭，指了指一旁的程慈，說：“不是給我道歉，是給她。”

    “啊？”程慈撲閃着眼睛，像是一隻驚魂方定的小鹿，連忙擺手，“不，不用了。”

    孫浩卻不敢怠慢，在衆人矚目之下去到程慈跟前，恭恭敬敬地彎腰說了聲對不起，其他幾個小弟雖然心有不解，但看到自己老大，他們自然也只能低下頭，挨個去到程慈跟前道歉認錯。

    程慈哪裏經歷過這種陣仗，一張俏臉上滿是無措，心裏又急又怕，眼眶紅紅的，差點又要哭出來。

    “行了，你們可以滾了，下次再讓我撞見這種事，別怪我不給阿東面子。”於壽量揮了揮手，孫浩幾人頓時如蒙大赦，連聲應承着，隨即有多快跑多快，有多遠跑多遠。

    “謝謝你們，真的很謝謝你們，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先……”許是底氣不足，程慈越說聲音就越小。

    她是發自內心的感謝，她心裏清楚，自己只是一個女生，今天如果不是李易三人挺身而出，後果怕是不堪設想，但現在，周圍只剩下他們三男一女，看李易三人的樣子……除了李易正常些之外，另外兩個也不像是什麼好人，之前那些人還喊什麼“於哥”，聽上去也是混混之流，加上三人滿身酒氣，直讓程慈有種才脫虎口又入狼窩的感覺。

    李易卻不知道程慈的這些心思，聽出程慈話裏的意思，當即就有些不爽，喝了酒，說話也不客氣，直接打斷道：“你怕什麼？我們也是十四中的，大家都是同學，還會把你怎麼着？”

    “就是，老子都已經有女朋友了，李思桐知道嗎？六中的……哎喲。”許科也附和，現在的他已經有些胡言亂語，說話時腳下也不歇着，一腳踩空，摔倒在地上。

    李易和於壽量見狀，趕忙去扶，磨嘰了一會兒，再擡頭，卻哪裏還有程慈的蹤影？

    摔了一跤的許科，酒也醒了一些，罵道：“我靠！這都什麼人啊？咱們三個救她還救錯了？”

    李易擺手道：“算了，人一個女孩子，怕也是正常，別跟她計較了，回去喝酒去。”目光卻是望向程慈跑開的方向。

    他們三個人租的套間，也是往那個方向去。

    不過幫就幫了，也不圖個什麼回報，三人都是這般想法，要不然，也不能湊成三兄弟。

    回到瞎子燒烤攤的座位時，商販們已經陸續收拾回家，街道上只剩下了一家燒烤攤，而這家燒烤攤也只剩下了一桌客人。

    菜都冷得差不多了，李易便讓瞎子老闆拿去熱一熱。

    悽風冷夜，立在兩條道路交匯口的路燈因爲年久失修，閃了幾下後便徹底熄滅，讓整條街又暗了些許。

    熱好的菜端上來，方纔的俠義之舉，讓三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精神亢奮，以至於後面喝起酒聊起天來，都是一點兒也不客氣，於壽量講起他以前是怎麼打架，又是怎麼受到Jlc老闆賞識得到那份“工作”，許科附和着叫好，又自顧說起自己和李思桐是如何相識相知。

    於壽量說他其實不想這樣，許科也說李思桐是他第一個真心喜歡的人。

    李易靜靜地聽着，不是他酒量好，而是他已經學會了剋制。

    又是一杯飲完，李易把酒杯用力地往桌上一放，倒着酒，忽然道：“壽量啊，以後有什麼打算？”

    於壽量舉在半空的手忽然一頓，隨即放了筷子，“怎麼突然問這個？”

    請菜又請酒，李易其實就是想跟自己這兩位兄弟說幾句話，藉着酒把話匣子打開，現在，情緒醞釀的也差不多了。

    酒杯倒滿，李易道：“沒什麼，就是看到剛纔那幾個小混混，心裏有那麼點兒……嗯，感觸吧。”

    於壽量一時沉默了，他知道李易不是在嘲笑他，只是這個問題，他真的沒有辦法回答。

    李易也不催他，而是轉身朝老闆招招手，說：“再拿五個脆骨、五個五花肉和五個羊肉串來，還有這個，”說着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瓶二兩的小酒遞了過去，“晚上冷，拿去暖暖身子，心裏也少罵我們兩句。”

    瞎子老闆本來已經有些不耐煩，一聽這話，立馬又換上了笑臉，接過酒灌了兩口，說：

    “哪裏的話？馬上給你們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