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詞 第35章 亡羊補牢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花下一壺酒字數:6806更新時間:24/06/27 14:54:14
    小鎮五方亭路口,韓記食鋪。

    自打上回在五方亭那邊被那個黑衣年輕人踩着臉一頓懟之後,後面這兩天,這家過去多年裏哪怕逢年過節都從未歇業過的糕點鋪子這兩天破天荒一直沒有開門,這讓許多吃慣了鋪子裏賣的那些軟糯精緻糕點的鎮上百姓都有些奇怪,也有些不適應。

    有些有幸與外鄉仙家做過買賣的小鎮鎮民可能知曉一二內情,就覺得也能理解,但也有些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何事的,就會很是好奇,加之最近小鎮不太平,大家就都會在私底下猜測那間鋪子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還是又發生了什麼旁的他們不知道的稀奇事?但是不管外人如何想,這間打烊關了門的食鋪裏頭,這幾天都是一副愁雲慘淡的落寞場景,不足爲外人道也。

    等到那個來自石磯洲姓蔣的雲林宗武夫到了食鋪那天,剛一進門就聽說了先前五方亭發生的事情,這位武夫十境的雲林宗供奉,不出意外火冒三丈,對於韓姓一家人更是直接沒有了任何好臉色,好好的一樁買賣,最後談出來個無限期封山,還要將堂堂四品仙門一半的家底都送到雲海間去掛在那個泥腿子名下,這位拳高人膽大的仙家武夫就更加地怒不可遏,簡直豈有此理!

    也是在這個時候,這位武聖境的蔣供奉才終於明白了當時他進鎮時,那個邋遢漢子打更人爲何在聽到他進了雲林宗之後,會是那麼個表情,好一個陰陽怪氣,好一個“借你吉言”!無限期封山可不就是不再見嗎?!

    仙家貴公子章錦淮這兩天自然也一直都心情不太美妙,再見到自家山門新過來的蔣供奉如此表情,就更能想見這一趟回返石磯洲之後,他將會吃一個多大的瓜落兒,說不準自家那位擔任宗門傳法長老的老祖宗就得先扒了他的皮!

    仙家江湖,修行登高,人人都在力爭上游,一分仙家底蘊巴不得換上十倍百倍的收益都還嫌少,可他頭頂着“天驕”二字領了師門任務出來做買賣,到頭來卻賠出去一半的宗門家底,就眼下這麼個結果,到時候算賬的人可不管你到底是領的什麼任務出的門,也不會管你原本的買賣到底完成了幾成,出門前還是個香餑餑的任務,到現在卻成了埋人的坑,他又能跟誰說理去?

    那供奉蔣櫱,聽到結果之後就一直臉色奇差,一臉陰沉盯着先到的兩位同門,全沒了在石磯洲山門之內遇見時的客客氣氣,直接語氣冷硬道:“二位當真做的一手好買賣,做成如今這個局面,回去之後準備如何與宗門交代?”

    那位負責爲章公子護道先行的長老何仲秋臉色也不好看,但想到那個姓蘇的黑衣年輕人當時那個一臉不懷好意的表情,他最後還是咬了咬牙低沉道:“來此之前,沒有人說過那個少年背後還站着那樣一尊大佛,這個事情可不能只尋我二人的不是,要從根上論,恐怕負責邸報消息的知事堂那邊也得背至少一半的鍋!”

    不能怪他不敢有別的想法,且不論那個姓蘇的年輕人本身的手段本事,單說他背後那座在中土神洲位列二品的仙家山門,就不是隨隨便便誰都敢去摸一摸那個老虎屁股的…

    天下九洲正中心的中土神洲是九洲之中佔地最大的一塊陸地,廣袤浩瀚自不必說,能在其間立足的仙脈山門,既然能與那個臨淵學宮當鄰居,不用想都知道沒有一個是能用“簡單”二字來形容的,但這些幾乎算得上是九洲仙門裏的老天爺的仙家福地中間,奇奇怪怪的仙家門楣也不在少數,與北靈觀老道長鬥法的那位雲中君,背後的那個仙門是屬於不佔山頭也能穩穩當當拿着二品品秩的一類,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另外一種,是佔了山頭卻千百年都不留一個人在山上的一類,說的就是那蘇三載背後的那個仙門。

    那個同樣位列二品的仙家福地,幾乎一直沒有明確的師門傳續,據說只是一羣人湊在一處打個照面,又各自互相聊幾句,再挑個風景好的地方佔個山頭立了塊石碑,就算是位列諸子百家的其中之一了,然後這幫人連個看門的都不留,就各自下山各奔東西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成百上千年都沒人再回去看一眼那座山頭和那塊石碑,把好好一個靈氣濃郁、仙緣深厚,讓無數人眼饞至極的洞天福地留在那裏開野花長野草…

    要知道,開宗立派一事從來都是九洲之內的大事,就連在最底層的從九品門派,佔山爲王豎起山門時都會請幾個相熟的江湖朋友聚到一起慶賀一番,可那座佔着正二品品秩的仙家府邸,竟然把開山一事做的如此隨意,是實打實的萬年難遇,整個九洲都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可偏偏他們把事情都做得如此隨意了,可不知道其他那些在中土有根基的頂天仙門到底是怎麼個想法,反正從無任何一家對此有說法有異議,好像也沒人對此有覬覦之心,佔山的人就那麼撂着山頭,其他人也就放任他們撂着,且不說沒人去打那塊地方的主意了,就連去談樁生意買過來的說法都沒有…

    就這個懶散中透着霸道的做派,還是個正二品的品秩位分,區區雲林宗一個四品,敢說什麼?

    蔣櫱聞言嗤笑一聲,譏諷道:“所以事到如今,除了對面品秩太高不可力敵,以及言語之間互相甩鍋之外,你們就沒有別的說辭了?好一個巧舌如簧三寸刀,老子千里迢迢來此接應,你們就給我看這個?”

    何仲秋見這蔣櫱言語如此盛氣凌人,心底裏自然也不樂意,雙方之間你是供奉,我是長老,誰也不比誰矮一頭,真要論起來,我這個長老的名頭還要比你一個供奉更靠近祖師堂一些,你在這裏陰陽怪氣是給誰看臉色?

    所以,這位何長老也同樣沒好氣道:“蔣供奉不必如此咄咄逼人,且不論我與錦淮二人這樁買賣做得如何,你姓蔣的是十境武夫,我姓何的也不是什麼廢物點心,練氣九境也沒太差到哪裏,真要打架老夫也不在怕你的!你若真覺得自己拳高無敵,也不用在這裏嘲諷我們,大可此時就出門,去與那位蘇先生較量較量!你都不用當真打得過那位,只要能讓我們不用掏這五成家底,老夫以後再見你,自行退避三舍就是!”

    事情如何解決還沒商定,這二位算是自家人的十境武聖與九境仙人練氣士之間已經劍拔弩張,大有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意思…

    一直在一旁靜靜聽着的少年公子章錦淮見雙方誰也不讓誰,一方面氣那蔣供奉得理不饒人,說話吐字如問劍,另一方面也有些無奈,其實雙方都是聰明人,都知道這種沒有意義的互相嘲諷撂狠話沒有任何的用處,可這種說話做事總愛壓別人一頭的習慣好像早就根深蒂固了,不光是眼前二人如此,如今的天下江湖,十個裏有九個都是這個尿性,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流傳開來的別樣傳承…

    迫於無奈,這位仙家少年就只能不情不願開口和事,“兩位可否聽晚輩弟子一句勸,先不要爭吵了,那位蘇先生兇名在外,大名鼎鼎如雷貫耳,堂堂三品的仙家被他折騰散架的都不在少數,何況我雲林宗還只是個四品?另外也請蔣供奉先消消氣,我們這樁買賣談成這樣,確實有不妥之處,一是確實有不知道那少年背景的原因,這與當初…的說法不一樣,實在是大出預料,讓我們都有些措手不及,二是我們在事情操作的層面上也確實欠了考慮,做的太簡單直白了…但恕晚輩直言,現在還不是說誰對誰錯的時候,晚輩覺得此事要想有個圓滿,力敵實不可取,還是得另想別的辦法才行。”

    章錦淮說話時語氣誠懇,作爲和事佬,自然是兩邊都得儘量照顧到,同時在說到某些事情時,他有意沒有明說,說一半留一半,一來是此地不便,二來是也提醒面前這兩個自家人,眼下這個事也不是毫無緣由,想必二人各自心裏也都清楚。

    呼氣如龍的供奉蔣櫱聽着少年這話,心覺這姓章的小子倒是還算會說話,於是瞪了那何仲秋一眼,隨後看着少年道:“你小子看着倒是個務實的,不像某些人!”

    何仲秋聞言大怒,但還沒來得及發作,就瞧見了對面章錦淮遞過來的眼色,猶豫了一瞬之後忍了下來,少年的話是對的,想辦法解決問題才是當務之急。

    蔣櫱似笑非笑看了眼何長老那忍氣吞聲的憋屈姿態,冷哼一聲之後繼續看着少年道:“那你覺得眼下此事該如何解決?既然都已經如此說了,想必你總不是無的放矢吧?”

    見話題終於又引回到了正事上來,章錦淮微微笑了笑,不過他並沒有直接回答蔣供奉的問話,而是側過頭看了眼坐在他身旁一直都沒有什麼存在感的小鎮少年韓元賦,笑道:“韓公子,此事最開始都是爲你而起,你難道不準備說兩句?”

    韓元賦自打那日五方亭一事之後就沒再去過鄉塾,一直都呆在自家這間鋪子之中,前途未卜加上心底懊惱以至於憂心忡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在聽完了那個黑衣年輕人的一些話之後,就總覺得無顏再去學塾見崔先生了,楚元宵被斷了大道前程的那天,一切事情都發生的太過突然,他有時候自己都回想不起來那天到底是怎麼想的了,儒門聖賢有所謂“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的說法,蘇三載的那段話,讓他不由地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夠光明正大地坦誠某些事情…

    先前絲毫沒有在意三人對話,只是獨自發呆的韓氏少年突兀被一旁的章錦淮問起,微不可察皺了皺眉頭,側過頭看了眼那個仙家少年,又看了眼對面兩位神色不善的江湖前輩,斟酌了一番之後猶豫道:“晚輩有個想法不知道算不算妥當?那位蘇前輩既然說,要我們等楚元宵上門算賬之後才能解封山之困,那我們能不能先與那個少年談一談?如果能讓他提前放下仇怨,是不是就能說成是已經與我們算完賬了?是不是也就意味着雲林宗可以不必封山?”

    這個提議…看起來好像是像那麼回事,對面三人都有些意動,斟酌思量,互相對視一眼之後,那蔣櫱哼哼冷笑一聲,“行,這倒也算是個沒辦法的辦法,但既然斷人前程這事是何長老親自下的手,那不妨就還是請何長老去與人商談如何?俗話說解鈴還須繫鈴人,誰拉的屎誰去舔乾淨!”

    坐在一旁的何仲秋聞言直接含怒起身,手指着那個一臉蔑笑的蔣櫱,氣得手都開始有些哆嗦了,臉色黑如鍋底,怒道:“姓蔣的,你別欺人太甚!真當你十境武聖就了不起嗎?不過是個從傲來國灰溜溜跑出來的逃兵而已,武夫心氣還在不在都不一定呢,你以爲老夫真真怕了你不成?!”

    此話出口,本就低沉的氣氛驟然一靜,那“逃兵”二字算是徹底的激怒了蔣櫱,他臉色陰沉轉過頭看了眼身旁那看着仙風道骨的何仲秋,眼神冰冷如看死人,“你再說一遍?”

    原本怒不可遏的何仲秋在話音出口的那一刻就意識到自己怒極出口的話失了分寸,此刻再見那蔣櫱的眼神,只覺後背一涼,但這位當慣了仙家高人的雲林宗長老覺得此情此景,他若直接認慫的話,有些過於折損顏面,於是直接咬了咬牙,梗着脖子生硬道:“說又如何,不說又如何,你我之間誰不知誰的來歷?許你辱人在前,難道還不許老夫還禮了?”

    話是這麼說的,但在場的誰又不是人精,兩個少年對視一眼,神色莫名,而那個姓蔣的武夫供奉則是嘲諷一笑,懶得理他,轉過頭看着少年章錦淮道:“你呢,怎麼說?”

    章錦淮聞言低頭默了默,隨後緩緩道:“蔣供奉,晚輩認爲此事何長老確實不適合出面,畢竟斷人前程這事不是小仇小怨,恐怕還得勞煩蔣供奉親自出面才成,大局爲重,畢竟您是新到此地,與那少年並無直接的冤仇,談事情的話,相對來說會更容易一些,前輩以爲如何?”

    蔣櫱聞言微微點了點頭,隨後側頭看着那何仲秋冷笑一聲,“何仲秋你可記住,今次是你欠了老子一個人情,下回再敢出言不遜,老子一拳打死你!”

    何仲秋看了眼蔣櫱,又看了眼那兩個少年,一張老臉憋得通紅,但最後還是沒能多說出一個字來,張了張嘴之後選擇了沉默。

    章錦淮不着痕跡朝那長老遞了個安撫的眼神,此事不宜過多糾纏,先解決問題爲要,其他事情容後再算不遲。

    蔣櫱不知道是沒有看見那一老一少的眉來眼去,還是看見了也不甚在意,只是從那擺在鋪子中間一直沒挪過地方的靠椅上起身,雙手負後前行幾步到了窗前,定定看着鋪子門外那座名曰五方的五角涼亭,淡淡道:“那就再等一等,到時候我會親自去會一會那個姓楚的泥腿子!”

    ——

    從夢中醒來的時候,貧寒少年還有些發懵,放眼四顧,鎮口此時並無人,那個邋遢漢子的茅屋門敞開着,卻不見人影,不知道是去了哪裏。

    楚元宵對此也並未過多在意和關注,他現在更需要靜下心來,細細消化一下方纔那一連串光怪陸離的驚奇變故。

    自打那位紅蓮祭酒來過了之後,少年覺得壓在自己肩頭的故事似乎不受控制一般,越來越多了,包括老酒鬼、老更夫在內的那將近四十號人命債還沒有着落,結果迎面撞上一個水岫湖,這個事還沒算解決完,然後又冒出來一個雲林宗斷了他的大道前程修行路,那個黑衣年輕人蘇三載才幫他討了一部分公道還沒結束,結果此刻反手又多了個事關上古到如今的魔劍封印…這一件件一樁樁,層巒疊嶂紛至沓來,就跟那玄女湖的風浪似的,人人都說“堤高於岸,浪必摧之”,可問題是他浪了嗎?怎麼就要被如此摧殘?

    少年此刻只有一個問題,到底是哪個混賬給他寫的這個鳥命數,跟砌牆一樣,磚頭碼了一塊又一塊,這破故事到底還有沒有個盡頭了?

    清風徐徐,頭頂新舊槐葉沙沙作響,迴音無盡。

    貧寒少年正苦惱時,一聲古怪笑意自他身後粗壯老槐樹的另一側猛然響起,驚得少年一個激靈,“誰?!”

    楚元宵一骨碌從地上翻起身,小心翼翼繞過那棵須得幾人合抱的粗壯老槐樹,就看到一個一身黑衣的年輕人正背靠着老槐樹,半躺在樹蔭下,雙手疊放託在腦後,視線越過圍着小鎮的那一堵低矮牆頭,看着遠處那一座已經再次歸於寂靜的劍山蟄龍背,脣角帶笑,意味深長。

    這一趟鹽官之行,這個黑衣年輕人到了地方之後幾乎轉遍了整個小鎮,甚至在與那雲林宗講道理的時候,他還曾在那座五方亭中坐了許久,但是唯獨關於東南西北那四座陣腳,他刻意地選擇了繞道而行,既沒有靠近過,也沒有想要探究一二的意圖,用那個教書匠他們儒門一脈的那位三當家的話來說,就叫“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到如今,再看一看半刻鐘之前的那個陣仗…

    “呵!虧得老子有先見之明,要不然都他娘的說不清楚!”蘇三載目光悠遠,低聲唸叨了一句,但是眼神中並無太多的慶幸或者惶恐之類的意思,反倒是嘲諷味道更甚,卻不知是對着誰的。

    一句喃喃自語結束後,眼角餘光就瞥見了已經繞過來站在身側不遠的少年身影,既然他發現了自己,蘇三載就微微側頭瞥了他一眼,然後就又轉回視線繼續看着那座劍峯,笑意盎然道:“哎喲,我這想偷偷摸摸聽個牆角都聽不成,你這小子怎麼就不能學一學我,有事沒事的也自說自話幾句,總好叫我能知道一下,你那個不太聰明的榆木腦袋瓜裏到底在想些啥?”

    說完見那少年沒什麼反應,依舊只是靜靜看着自己,黑衣年輕人也就沒再多做調侃,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樣,勾了勾脣角笑眯眯直言道:“看完了今天這一出大戲之後,我覺得你可能都等不到用那枚花錢的時候,就得要拜我爲師了。”

    楚元宵聞言翻了個白眼,“但是可沒有人說過我必須要拜你爲師,都只是說要不要拜師看我自己的選擇。”

    “話是這麼說的沒錯,但是學廚子也得趁早不是嗎?學得越早出師就越早,要是等你被黃土吃了半截的那天再拜我爲師,我倒是一貫命長無所謂,可能也不會介意到那個時候再收你入門,但你不妨猜一猜,彼時的你又能學到幾成手藝,以及還有沒有命撐到出師?要是再做出來一鍋夾生飯,砸了我的招牌不說,也不好吃不是嗎?”

    蘇三載說到此處聳肩一笑,看着少年繼續道:“你覺得這個說法如何?有沒有些道理?”

    楚元宵被這話堵得默了默,擡頭看了眼那口別無異樣的老銅鐘,隨後想了想又道:“那位鍾前輩說,讓我找你跟崔先生,就說是他讓我來找你們的…”

    黑衣年輕人聞言笑了笑,也不看那口他隨便側一側頭就能看到的老銅鐘,只是瞥了眼少年,似笑非笑道:“扯虎皮做大旗的本事倒是無師自通了,運用得勉強也還算湊合,都省了我親自費力來教你了,但是眼下你手裏的這張虎皮對我沒什麼作用,你們這個破地方跟我屁大點的關係都沒有,就算是被某些人連根拔了都影響不到我!不過,你倒是可以去找一找那個教書匠,這個說法對他應該有用,而且還是很有用的那種。”

    聽着蘇三載的言語,少年腦海中閃過那個一貫青衫,笑意溫和的小鎮塾師,便有些猶豫地問了一句:“崔先生在鄉塾嗎?”

    蘇三載嗤笑一聲,搖了搖頭道:“不在,不知道去哪兒了,不過這事很簡單,半點不難猜,那幾個看門的這會兒應該都在同一處,估計正商量着怎麼把你往火坑裏推呢!”

    少年抽了抽嘴角,這個話要怎麼讓他來接?當然,他心中也隱隱有些不大安穩,商量着推他進火坑?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只是看起來,眼前這個吊兒郎當四處拱火的黑衣年輕人好像是沒有要給他解惑的意思,只是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了句:“這些天我也算看出來了,你小子是屬於滴水之恩涌泉相報那一類的,從那個打更人,到那一對姓韓的夫婦,當然也包括那個西河劍宗的小姑娘,這裏面多多少少都能看出來一些,但我還是得勸你一句,人有時候不能太耿直,不要覺得只要人家於你有恩,你就能把對方挖到眼前來的大坑都視而不見!可不是所有人都要講究個買賣公道的,就跟你家那位老酒鬼說的一樣,出門不帶腦子容易受人騙,下回要答應別人什麼事的時候,記得先過過腦子。”

    說罷,蘇三載從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身後沾上的塵土,隨後又瞥了眼少年,笑道:“既然扯虎皮做大旗算是你自己學會的本事,那今天這幾句就得算是我送你的第一個道理了,也算我臨走之前給你提個醒,記得好好領悟。”

    黑衣年輕人說完也不打算等少年回覆就準備走人,但剛邁出一步之後又突然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眼少年,又道:“我有些事得離開這裏了,你以後若有難處就用那枚花錢找我,但也要記着那是拜師的承諾,我這人不像你,從來就有一點好,就是從不白白幫人做事!另外,雖然我已經限定了那雲林宗,讓他們一個月之內把一半的家底存進雲海間,但你記得去跟那個範老頭確認一下,姓章的那個小王八蛋是個大滑頭,不一定會乖乖兌現,還有就是如果你暫時沒有急用的話,等他們履約之後最好也先不要取出來了,財不露白是一回事,最主要是那範老頭別的本事高不高不好說,但錢生錢這個本事,放眼整個天下都沒人敢說能比得過他,他要是拿着你的本錢賺錢,你也就能跟着賺錢,這是個極好的好買賣,錢放在那裏是不會虧的。”

    楚元宵看着年輕人,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蘇三載笑了笑,“希望下回見的時候,你不會還像之前一樣慘兮兮的,要不然我到時候說不準一個生氣,就一巴掌把你給拍死了。”

    這話說完之後,年輕人沒再多說一個字,就見他只是一步跨出,就已鴻飛冥冥,消失不見。

    唯留少年槐樹下,眼含豔羨,有些神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