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想他們了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神仙渡口字數:4543更新時間:24/06/27 14:51:02
    天地初春時,風寒雪暖,最是折殺人。

    白天有太陽,還感覺不怎麼冷,但夜色剛起,就有一陣陣涼意往骨頭裏鑽了。

    白小小才洗完澡,就連忙鑽進棉被裏面,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她沒睡,就只是窩在被子裏,玩着猴子木偶。

    白孤看了白小小一眼,“你自己一個人先玩着,我出去一小會兒,有什麼想吃的嗎?”

    “沒有。那哥你早點回來,外面冷,別凍着了。”

    白孤點點頭,揉了揉白小小的小腦袋,“放心,我這棉衣,厚着呢。走啦。”

    “好。”

    白孤合上房門,在走廊上站定,目光閃爍。

    只是片刻之後,白孤就走向某一間房間,敲響了房門。

    “哪位?”一陣低沉粗獷的聲音傳來,房門被打開,瞬間灑下大片陰影將白孤籠罩,然後房間內的聲音多了些驚喜,“小白公……小白,你怎麼來了?快進來,快進來坐。”

    下午求情碰壁,關大虎本以爲連風一事再無轉圜,沒想到晚上白孤就親自來了,這完全出乎了關大虎的意料。

    也讓關大虎對連風一事重新燃起了希望。

    關大虎連忙將白孤迎到了桌子旁,又手忙腳亂地給白孤沏了杯上好的茶水,端到白孤面前。

    白孤笑了笑,然後在關大虎漸漸失望的目光中,自個兒伸手又拿了個杯子,給自己倒了杯白開水。

    “關大哥你別多想,我這人比較糙,喝不來茶水,溫白開就行了。用書上的話來說,就是山豬吃不來細糠。”

    “是這樣啊。”面對白孤的自嘲,不善言辭的關大虎一時也不知道怎麼接話,只好撓頭乾笑着。

    關大虎身爲武夫,習慣了直來直往和大開大合,像沏茶這種細緻功夫,他實在是學不來。剛剛給白孤沏的那杯茶水,還是茶葉的第一遍茶湯,按理來說是要倒掉不喝的。

    而且茶湯上面現在還漂浮着一圈茶沫,很不雅觀。

    關大虎其實有滿肚子的話要說,只是現在想不到一個好的開頭,就只能彆扭地坐在椅子上,一臉欲言又止。

    白孤瞥了眼關大虎的窘迫,就知道他此時心裏想的是什麼。

    不過在來這裏之前,白孤就已經知道關大虎會說什麼。

    因爲這裏是連風的房間。

    要說什麼,一目瞭然。

    白孤喝了口溫白開後,就問了一個問題,“關大哥,你會做虧本的生意嗎?”

    關大虎被白孤突如其來的問題搞得有些發懵,但還是仔細地想了想,然後搖頭道:“不會。”

    “那你們還讓我做一場虧本的生意?還這麼堅持不懈?”白孤伸手,指了指不遠處只隔了一道屏風的木牀。

    那裏,躺着一位死氣沉沉的“年輕人”,還沒死,但也快了。

    說年輕,只是相較於他的修道年月與壽命長短。

    但其實他也不年輕了。

    關大虎目光黯淡下去,嘴巴也開始不利索起來,“我知道,我知道這很過分,也很讓小白你爲難。但連風,他真是一個很好的人。至少,至少他現在還不能死。”

    白孤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好人?好人就可以不用死了嗎?再說了,在我這兒,他可不算什麼好人。”

    關大虎被噎了一下,說不出話來。

    白孤見話頭又斷了,就知道跟關大虎談,肯定是談不出個所以然來的。

    所以白孤淡然道:“這樣吧關大哥,你先出去一下,我來跟他談。”

    關大虎一下子緊張起來,身板不自覺地挺直了幾分,吞靈境巔峯的氣息瞬間瀰漫開來,撐滿了整間屋子。

    白孤全身靈力奔涌,全力抵抗這澎湃如海的氣息,右手手掌一把捏緊了茶杯,手背上青筋暴起。

    只是下一瞬,茶杯就因爲周圍無形的強大壓力推動手掌,被硬生生捏爆了。

    水與血灑了一手。

    也是這聲瓷器破碎聲驚醒了關大虎,讓他從恍惚中清醒過來。

    見到白孤手掌流血,關大虎連忙收起氣息,滿臉慌張與歉意,“小白,對,對不起啊,我,我這是,我……”

    突然來了這麼一下,白孤蒼白的臉色雪上加霜,整個人就像是一張沾了水的薄紙,輕輕一碰就會裂開。

    白孤擺了擺那只還算完好的左手,然後轉頭吐了一口瘀血,才總算輕鬆一些,“沒事沒事,我能理解,就是關大哥你等會得喊人過來收拾一下了。”

    白孤又問道:“關大哥,這裏有繃帶嗎?我先順便弄一下,待會再去找醫師包紮。”

    “哦哦,我去給你拿。”

    “可以的話,給我搞一團乾淨的雪。”

    “好。”

    沒多久,關大虎就在一旁的櫃子裏找到了一卷未曾開封的繃帶,又走到窗邊,擡手一招,在半空中攔下了大片風雪,匯作一團浮於掌心。

    白孤面色平靜地翻動着右手手掌裂開的血肉,將碎瓷片從傷口中一片一片挑出來,彷彿是睏倦的蒙童百無聊賴地翻着書頁,以此解悶。

    看着白孤不大的手掌上卻滿是老繭與凍瘡,此時又添了數道傷口與汩汩鮮血,關大虎心中一凜。

    難怪小白能成爲劍仙弟子,光是這份心性與韌勁,同齡與同境之中就找不出兩手之數!

    就是修爲差了點事兒。

    不過不排除小白是在壓境歷練,或者說遭遇過一場大禍,跌境之後,如今重修。

    不然小白是劍仙弟子,又有這份遠超常人的心性與韌性,怎麼可能才啓魂境?

    至少也得是叩玄境!

    十七歲的叩玄境,這才說得過去嘛。

    念及此處,關大虎就更加確信,白孤是有辦法就連風的。

    他的劍仙師傅也好,身後的吳老也罷,那都是有着通天手段的大人物,他們肯定有如何救連風的辦法!

    只是現在最重要的,是要看白孤願不願意去動用這層關係了。

    白孤將整隻右手手掌扎進雪團之中,攪了攪,就從雪團裏抽了出來,帶出一大片被染紅的雪。

    白孤單手扯出一條不短的繃帶,三兩下就就自個兒的手掌裹成糉子,系了個死結。

    關大虎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小白,你這樣,傷口會發炎的,還是趕緊去找醫師上藥吧。”

    “我從這個門出去,可就懶得再折回來了。”白孤的眼裏帶着戲謔。

    關大虎一愣,不知道怎麼接話了。

    白孤只好笑了笑,“關大哥,你先出去一下吧,我跟那家夥聊兩句。不用很久的,我跟那家夥不是很對付,沒什麼話可聊,況且我還得趕緊去上藥呢。”

    說着,白孤擡起那只裹成糉子的右手,晃了晃。

    關大虎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頭道:“好,我就在門口等着,有事喊我。”

    “關大哥出去的時候,把屏風給撤了,我懶得起來。”

    關大虎應了一聲,起身向外走去,順勢一隻手將隔在會客廳與木牀中間的屏風拿起,放到了門口。

    白孤擡頭望向已經沒有屏風遮擋的木牀。

    木牀上,躺着一位面色如紙的男子,正睜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頂,似乎不知道白孤的到來。

    白孤如今是鑄靈境,勉強能感受到天地間的靈力變化。

    此時的木牀附近,乃至整間屋子,靈力是要比屋外濃郁許多的。

    如果說屋外的靈力是一碗白開水,那麼屋內就是一碗芝麻糊,在此修煉,必定一日千里!

    只不過這是以一位吞靈境巔峯的大道與性命做肥料,誰家好人能有這樣的家底如此揮霍啊?

    就是那些超級宗門、家族,也不會隨便以一位吞靈境巔峯的大道與性命開玩笑。

    畢竟吞靈境巔峯,在那些超級宗門、家族之中,也算是主力軍梯隊,佔據着人數大頭。

    到達這個層次,年輕一輩足以擔得起大道可期四個字,稍微年長一些的,也同樣是中流砥柱式的人物。

    至於浸淫此境界多年的老家夥,能在超級勢力紮根的,有哪個是簡單貨色?

    何況人老近妖,像這種老前輩,不把他們拔高一境對待,恐怕有你好果子吃了。

    白孤想起了何雁下午說過的話。

    “此時的連風,全身各處的經脈氣府、丹田竅穴都被劍氣反噬,就像是一個漏水的木桶,每時每刻都在往外傾倒靈力,止都止不住。他這樣的情況,只能等着體內靈力流盡,然後在牀上數着日子枯死。這些天也來了不止一位醫師,都是望洋興嘆,無能爲力。現在的連風,已經算是一個死人了。”

    如今這滿屋子的濃郁靈力,正是連風外泄的修爲。

    白孤在心裏嘖嘖稱奇。

    吞靈境巔峯的靈力,果然厚實。外泄了幾天,到現在都能有如此濃郁程度,厲害!

    白孤瞥了一眼半死不活的連風,喂了一聲,“你有話說沒?”

    連風雙眼無神,只是空洞地盯着屋頂,“你要是來看我笑話的,現在就可以開始嘲諷了。”

    白孤扯了扯嘴角,“以爲我跟你一樣腦子有病,有看人笑話的癖好啊,我沒那麼閒!我巴不得你趕緊死,好在走之前吃頓大席。”

    連風沒有說話。

    “喂,你練劍多少年了?累不累的?”

    “……”

    “你的劍術厲不厲害啊?同境之中你算老幾?”

    “……”

    “拋開境界不談,你覺得你的劍術能跟劍仙掰手腕嗎?”

    “……”

    白孤有些無語,怎麼這人跟鹹魚一樣啊,都不理人的。

    白孤給自己倒了杯水,一飲而盡,“你這個人好無趣啊,跟你說話呢,都不理人的。你爹孃沒有教過你,別人跟你說話的時候,就算不想聽,也多少給別人一點迴應嗎?你這樣很沒有禮貌哎!真是想不通,關大哥爲啥能和你成爲朋友,苦了他了。”

    木牀處還是一陣無聲的沉默。

    白孤翻了個白眼。

    白孤剛想起身離開時,就聽見木牀處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音,“我爹孃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所以他們沒教我這些。這一點,你說對了。”

    “哦,這樣啊,那還真是不好意思呢。”白孤說着抱歉的話,臉上和語氣卻沒有半點歉意。

    連風並不理會白孤,只是似乎打開了話匣子一般,自顧自地說起話來,“我家原本是一處遠離喧囂的避世山莊,歲月靜好。只是因爲有賊人惦記,就遭了滅門之禍。整個山莊上下七百餘口,皆是慘死。我爹,爲了保護我娘和我,生生地被人一刀剁掉頭顱,死不瞑目。我娘也是爲了讓藏在枯井之下的我活下去,留在井邊與賊人糾纏,被欺辱至死。我娘臨死前,趴在井口面朝下,就那麼直勾勾地盯着井底的我,沒有說話。但我知道她想說什麼。她是想讓我不要出聲,讓我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我被我娘丟下井底的時候,摔斷了雙腿。後面在井底餓了三天後,我爬了上去。背上我娘的屍體,我爬回了山莊。只是那時候山莊早就被賊人佔據,我爹和其他人的屍體都被丟在百里之外的亂葬崗裏。我爬去了那邊,從死人堆裏找到了我爹,把他和我娘一起合葬了,又刨了個大坑,將山莊內其他人埋了。”

    “我只記得當時野狼野狗很多,我爹和各位師兄的屍骨都被啃食得不成人樣。我埋葬他們,就跟那些野狼野狗搶食一樣。我埋多少,那些野狼野狗就要從我身上咬下多少血肉,填飽肚子。”

    “幸好有個老獵戶心善,幫我趕走了那些畜生,還把我帶回去養傷,讓我活了下來。”

    “那一年我八歲。”

    連風的聲音很輕,也很平靜,彷彿是在講述一件事不關己的瑣碎小事。

    悲痛至極時,所有情緒都藏了起來,就連眼淚都會躲得遠遠的。

    彷彿離你遠點,才不會沾染上晦氣。

    “沒事,你繼續,我耳朵靈,聽得見。”白孤用左手小指掏了掏耳朵,放到嘴邊吹了吹,“然後呢?你報仇了沒?”

    八歲?那是挺慘的。

    果然,唐先生說的是對的。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慘,但總有人比我慘。

    “還沒,劍還不夠鋒利,殺敵太慢。我死了沒關係,只是沒能報仇,是件遺憾。”

    白孤哦了一聲,“那是挺可惜的。”

    “大虎他們,去求你了?”

    “嗯,但你這個人的性格不是很討喜,我不是很想救。”

    “人之常情,我知道。”

    “要不你求求我,興許我會想想辦法?”

    “我是劍修,不懼生死。”

    白孤呵呵一笑,“挺好的,有骨氣,不過有時候骨頭太硬,反倒是會咯到自己的。”

    “軟骨頭的,不配稱作劍修。骨頭越硬,磨劍更狠。”

    白孤想起了酒鬼,確實,那家夥脾氣是挺臭的。

    話頭斷了,屋內一下子就靜了下來。

    久久無言。

    白孤將一壺水喝光了,只覺得無聊,便起身離開,走向門口。

    經過木牀邊的時候,白孤低頭看了一眼連風,嘴裏嘟囔了一句什麼,就徑直走了。

    連風直直躺在牀上,眼裏漸漸浮現出一點情緒。

    父母不在,何處是家?

    連風有些傷感。

    只是有點想他們了。

    此去幽冥,能重新見到爹孃,好像也不是件什麼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