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施人與善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神仙渡口字數:4801更新時間:24/06/27 14:51:02
    老頭最後將白孤安排去旁邊平時作爲柴房的房間裏睡覺。

    房間雖然有些簡陋,但收拾收拾還是可以的,白孤不挑。

    尤其是當老頭抱着一牀有些老舊的棉被進來的時候,白孤眼睛都直了。

    雖說這棉被有點老舊,但那可是棉被啊!就這個厚度,相比之下白孤家裏的那牀被子簡直就是一張厚點的紙!

    白孤有點愣愣地接過棉被,手不受控制地往棉被上不斷地撫摸着,彷彿是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

    長這麼大,白孤還沒見過這麼厚的棉被,就連在城裏的垃圾堆裏面都沒見過。

    富貴人家裏的棉被,也不過如此吧?

    白孤突然回過神來,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徐爺,您……把被子給我了,您今晚怎麼辦?”

    老頭只是淡淡一笑,他知道白孤在擔心什麼:“你手頭上這被子是我幾年前就不蓋了的,我那邊有新的。”

    還有?!

    白孤震驚了,這老頭怎麼這麼有錢?點煤油燈,有這麼大的屋子加院子,連這麼厚的棉被都不止一牀,他不是只是個掃雪的老頭嗎?錢這麼多的?

    誒喂,這山上還缺不缺掃雪的人啊?考慮一下我唄!

    老頭看着白孤一副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的樣子,心裏頭莫名有些得意。

    “有事就到隔壁喊我啊,我先去睡了。”把手一揣,老頭轉頭就走了。

    白孤點了點頭。

    哈,就算有事,白孤也不敢再麻煩老頭了。畢竟人家已經借給自己一牀這麼厚的棉被了,再去打擾人家睡覺,那可就不地道了。

    白孤收拾了一下自己個兒,就上牀睡覺了。

    這一覺,是白孤有生以來睡得最最舒服的一次了。

    即使身下只是一張破草蓆,但白孤還是睡得異常的香,甚至一覺醒來後背都是汗!

    棉被太厚了,哪怕是寒冷下雪天,都讓白孤睡出汗了。

    白孤坐起身,眼神有些迷離,怔怔地看着蓋在身上的棉被,不知道這想些什麼。

    或者是,睡懵了,在醒覺。

    沒多久,白孤便起來了,穿好衣服後,又將棉被疊好放在牀頭。

    儘管疊得不咋地。

    但至少棉被是老頭的,是別人的,還是要重視一些。

    這是在別人家,不比在自己家裏,不能太放肆。

    這是阿嬤的教誨,不能忘。

    白孤整理好東西,走出房門,便和老頭撞了個迎面。

    老頭手裏頭還端着一個鍋,從鍋蓋的縫裏不斷地跑出些許白濛濛的水蒸氣,一股香味撲鼻而來,直接撞進白孤的胃。

    白孤直接餓了。

    老頭看了一眼白孤,看見了白孤又背上了的破布包袱,卻不動聲色地將鍋端去院子裏的一個涼亭裏,轉過頭就向白孤招呼着:“吃點?”

    剛從暖和的被窩裏起來,肚子裏又沒東西,被寒風一吹,白孤又冷又餓。現在又有一鍋好吃的擺在面前,白孤簡直走不動路。

    當下白孤點了點頭,走了過去。

    老頭笑呵呵地給白孤舀了一碗,遞了過去。

    白孤接過碗,一看,好傢伙,大早上的吃這麼好?

    一大碗的粥,上面漂浮着七八塊不小的肉塊,蔬菜類反而只有那麼一兩塊碎蘑菇,可憐巴巴地探出頭。還有些零零碎碎的……胡椒?應該是暖胃增香用的。

    最重要的,有肉!

    這東西白孤可不常吃啊,誰買得起啊?貴得要命!

    白孤也不客氣,拿起筷子就開始扒拉碗裏的粥。

    老頭都招呼自己吃了,再拘謹不就辜負了老頭的好意不是?

    做人嘛,有時候不能太要臉,不然就容易餓肚子。

    要臉和要命,總得選一個不是?現實可沒那麼好心腸,可以讓你全都要。

    老頭瞥了一眼白孤,沒說什麼,給自己也舀了一碗粥,坐在白孤對面吃了起來。只是眼裏噙着一抹難以名狀的笑意。

    白孤吃得很快,老頭碗裏的粥還沒見落多少呢,他已經吃完一碗了。

    “吃多少,自己舀。”老頭讓白孤自己動手。

    白孤就自己又舀了一碗,哼哧哼哧開吃了。

    “上山有事?”老頭依稀記得白老太太好像是住在伶仃巷吧?雖然不遠,但這個天氣還上山,沒點啥事老頭可不信。

    白孤乾飯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放下碗筷,將阿月生病以及去找吳老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給老頭聽。

    “是這樣啊。”老頭點了點頭,然後指了指白孤的碗,“你繼續。”

    白孤又開始狼吞虎嚥起來。

    “吳老?是雲水城裏的那位吳醫師嗎?”

    “對,徐爺您認識?”

    “吳醫師有點名氣,我聽說過一些。”老頭扒了一口粥,“採參啊,你會?”

    “以前幫過一些藥鋪採藥材,學過一點。”

    “現在找得怎麼樣了?有着落沒?”

    “吳老說大概在大石頭下,大樹下,山洞裏。上山幾天了,我也就昨晚上才開始看見有大樹,不然啥都沒有。”一提起這個,白孤就鬱悶了,然後又吃了一大口粥。

    化悲憤爲食量。

    突然,白孤好像想起了什麼:“對了,徐爺您在山上這麼久了,有沒有見過那種紫色的老參啊?”

    老頭既然在故雪峯上掃了這麼多年雪了,哪怕故雪峯再大,也應該都走遍了吧?應該多多少少見過老參,或有聽過見過老參的信息吧?

    或許……吧?

    連白孤自己都不確定能不能在老頭這裏得到什麼好用的信息。畢竟紫色的老參,可不多見,應該是值錢的物件,不然吳老這種有名氣的醫師待在長洲藥館這種大藥館裏,還需要這種東西?

    有的話直接在長洲藥館裏拿不就好了?

    物以稀爲貴,這玩意聽都沒聽過,應該很值錢。要是老頭真有這老參的消息,八成是不會說出來。畢竟是值錢的好東西,誰都不會拿出來跟別人分享吧?

    反正白孤自己肯定是不會的。

    那可是值錢的玩意兒啊!相當於是錢了!你會把你自己的錢拿給別人花嗎?

    真以爲錢多人傻的笨蛋一大堆啊?

    老頭答非所問:“現在這個天兒,你就這麼上來了,不怕在山上有個三長兩短?”

    “怕肯定是怕的,但阿月的病可等不了,她還等着吳老去救命呢!”

    “她跟你非親非故,你卻爲了她冒險上山採參,你到底圖個啥?”老頭慢悠悠地扒了口粥,語氣也是慢悠悠的。

    這一句,聽得白孤不由得一愣,扒粥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老頭也沒什麼動作,依舊慢悠悠地扒粥。

    只是白孤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反讓他頓住了。

    “阿月在我家,就是我妹妹。我作爲哥哥,對她好,爲她冒險,不是應該的嗎?”白孤語氣很慢,卻很堅定,一時間甚至讓老頭覺得,是自己的常識出現了錯誤,問錯了問題。

    “就,你都不爲自己考慮考慮嗎?或者是,付出了這麼多的時間和努力,你能從這其中獲得些什麼?”老頭還是很奇怪,這小子,腦迴路有點清奇啊。

    “爲什麼付出就一定要有收穫呢?”白孤撓了撓頭,表示疑惑。

    老頭眼皮一擡,突然來了興趣:“說說看。”

    “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說,但就是,覺得,額……”白孤想了一下,“人這一輩子總不可能心裏想的事情都能夠實現吧?那運氣得有多好?上輩子得積了多少福啊?要懂得知足!不能想一出是一出,還全都要。大家又不是你爹孃,你想要什麼就給你什麼?不可能的!”

    “萬一呢?萬一就真的有人能什麼都要,什麼都有。或者是剛好有人真有那麼好呢?這世間那麼大,不缺萬一與個例。”

    白孤張了張嘴,想不出半句話能來回答老頭的問題。

    他低下頭,默不作聲。

    他突然想到老乞丐。

    老乞丐就是老頭說的那種好人啊!儘管長得有些磕磣,但老乞丐的心還是很好的,經常幫自己,幫了不少忙。

    可以說,這幾年如果沒有老乞丐,白孤一個人是很難很難支撐起自己和小小兩個人的生活。

    更何況最近還多了一個重病的阿月。

    白孤心思澄澈,再加上小時候阿嬤的教誨,他十分懂得活在這艱辛的世道,每個人爲了自己能活下去,自私,其實很正常。

    哪怕是偶爾向他人伸出援助之手,也會帶着一定的目的性。

    這個是沒辦法去多言幾句的。這是人之常情!

    白孤擡起頭,看着老頭:“徐爺,我只是覺得,帶着目的去做事,不好。心不誠,九天神靈,佛祖菩薩是不會保佑你的。”

    “應該說,有着太過的功利性目的,往往都不會如願。”老頭笑了笑。

    “但,這不是正常的嗎?很多人都這樣,我也一樣。去雲水城,就是爲了找吃的填飽肚子。上故雪峯,就是爲了挖參救阿月。做事,沒有目的,不是就沒了意義嗎?”

    老頭沒說話,自顧自倒了一杯水。用手指沾了沾水,在桌子上緩緩地寫了幾個字。

    白孤不咋認識字,只認出了第一個字,是“人”。

    老頭指了指桌子上這行水字:“認識嗎?”

    白孤搖了搖頭。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老頭笑了笑,又開口道:“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白孤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句話啊,自己聽過!

    但就是,只聽過前面的讀法,後面那個,咋沒聽說過呢?

    “徐爺,這……?”

    “你自己想想裏面的區別。”

    兩遍讀法,其實大致一樣,區別就是在於一個“爲”字。

    一個重聲,一個輕音。

    “一個念得輕,一個念得用力一點?”白孤尷尬地笑了,他實在是想不出來。

    儘管他知道裏面肯定有區別,但,這倆說的是啥白孤都不知道,更別說區別了。

    老頭也沒多說什麼,直接就將裏面的區別說了出來:“一個是爲了自己的爲,一個是作爲自己的爲。”

    前者是較爲大衆的說法,也是大衆的內心想法。追求功利,百般益己。

    後者就很小衆了,很少有人這麼說,做到的人就更少了。遵循本心,做回本我。

    白孤腦子靈光,一點就通:“一個是給自己找好處,一個是做原來的自己,對吧徐爺?”

    老頭點點頭。

    “不過徐爺,這跟您剛剛問我的,有關係嗎?”白孤迷糊了。

    “有沒有關係,是什麼關係,這可不應該問我,你自己就是答案。你只是暫時沒想清楚而已。”老頭扒了一口粥,笑眯眯地看着白孤。

    白孤咬着筷子,腦袋瓜子飛速運轉着,可就是死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還是不懂。”白孤搖了搖頭,最終還是放棄了思考。

    “你自己不是說了,人要懂得知足。”老頭提點了一句。

    白孤撓了撓頭:“對哦!我都知足了,又何必在意最終有沒有收穫呢?都不在意有沒有收穫了,那功不功利什麼的也就不存在了。”

    其實白孤自己一直都是這麼做的。只是他都是憑本心去做這些的,再加上平時也沒怎麼多想,也就一時想不出這其中的關係了。

    他腦子靈光,經過老頭一提點,也就想通了。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嘿!又學到一句,回去的時候就又有跟老乞丐炫耀的資本了!

    白孤開心地扒了扒粥,臉上滿是高興。

    老頭看着面前因爲這麼一點小事就如此開心的白孤,也不免得一笑。

    這小子,真好。年輕,真好。

    “小白,你是個好孩子啊!你阿嬤把你教得真好啊。”老頭不禁感慨道。

    白孤搖了搖頭:“阿嬤教得好,我做得還是不夠好。阿嬤的有些教誨太過高深了,我現在還不能體會到一點點。”

    “哦?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還覺得不夠好?你有點妄自菲薄了。”看着白孤疑惑的眼神,老頭又補充了一句:“就是你看輕自己了。”

    “阿嬤說過,做人,要施人與善,待人以誠,言語不能假,影子不能斜,就這麼幾點,我現在是遠遠做不到的。”

    老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施人與善,廣種福田;待人以誠,萬象自生;言真身正,心事即成。好一條律己志銘,你阿嬤對你有大期望啊。”

    “無非是好好做人罷了,阿嬤也說了,把人做好,比什麼都強。”

    “這個確實,人,容易寫,卻難做,要做好,更是難上加難。”老頭眼裏有着莫名的鄭重,“所以你阿嬤,是希望你做一個什麼樣的人?”

    白孤一愣,“就,就一個好好活着、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啊,不用有多好,只要不做壞事就行了。”

    “普普通通,平凡人?”老頭低低地笑了一下,隨即又大笑出來,“你知道嗎?有多少人也想做這種人嗎?這種人,才是最難做的!因爲這就是我剛剛跟你說的人不爲己,天誅地滅中的第二種!做自己,順本心,這是天底下最難的事情了,沒有之一。”

    白孤眨了眨眼睛,表示不懂。

    老頭哈哈一笑:“沒事沒事,你不懂很正常,你現在還小,以後你就知道了。你只要保持好你現在這份心態與想法,其實就好了。”

    “爲啥?這樣就能成爲阿嬤所期望的那種人嗎?”

    “差不多,因爲這很難得,以後你就懂了。先喝粥,喝粥。”老頭一副撿到錢了的樣子,十分開心。

    看得白孤一陣迷惑,這老頭,怕不是傻了?幹嘛擱那傻樂啊?比巷尾那個嘴角天天流着哈喇子,天生腦子缺根筋的八溜子還傻。

    嘖,別介啊,可別訛上我啊!我可沒錢賠啊!

    這老頭真的是奇奇怪怪的,還是老乞丐正常點。

    白孤這般想着,手裏嘴裏扒粥的動作可一點都沒慢下來。對面的老頭也一樣。

    大雪天下,故雪峯上,小院裏,涼亭中。一老一少,各自扒粥,卻又暗中較勁,看誰扒粥更快,吃得更多。

    就像是兩個登山者,在暗暗較勁,看誰先登頂。

    既幼稚,又有趣。

    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