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九章 他說,騙人。
類別:
都市言情
作者:
從來風字數:4423更新時間:24/06/27 14:42:37
“嗯,我真的做夢了……”
遲宥口中含着這句話來來回回念了好幾遍,語調輕緩柔和,像是想到了什麼,
片刻他又笑着補充道,聲音卻帶着劫後餘生的顫抖,
“知道麼,你可真是沒良心啊,夢裏,我等了你一千年呢,阿榆。”
“爲什麼等我一千年?”
遲宥沒回答,卻看向他,
“你恨我麼?”
沈榆搖頭,鄭重的迴應,
“爲什麼恨你?”
又貼心添上一句,
“小遲做什麼我都不會恨你。”
遲宥眼睫垂下去,感到莫名嗓子發澀,
“那如果因爲我你去了北冥呢?會恨我麼?”
沈榆認真思考了一下,回答,
“不會。”
“不恨的話那爲什麼把我忘了呢?”
沈榆啞然失笑,
“怎麼會忘了你?”
遲宥倏地擡眼看他,下頜線繃的筆直,沈榆這才注意到他此刻的惶恐不安,他從沒在遲宥身上見過這種色彩,在他記憶中,遲宥總是那樣明亮鮮活,縱使眼高於頂,肆意矜貴,也給人一種他想要什麼世界就會傾盡全力給他什麼一樣,
但此刻的遲宥落在這裏,彷彿下一秒就要碎開了一般。
他說,
“騙人。”
“小遲,小遲,”
沈榆趕忙喊他名字,心裏像是被人狠狠一揪,那塊柔軟的地方生疼,他伸手將他拉過來,摟進懷裏,
“我不會忘記你,那是夢呢。”
遲宥被他摟在懷裏,鼻翼之間彌散的滿是他最最熟悉的氣味,他將頭埋進沈榆頸窩裏,清晰的聽到自己神經中那根長久以來一直緊繃着的弦被撕扯斷開的聲音,
“阿榆,別忘記我,阿榆,別忘記我。”
遲宥在抖,止不住的顫抖。
沈榆輕扯了下脣角,說,
“我也舍不得你。”
遲宥聽見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聲音輕的像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般,很快消散在空氣裏。
就聽見沈榆問他,
“要不要去崑崙?靈沼?還是人間?”
遲宥緩慢擡眼,看上去心情不錯,
“就在這行嗎?我最喜歡這裏。”
沈榆順着他的脊樑骨像呼啦貓一樣從上到下給他順毛,不慌不忙開口說,
“行。”
兩個人依着坐下,面前的伊犁之水緩緩流淌,沿河十里皆是桃花,萬籟俱靜,偌大的天地此刻只有他們兩個人,連飛鳥都沒有,遲宥在這裏只能聽得到耳旁沈榆的呼吸聲,他於是姿態舒展,靠在沈榆背上,又眯着眼睛看天,
“我永遠留在這裏好不好?我永遠陪你。”
沈榆呼吸一停,沒說話,他也沒什麼可說的。
沈榆這一刻只是安安靜靜的待在這裏,遲宥不知道,也沒人知道,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的心裏正在爆發着一場怎樣的海嘯。
他笑着去牽遲宥的手,面上的雲淡風輕蓋不住心裏血淋淋的骯髒,因爲他想說,
“你留在這裏吧,小遲,永遠陪我。”
他從來都是這麼自私的一個人,遲宥卻不清楚,他想要把遲宥永遠留在這裏。
他知道,只要他開口,遲宥一定會排開萬難留在這兒。
“聽着,小遲,”
他低聲在遲宥耳邊說,聲調卻格外輕柔,
“我不會恨你,小遲,信我。即使被封進北冥,但你要相信,支撐我活下去的永遠都是你遲宥,千年,我聽得到你的聲音,看得到你的身影,所以即使是九尺冰封的北冥之地,只是因爲你的存在,一切都春暖花開。”
沈榆俯下身子親了親他的手背,神情虔誠,
“你是信仰,是希望,是我如今存留在這世上唯一的理由。”
遲宥眉眼舒展,問,
“不騙人?”
“不騙人。”
沈榆拍了拍他,
“行了,你早知道這裏是影蜃造的夢是不是?”
遲宥不回答。
他緊了緊抱住遲宥的手臂,壓着笑,
“小遲,別耍小孩子脾氣,醒過來吧,我在外面等你。”
沈榆正想要放開他,遲宥卻一把摁住他即將抽回去的手臂,問,
“那你是不是也一直都記着我?”
沈榆愣了一下,
“不是。”
“可現在的你什麼都知道,但是外面的你卻不記得我。”
沈榆壓低了聲音,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東西,
“但如果你再不回去,我們可能都要死在外面了。”
“鹿川年!”
姜貝子像是想通了什麼事情,着急大喊,
“不是她!!珍珠……珍珠”
她耳邊響起之前珍珠的話,
“你不該低估我見到我孃親的決心。”
“沒有人能救下你們。”
“即使我只能見我娘一面之後就會魂飛魄散,我依然會選擇站在這裏。”
她一定是有備而來的。
但當姜貝子意識到這一點時一切都晚了。
她眼尖的看到一抹紅色的身影將徐穎穎抱起來,隨後迅速地丟進了鏡子裏,全程速度快到甚至徐穎穎連尖叫都沒來得及,只剩下蒼茫一片虛影,而她也被人從身後攔腰抱起來,那面鏡子吃了靈魂此時像是恢復了活力,吸力比之前更甚,風被割裂開灌進姜貝子的耳朵裏。
她此刻的速度一定很快。
因爲她看到鹿川年閃過來救她,但他們的手只在空中交匯了一瞬就錯開了。
絕望在此刻充斥着姜貝子的心。
她想起珍珠說過的話,
“小姑娘,你英勇就義之前能不能想想你還在世的爺爺奶奶啊,”
“我該怎麼樣殺死他們呢?”
想到這裏,她的眼淚不可遏制的涌出來。
怎麼辦啊,我的爺爺奶奶?
她自己的那句“以重量衡量我,我的靈魂遠不止21克”聽起來倒像傻逼一樣的話。
她後悔。
如果沒有踏進那條巷子,沒有簽署那個合同該多好啊。
“我不要去死啊!”
姜貝子眼淚飈出來,崩潰着哭喊,
“我死了我爺爺奶奶怎麼辦啊。”
此時她半個身體沒入鏡子裏,鏡子因爲她的到來周圍泛起來一圈圈水狀的波紋,她緊緊扒住鏡子邊框,像條八爪魚一般死死纏上去,而鹿川年則趁着她纏住的功夫一把將她拽出來,深吸一口氣,直接將那塊鏡子從上到下徹底劈開,那面鏡子只是短促的在空中定格了一瞬,後面就“嘩啦”一聲化作漫天碎片飈落了下來,看着碎落一地的鏡子,珍珠現出原形瘋癲的尖叫,
自己籌謀了這麼久的計劃,最後就這樣功虧一簣了?
滿腔的怨恨使得一貫本身就不算正常的珍珠徹底淪入惡鬼道,
她頭髮極速生長,將那張臉遮的嚴嚴實實,縷縷青絲在這時都化成鋒利的、足以殺死人的利刃,她尖叫着朝鹿川年撲過來,豔麗的喜服像是一團不滅的火舌,瘋狂的想把世間一切都卷進去,鹿川年冷着臉抽出劍,眉眼間滿是戾氣,他隨手扯出一張黃紙甩出去,符紙在空中燃燒,鹿川年的劍刃頂着那張燃燒着的符紙直直向着珍珠劈過去。
珍珠頭髮像是有意識,將鹿川年的劍全部包裹住,火符並不能抵擋住過於強大的攻擊,它燒不斷層層疊疊的青絲,而劍也掙脫不開,完全被禁錮着行動,
但事情發展到這裏似乎並沒有超出鹿川年的設想,
他乾脆果斷的將劍扔下,腳虛虛點在劍上,就着劍一步跨了過去,他在腰間抽出匕首將手掌劃開,大無畏潑灑出去,青絲均忌憚他的血,有避無可避的當場被燒成了灰,隨後的一切都變得容易起來,他的匕首幾乎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手起刀落間,珍珠的元氣已經傷了大半,他閃現在珍珠面前,僅是輕蔑一笑,接着掐住了她的脖子,一把將她從空中摁了下去,往地面上狠狠一摔,
他語氣狠厲,
“要殺了她嗎?”
可珍珠在他身下只是不停的笑,猖狂的大笑,
“你們都去死吧!都去死啊!”
掙扎片刻又沒有什麼接下來的動作了。
姜貝子呆呆的望着面前的一切。
一陣風吹過來,滿場都是燃燒的味道。
影蜃停下搖晃的骰盅,對着沈榆陰森一笑,
“既然他睡着了,那就你來猜這是什麼數字吧。”
沈榆心裏有些惱火,
“你對他做了什麼?”
影蜃一臉無辜,
“不過是叫他睡一會兒罷了,怎麼了呢?”
又猛拍一下桌子,聲音粗獷,
“你是猜還是不猜!不猜的話……你們就都留在這裏陪我吧!”
影蜃步步緊逼,
“猜!”
沈榆蹙下眉頭,看着面前的影蜃,心裏還掛着外面不知道是生是死的姜貝子,手腕翻轉間,一團焰火狀的靈氣就在他手掌中微微盛放,
“吵死了。”
遲宥悠悠轉醒,手輕搭在沈榆手上,沈榆立刻消了那團靈氣,
“你欺負他做什麼?”
影蜃滿臉寫着惶恐,他下意識退了一步,椅子在後面被他帶的直接躺翻,他結結巴巴的問,
“你……你怎麼?”
遲宥打了個呵欠,
“不好意思啊,這幾天”
悠悠吐出一個詞,
“覺大。”
又說,
“3。”
影蜃問,“啊?”
遲宥神色平靜,
“不玩了嗎?我說3。”
沈榆反手握着他,有些疑惑,
“你剛聽到了?”
“沒啊,”
遲宥向後倚在椅背上,鬆鬆散散的姿勢,
“我猜的,反正上下不過二咯。”
影蜃掀開骰蠱,“5。”
堪堪踩着邊過。
“行,這局也算我們贏。”
最後一個骰子遲宥也猜的正準,影蜃有些失望,他一把拉住遲宥,
“難道是你的心我看錯了嗎?不可能!你心裏的人明明就是他,爲什麼你還願意醒過來?”
遲宥垂着眼看過去,
“因爲,他不只在我夢裏,還在我身邊。”
“但那時候你們還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是,”
遲宥頂了頂腮幫,誰都沒看,神情卻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但沒辦法,我得護着他。”
沈榆在一旁雖然沒能理解兩人在說什麼,但別人的事情他不便多問也沒興趣。
等兩人從夢中清醒過來,趕到天台時,事情已經結束的差不多了。
珍珠雙目無神躺在地上,周圍全是鏡子的碎片,空氣中瀰漫着一股燃燒過後硝煙的味道還沒有完全散去。
遲宥與鹿川年點頭示意,沈榆見到鹿川年,心下當即明白,估計在遲宥看來自己還是個普通人,如果只有一個人入夢會有危險,而遲宥大概也早就清楚姜貝子這邊有鹿川年守護,所以不用過多關心,
想起之前自己對遲宥的誤解,驀然有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尷尬感。
兩人朝着癱坐一邊的姜貝子跑過去,遲宥開口詢問,
“怎麼樣?沒事吧?”
他伸手想要把姜貝子扶起來,姜貝子神情木然,無視了遲宥伸過來的手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後,半天不說話,只是直愣愣的站在一旁,不知道是不是被嚇到了,
鹿川年覺察到情況不對勁,不敢靠近她,只是與她隔着一個人的距離站着,
天色很快暗下來。
遲宥打了電話,將王叢送到醫院,又燃了張招魂符將陰兵叫出來收了珍珠,等一切事情都處理完了,一行人才靜默的返回。
在穿過巷子時,只聽見遠方,不知道哪裏,傳出不算刺耳的“咻”的聲音,四人停下腳步,站立在昏暗的巷子裏,聲音的來源處有高樓林立一片,在高樓間的縫隙間,姜貝子窺見一抹亮光極速劃破天際,衝進鋪滿星河的悠悠長海,隨即炸裂開來,如同萬千游魚過江東,層層疊疊絢麗的焰火星子,繁華迷人眼,
趁着姜貝子不注意的時間,鹿川年回去了手鐲裏。
姜貝子靜默的轉身,面無血色的看向遲宥,眼眶盛滿了淚,
“遲先生,你知道嗎,我剛剛差點就死了,就差那麼一點。哈,我死了沒所謂,我就是賤命一條,但我的爺爺奶奶該怎麼辦啊,你有考慮過嗎?難道你要要求我去信任一個僅僅認識了不到三天的你嗎?還是那個惡鬼珍珠?我什麼東西都沒有學會,你就來讓我做這種事情,簡直就是瘋子!還有你口口聲聲說的要保護我的安全,然後呢?今天如果不是我自己扒住那個鏡框,我就已經死在那裏了!”
她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
“我不想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