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七章 我不是燕人，我是趙人

    且慮縣位於遼西郡，是趙國最靠北的縣之一，冬季氣候寒冷，境內多山和沼澤，早年又常受胡人的侵擾，民生凋敝，整個縣加起來也只有五千多人，基本上都居住在城中或城池附近的鄉邑。

    直到最近兩年，趙國減免賦稅，且慮縣百姓的生活水平才稍微有了一點好轉。

    不過僅此而已。

    且慮縣人口稀少，地理位置偏僻，不爲朝廷重視，直到現在都沒有通上官道，新來的縣令爲了早日讓且慮縣鋪上官道，推動地方發展，親自帶領百姓勘察路線，制定道路規劃，再遞交給朝廷審批。

    黑驚跟着縣令忙了一天，臨近天黑，才拖着一身疲憊回到家中，剛剛學會走路的兒子見到爹爹回來了，小跑着撲到爹爹懷裏。

    黑驚高興的抱起兒子，用力在臉頰上親了兩口，一身的疲憊在這一刻彷彿都消失不見了。

    「先吃飯吧，就等你了。」妻子端着熱乎乎的飯菜放到炕上。

    這火炕還是在官府的推動下建造的，一開始大家還挺排斥，不願意建造，後來才發現火炕真的好用。只需要一把柴火，整個晚上都暖呼呼的。

    有了這玩意，即便是老人，在冬天也不用擔心凍死的問題。

    而且遼西郡地廣人稀，草木遍地，不用擔心沒有柴火燒。

    「娘呢？」黑驚問道。

    「在裏屋呢，剛剛還唸叨你呢，我這就去叫她。」妻子說道。

    「我去叫，你歇一會兒吧。」黑驚說道，正準備起身，母親已經過來了。

    黑驚連忙給母親盛飯，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坐在一起。

    「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晚？」母親問道。

    「還剩最後一點路，明天不值當再跑一天，縣令就帶着我們勘察完了。」黑驚說道。

    「那是不是過幾天就能修路了？」母親高興的說道。

    「不好說，我聽縣令說還要審批，而且官道不歸郡裏管，要上報總督甚至朝廷那裏同意才行。就算最後通過了，也要等到明年開春之後才能動工。不過縣令肯定會想辦法的，這些用不着我們擔心。」黑驚說道。

    「娘相信縣令，也相信朝廷。前幾年如果不是有趙國，我們娘倆早就餓死了。」母親看着兒媳婦說道。

    「兒子也相信趙國。」黑驚說道。

    幾年前，黑驚跟隨大軍出征，攻打趙國，最後大軍戰敗，所有將士都被留在趙國，成爲了俘虜。

    那時候黑驚才剛剛成婚，他本以爲妻子會因此而跑掉，母親也會因爲沒有人照顧而去世。

    結果等到他回到家中，不僅妻子在等他，母親也被妻子照顧的很好。

    母親和妻子說，他在趙國的這幾年，每年趙國都會派人送糧食到家中來，雖然不多，但因爲家中都是女人，飯量小，倒也夠吃的。

    而且因爲趙國派人過來，鄉鄰知道他沒有死，也就不敢過分欺負她們娘倆，否則亂世之中，兩個女人是很難活下去的。

    黑驚也因此對趙國無比感激，如果沒有趙國，他母親和妻子可能早就死了，更不會有這麼可愛的兒子。

    當官府招募人手的時候，即便表明了由於府衙貧困，沒有工錢，黑驚還是選擇報名，每天跟着縣令從早忙到晚，樂在其中。

    官府已經連續兩年沒有徵收一分錢賦稅，今年更是直接將口賦取消了，減免的那麼多賦稅，豈是那點工錢能比的。

    「咚咚咚！」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一陣敲門聲，接着傳來里長的聲音，「三郎在家嗎？」

    黑驚在家裏排行老三，所以大家都稱他爲三郎。

    黑驚連忙起身，將里長請進屋子裏。

    「里長沒吃的

    話就在家裏對付兩口。」黑驚說道。

    「吃過了。」里長擺了擺手，看向黑驚，「這次找你主要是爲了一件事，說完我還要去其他人家。」

    「什麼事？」黑驚問道。

    「明天鄉里準備召集大家夥，到城裏抵制統一度量衡，統一文字，你去不去？」里長問道。

    「什麼？不去。」黑驚聞言，臉色一變，堅定的說道。

    用哪個度量衡不是用，他前幾年在趙國，用的一直都是趙國的度量衡，早就習慣了，也沒什麼不好的。

    況且燕國和趙國的度量衡差別也不是特別大。

    至於統一文字，和他更沒有關係了，他壓根就不識字。

    「你是不是於家裏的人，是不是燕人？」里長臉色一沉。

    「我不是燕人，我是趙人。」黑驚堅定的說道。

    「你忘了你祖祖輩輩都是燕人，都生活在燕國嗎？」里長有些生氣的說道。

    「就算祖祖輩輩是燕人又如何？以前我們過的是什麼日子？官府剝削，鄉紳打壓，吃不飽穿不暖，我們一家兄弟姊妹六人，凍死了兩個，被胡人殺了兩個，現在只剩下我和最小的妹妹。如果沒有趙國，我母親和妻子早在幾年前就餓死了。以前不見你們站出來，現在趙國過來了，減免了我們賦稅，你們要站出來反抗了。」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反抗趙國，不就是因爲私藏農田，被官府發現了，全部收回了嗎？別扯什麼燕國。如果是爲了燕國，早在燕國亡國的時候，你們就站出來了，而不是等到現在。」黑驚大聲說道。

    里長祖祖輩輩都是鄉紳，整個鄉近半都是里長所在的於家的土地，趙國派人來清算，重新丈量土地的時候，里長他們家只報了兩百畝土地，把剩下幾千畝土地全部隱藏了，以爲這樣能少交稅。

    誰曾想趙國不按套路出牌，既然你們家只報了兩百畝土地，那好，你們家以後就只有上報的這兩百畝土地了，剩下的幾千畝全部化爲無主之地，收爲官田，分給那些沒地的流民。

    之後里長他們不停向官府反映，言報錯了，但官府哪吃他們這一套。

    既然做出了選擇，那就別想着反悔。

    於家也曾想過其他辦法，比如聯合且慮縣所有鄉紳，提高糧價，企圖引發民變，讓趙國退縮。結果趙國官府還沒有出手，商會見到有利可乘，從其他地方運了大量糧食過來賣給鄉紳。

    最後凡是參與此事的鄉紳全部破產，只能變賣家產來抵債。

    至於直接鼓動百姓造反，更是不可能了。能吃飽飯，傻子才會造反。

    至於私加賦稅，讓百姓吃不飽飯，以此來激發百姓和官府的矛盾，也有人這麼幹過，結果就是三族全部被殺，九族被拉去填邊。

    至於刺殺趙國派來的縣令，且慮縣鄉紳曾經也想過，後來放棄了，那是最後一招，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這麼幹的。

    一旦這麼幹，就意味着徹底撕破臉皮，沒有退路了。

    結果沒過多久，遼東就傳來因爲一縣縣令被殺，整個郡被清洗的消息。

    且慮縣鄉紳嚇了一身冷汗，同時又鬆了一口氣，他們幸好沒有這麼幹，否則死的就是他們了。

    他們現在雖然有點慘，但至少小命還在。

    聽到黑驚的話，里長臉色瞬間變得比鍋底還黑。

    「我做里長這麼多年，沒有虧待過三郎吧。」里長說道。

    黑驚哼哼了兩聲，沒有說話。

    里長這些年雖然沒有幫助他們家，但也沒有欺負他們，已經算是不錯了。

    不過這可不代表里長是個好人，實際上，這些年於家沒少打壓當地百姓，搶奪土地，否則那麼多土

    地和財產是哪裏來的？

    至於爲啥沒有打壓他們家，只是因爲他們家裏沒有能夠讓於家看上的東西罷了。

    僅有的土地，也並不肥沃。

    「你明天和我去，下次就不用去了。」里長說道。

    如果是其他人，去不去倒也無所謂。但黑驚的身份比較特殊，他這段時間一直跟隨縣令，很多人都認識，如果站出來反對，對縣令的聲望將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不去。」黑驚果斷的說道，「看在這麼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勸里長也不要去。你們鬧得動靜小了，沒有任何用。鬧得動靜大了，朝廷直接派來軍隊鎮壓。你覺得你們這幾百上千號人是趙軍的對手？」

    「……那也不能讓官府就這麼把我們土地給佔了。」里長沉默了片刻，開口說道。

    黑驚沒有說話，趙國佔了於家的土地，又沒有佔他家的土地，況且於家的土地怎麼來的，大家心裏都一清二楚，大半都是強取豪奪來的，有什麼可覺得冤枉的。

    「你再考慮考慮，明天臨走的時候，我再來找你。」里長拍了拍黑驚的肩膀，不等黑驚回答，便起身離開了。

    第二天，黑驚剛剛吃過早飯，里長便找了過來。

    「我不是說了不去嗎？」黑驚不悅的說道，他已經打算，如果里長再繼續這樣下去，他就要報官了。

    「不是昨天說的那件事。」里長不好意思的說道。

    「那是什麼事？」黑驚問道。

    「朝廷今年過年，給所有人都發了餃子，縣裏讓我們每個鄉派一些人過去領取，我想着你不是跟縣令熟嗎，所以就想着喊你一起過去。」里長說道。

    「你沒騙我？」黑驚有些不相信，這麼多年來，只聞朝廷向百姓收取東西的，什麼時候聽過朝廷主動給百姓送過東西的。

    更何況他們這種剛剛被趙國佔領沒兩年，連賦稅都沒有給趙國提供過的。

    「真的，詆報上都寫了，每家每戶都有。按人發放，每人兩斤。錯不了假。」里長將詆報遞給黑驚。

    「我不識字。」黑驚沒有接過詆報，「你不去抵抗統一度量衡了？」

    「大部分人都不願意去。」裏長嘆了一口氣，他也沒有想到趙國竟然會這麼快就得到民心，很多人根本就不聽他這個里長的話，也要聽官府的。

    「老於，走吧。」這時，附近的幾個裏也趕着牛車過來了。

    「朝廷真發餃子？」黑驚看着其他人，仍然有些不敢相信，以前官府不刨削他們，不敲骨吸髓就不錯了，什麼時候還給他們發過食物。

    這種事就是儒家歌頌的聖人時代都沒有發生過，以後誰再敢說趙國不好，再說光復燕國，那就是他黑驚的仇人。

    「當然是真的。」其他里長也笑着說道。

    黑驚這才高高興興地跟着里長來到縣裏，按照登記的戶口領取水餃，回到鄉里之後，還要將這些水餃挨家挨戶送過去。

    村民領取之後，要在名單上簽字或者按手印，以後縣裏會派人抽查，如果出現水餃下發，但村民卻沒有領到的情況，里長和鄉老都要被撤職。

    正常情況下，也不會有人爲了幾斤水餃鋌而走險。

    「還剩兩袋，里長帶回家吧，你們家人多。」發完之後，黑驚看到車上還剩兩袋水餃，對里長說道。

    「我們一人一袋吧。」里長拿起水餃，遞了一袋給黑驚，嘆了一口氣，「這趙國和燕國還真不一樣，其他國家打過來，都是橫徵暴斂，恨不得將我們往死裏榨，趙國先是減免幾年賦稅，這過年了，還給發餃子。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真不想和趙國對着幹。」

    「有什麼迫不得已的，看開了就好了，說不定以後於家發展

    的更好呢。如果和趙國對着幹，以後有沒有於家都不好說。」黑驚說道。

    「三郎也知道，我們於家是大戶，族人和僕役加起來足足有三十多口人，趙國給我們於家就留了兩百畝土地……」里長再次嘆了一口氣，這麼點地，連供大家吃飯都困難，更不要說其他花費了。

    「活該！」黑驚心中想到，嘴上卻說道，「其實於家可以分家，官府會給分出來的家庭，重新分配土地。」

    里長沒有說話，不到萬不得已，於家是不會走這一條路的。

    分家就意味着家族實力變弱，影響力下降，甚至可能會一蹶不振。

    而且如果分家過程中，一些事情處理不好，分出來的兩個家族甚至可能還會成爲仇人。

    這對於任何一個家族來說，都是難以承受的打擊。

    不過這些和黑驚沒有關係，他要回家和老婆孩子一起吃餃子了。

    媳婦懷孕的時候，他就向官府報備了。出生之後，更是直接上了戶籍，所以他們家一次領了八斤水餃，連帶着手裏這袋，就是十斤。

    很多家裏孩子沒有上戶籍的，都沒有他家領到的水餃多。

    「等到明年開春，再給官府鋪路，或者整治遼河，一天還能再賺個十五錢……」黑驚心中想到，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