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家書抵萬金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寫網文太難了字數:2511更新時間:24/06/27 14:34:51
    武城是趙國最東面的一座縣邑,靠近齊國,曾經被趙王封給戰國四公子的孟嘗君田文作爲封地,也算是富庶之地。

    只是近年來趙國和齊國戰爭不斷,每次都要從這裏徵發成年男子服兵役。

    地裏的莊稼沒人種,百姓活不下去,便帶着家人逃往其他地方,剩下的百姓過的就更苦了。

    毛溝是武城的一個裏,以前這裏住着上百戶人家,是武城最大的裏,如今大部分的牆門上已經爬滿了藤蔓和野草。

    只剩下不到二十戶人家,家中男人戰死的戰死,在外打仗的在外打仗,根本沒有能力搬家。

    這裏又位於兩國邊界,經常有盜匪出沒,趙國派兵圍剿盜匪就逃往齊國,齊國派兵圍剿盜匪就逃往趙國,最後兩個國家都不管了。

    哪怕是大白天,各家大門也都是緊閉着,不是熟人敲門根本不敢開門。

    薔住在毛溝裏的最東面,這是一戶極爲破舊的宅院。

    木門低矮,在歲月或是土匪的侵蝕下,崩裂出不少縫隙。房頭的茅草裸露在外,不知道多少年沒有整修過了,兩邊的土牆上全是被雨打的痕跡,早已失去了本來的面貌,殘破的牆頭上長滿了雜草。

    薔坐在院子裏費力地納着鞋底,不時擡頭看向西面天空,乾瘦的臉頰上佈滿了憂愁。

    看鞋底大小,顯然是爲男人納的。

    院子比較大,毛溝裏的百姓幾乎都搬走了,留下了很多荒地,想蓋多大的院子就蓋多大的院子,沒有人會管。

    上面的官吏除了徵收賦稅和徵派勞役的時候會出現,其他時候從來不會打擾到他們。

    院子裏種了兩顆桑樹,樹葉已經被摘完了,只剩下樹梢一點,在秋風的摧殘下還沒有完全長大便開始泛黃。

    桑樹是個好東西,這裏幾乎家家都種桑,桑葉能養蠶,男耕女織的時代,蠶絲是普通人屈指可數的收入來源之一。

    桑葚能吃,酸甜可口,是平民們爲數不多的零食,桑皮可以作爲藥材,桑木強度高,彈性好,還可以做弓和農具。

    甚至到了災年,桑葉和樹皮,也是可以用來充飢的,雖然不好吃,但好歹不會餓死。

    此時蠶剛剛上山沒多久,薔已經用生絲織出來的絲綢去換取了葛布和米。

    遍地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普通平民是穿不起絲綢的,只能換取葛布和麻布。

    葛布和麻布粗糙,穿在身上不舒服,但是更耐磨,也更適合經常幹農活的平民。

    馬上入冬了,丈夫還在前線沒有回來,趙國冬天寒冷,如果繼續穿草鞋會凍掉腳趾的。

    薔打算用換來的葛布爲丈夫做一件寒衣和一雙鞋,等鄉上有人去前線送寒衣的時候幫忙捎上。

    兩個小破孩坐在桑樹下堆着沙土玩,大的莫約五六歲,是個兒子。

    小的三歲左右,也是個兒子。

    全都光着腳,露着屁股蛋,渾身髒兮兮的,不時擡起頭,衝着母親咧嘴一笑,露出沾滿泥土的大花臉。

    突然,外面傳來大聲說話的聲音,緊接着,便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大娃剛想起身去開門,薔連忙拉住他,“帶着二娃進屋,和大母待在一起,把門栓插上,我不叫你們,千萬不要開門。”

    “母親,你小心一點。”大娃擔心地說道,拉着弟弟朝屋裏走去。

    薔從地上撿起一根手腕粗細的木棍,雙手緊抓住,小心翼翼地朝大門走去。

    “雄鷹家裏,是我,別怕,快開門,好事。”一道蒼老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薔鬆了一口氣,快步朝大門走去:“是裏正啊,您先等一下,我這就去開門。”

    等到靠近大門,透過門縫看到確實是裏正,沒有被脅迫的樣子之後,才將木棍仍在地上,將房門打開。

    裏正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慈眉善目,拄着一根柺杖。

    毛溝裏之所以能在這種劫匪橫生的地方保留在現在,多虧了這位裏正。

    每當有劫匪劫掠的時候,裏正便把柺杖一扔,跑到劫匪面前,往地上一趟,或是抱着劫匪大腿撒潑打滾,劫匪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灰溜溜繞過去。

    這個時代老人的地位是非常高的,五十養於鄉,六十養於國,七十養於學,達於諸侯。

    尊老,不僅是道德,更是寫進了法律。

    老人真要撒潑打滾,就是國君見了都頭疼,更別說這些講“義氣”的劫匪了。

    雖然不體面,但裏正確實用這個辦法救了幾次毛溝裏,大家對他都非常敬重。

    “這幾位是?”薔看向裏正身後幾人,眼中露出警惕的目光。

    “這位是鄉上來的的鄉老和遊繳,是特地過來送信的。”裏正一邊撫摸着不多的鬍子,一邊指着旁邊的老人,高興地說道。

    薔這才鬆了口氣。

    “你就是薔?”鄉老上前一步,看着薔問道。

    “我是。”薔點了點頭

    “你家男人可是叫雄鷹,在長平當兵?”

    “是。”

    “這是你家男人給你寄的家書。”鄉老從遊繳的揹簍中取出一份扎好的竹簡,遞給薔。

    “家書?真……真的嗎?”

    薔難以置信地接了過來,還沒有打開,一個老嫗從屋裏快速走了出來,“可是我兒來信了,快給我看看。”

    薔連忙將竹簡放到老嫗手中。

    “大母,大母,我也要看。”兩個孩子抱着大母嚷嚷道。

    老嫗顫顫巍巍地將竹簡打開,看着上面密密麻麻地字,雖然一個不認得,卻彷彿聽到了兒子在自己耳畔說話,眼眶瞬間紅了,兩行濁淚從眼睛中滴落到竹簡上,連忙擦去,生怕模糊了字跡。

    老嫗捧着竹簡看好一會兒,才不捨地將其放到薔的手中。

    “我……我們不識字……”薔看着裏正和鄉老,有些難爲情地說道。

    裏正也看向鄉老,他也不識字。

    “我念給伱聽。”鄉老接過書信,薔連忙抱起大娃,大娃目不轉睛地盯着書信。

    鄉老緩緩讀道:“吾妻薔可好,吾甚念之……”

    唰!

    薔的淚水瞬間就噴涌而出,怎麼擦都打不完。

    鄉老並沒停下來,這個場面他這些天不知見了多少了。

    薔一邊哭,鄉老一邊念。

    鄉老一邊念,薔一邊哭。

    信很短,很快就唸完了。

    念罷,鄉老將家書交給薔。

    “多謝鄉老,多謝裏正。”薔接過家書,將其緊緊抓在懷中,不停躬身行禮。

    “要謝就謝馬服子吧,對了,前線傳來消息,馬服子打贏了秦軍,你家男人活着回來的可能性很大。好了,你們回去吧,我們要去下一家了。”鄉老轉身帶着一羣人離開。

    “我聽說這封信可是馬服子親自寫的,你家男人有出息了。”裏正小聲說了一句,然後朝着鄉老追了上去。

    薔回到家中,重新將門關上,門栓插好,取出書信,反覆看着,臉上浮現出一抹羞紅。

    現在就是給她一萬金,她都不會換這封家書。

    半晌之後,她抱起大娃,小聲問道:“這些字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大娃點了點頭。

    “好,從今天起,你就學這些字,記住怎麼讀,怎麼寫,是什麼意思,明白了嗎?”薔將竹簡放在大娃手中。

    “明白了。”大娃乖巧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