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 第一□□章 鋌而走險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筆方字數:3566更新時間:24/06/27 14:33:45
    陸懷報完姓名, 卻沒見到張師爺有任何反應, 心中不由有些奇怪。

    他曾是內官,不管他犯了什麼事, 都只有內廷的人才有資格審他。外朝的法司,外朝的官吏,就算是奉旨審他, 也得會同錦衣衛共同審訊才行。

    像這個師爺這樣單獨審訊他, 屬於私審內官,是壞了規制的,輕則罰俸丟官, 重者坐牢流放都有可能。

    而順天府尹, 作爲聘任其擔任幕僚師爺的主官, 就算本人沒有參與對他的審訊,依然也會因此受到牽連。這些規矩, 這位師爺不可能不知道。

    但這位師爺聽到他的名字, 卻既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也沒有中斷訊問, 難道,這位師爺不知道他曾是內廷中人?

    按理說, 順天府尹既然要利用陸仲德私造海船之事做文章,相關的人與事,總要摸一摸底才行。

    他作爲陸仲德的侄子, 也是幫着陸仲德鋪路搭橋, 結識唐正延的人, 順天府尹應該不會不知道他的存在。既然知道,就不會不查他。如果查了他,就不會不知道他曾是內官。

    現在這個師爺,是甘冒大不韙,明知道他曾是內官,還是要審訊他,要從他這裏套出什麼有用的口供呢,還是真的對他過往的身份不知情?

    陸懷微微垂眸,考慮了一下,覺得不可能是前一種原因。他曾是內官,這個身份對官吏來講,就是一道不能碰的緊箍咒。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都不能單獨審訊他。

    私審內官,首先就是一條大罪,就算是從他這裏套到了什麼,能夠證明陸仲德所犯之罪的供詞,也會因爲違反規制而不受承認,不被認可。

    能擔任順天府尹的幕僚師爺,必定不會蠢得做這種要擔干係與罪責的無用之功。

    所以,原因應該只有後一種可能了。這個師爺根本不知道他曾是內官。

    對陸仲德這樣的商人來講,有一個在宮中供職的子侄,是一件非常光彩,非常值得誇耀的事情。能與宮裏扯上關聯,不管是攀關係,還是談生意,都能大擡身價。

    不過,以陸仲德和他之間的真實關係來講,陸仲德沒有用他來自擡身價,也屬正常。

    如果陸仲德說出了與他的這一層關係,那麼免不了就要有人想利用他這一層關聯,請託一些事情。那樣的話,陸仲德與他打交道的次數就會越來越多,昔年之事露餡的概率,自然也就更大。

    他在宮裏這麼多年,從來也沒見陸仲德有什麼事情託他幫忙,也沒見到哪個人是打着陸仲德的旗號,來找他幫忙辦事的。只有在他的孃親來京之後,陸仲德爲了能和唐正延攀上關係,才帶着陸海源來拜訪了一次。

    想來,除了與唐正延之間,少不得他鋪路搭橋之外,在其他人那裏,陸仲德對他這個身在內廷的侄子,都是能不提則不提。否則,當年的事,陸仲德也不可能瞞下這麼久。

    他只是陸仲德的侄子,並不是陸仲德的兒子,這麼些年,又都小心行事,低調謹慎。若是陸仲德有意隱瞞,順天府尹不知道有他這一號人的存在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陸懷微微合了合眼眸,壓下心間翻涌的情緒。再重新擡起頭時,便見張師爺那雙精明而有神的圓眼睛,正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似是要將他每個微小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陸懷與張師爺四目相對,不由心念電轉。

    在城門處,如果他表露過往的內官身份,他自是能夠走脫,但他無權過問官府拿人之事,只能眼看着陸海發、陸海源兄弟二人,落入順天府尹的手中。

    他原本以爲,張師爺知道他的內官身份,聽到他報出姓名,知道他是誰了,自然便會立即終止審訊。未免事態擴大,被他扣上私審內官的帽子,很可能會息事寧人,讓他一道帶走陸海發、陸海源二人。

    放走陸海發、陸海源兩人後,順天府尹未免多生事端,短時間內,應該也不會再去找陸海發、陸海源二人的麻煩。

    他只要另外再想辦法,將陸仲德住在城東的賬房,還有那些與私造海船相關的賬冊轉移走便好。

    但現在,距離他、陸海發和陸海源被抓進大牢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陸海發、陸海源二人,很可能已經遭受了審訊。

    陸海發、陸海源兄弟倆都是嬌生慣養大的,沒歷過什麼事,也沒經歷過什麼風浪,被抓到牢裏,就已經是六神無主了。再受點刑,只怕是隨便哪一樣刑罰,這兩人都抵受不住,說不定,很快就會招認什麼。

    而且,根據差役抓他時,問他的話來推斷,陸仲德給陸海源傳遞的字條很可能也泄露了。那賬房,還有賬冊,現在是否還安全地待在城東,也不好說。

    就算他現在自報了內官的身份,也無法保證能將事態控制住。

    與其如此,倒不如就將他的內官身份先隱瞞下來,看看這師爺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麼藥,到底把他們抓進來,是什麼目的。

    如果真是存着想要誘出他們的口供,來定陸仲德參與謀逆之罪的話,那他就再利用他的內官身份,把事情搞得嚴重起來。

    私審內官,威逼口供,順天府衙有理也讓它變成沒理。

    這是一招險棋。他瞞了內官的身份,那他在這個師爺的面前,就只是一個普通百姓,師爺如果拿不到想要的口供,是不會對他客氣的,他很可能要受刑,但爲了讓事情不至於落到不可控的境地,他也只有鋌而走險,以身試“法”了。

    陸懷微微垂眸,暗自深吸了一口氣,繼續用平靜的語氣,回答師爺的問話。

    “在下平日裏做點小生意。近日災民大量涌入京畿,因不忍心看着他們缺醫少藥,食不果腹,便在城外設了幾處施粥的地方,這些日子,也都在城外忙於安置、照料災民。”

    “今日兩位堂弟前來尋我,說是叔父被順天府衙抓了,想讓我一起跟着來問問到底是什麼緣由,所以我才與他們一起乘車入城。沒想到在城門處,竟被官爺們截住了,捆綁至此。”

    陸懷言辭間,故意流露出不知陸仲德的情況如何,同時,暗暗觀察師爺的表情。

    如果他表現得很瞭解陸仲德的情況,就會讓這位師爺倍加警惕。只有裝成什麼都不知情,才能讓這位師爺放心大膽地編排說辭,套他的話。也只有這樣,他才能最大程度地從師爺的話裏,推敲出當前的局面究竟如何。

    張師爺沒想到陸懷連陸仲德被抓的緣由都不知道,就被卷了進來。

    如果陸懷真不知情,那對他套口供來講,自然方便許多,就怕陸懷是藏着心眼,故意推說不知。

    陸懷是老實,還是精滑,這差別可遠着呢。對付老實人,有對付老實人的辦法,對付聰明滑頭的人,另有對付聰明滑頭之人的辦法。

    張師爺輕輕捻了捻山羊鬍,眯着那雙精明而有神的圓眼睛,盯着陸懷,勾起了一個老謀深算的笑容。

    “既然那兄弟倆,只是想來府衙問問爲什麼抓他們的父親,又何須大老遠的,非要跑到城外找你同來?我看你分明是沒有說實話!”

    張師爺說罷,突然沉了臉色,用力狠拍了一下驚堂木,厲聲質問:“從實招來,你與陸海發、陸海源兄弟倆進城,到底所爲何事!要幹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驚堂木一聲乾脆的巨響,極能震懾住人的心神。再加上師爺自進門起,就一直是一張笑面,這會兒突然變了臉色,尋常人叫這個變故一驚,嚇也嚇出實話了。即便是再有心隱瞞,心虛之下,謊話必定也是編得漏洞百出,說得結結巴巴。

    這是掌管刑名之人,在刑訊之初最常用的一種手段,也是最有效的一招。

    張師爺平日管的是刑名,是個動用酷刑,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之所以一進門起就對陸懷一張笑面,就是爲了用上這一招時,效果更好。

    可惜,陸懷不是尋常人。他不僅沒有被師爺突然的變臉,和威懾的驚堂木嚇到,還能從容地按照師爺想達到的效果,表演出害怕的樣子,態度越發恭敬地,結結巴巴地回答師爺的話。

    “師爺大人,我說得真的、真的全都是實話!我久住京城,兩位堂弟卻是從小都在南方啊!他、他們爲了應考,這才來到京城。他們在京裏人生地不熟,父親突然出事,找我這個長住本地的親屬幫忙,這也是常理啊!”

    “小人一向安守本分,若是早知道叔父犯了重罪,連我兩位堂弟也牽連其中,是萬不敢趟這趟渾水的。最多就是幫着叔父與堂弟們請一位好訟師,哪敢還與堂弟同車入城呢!大人您一定要相信我啊!”

    張師爺盯着陸懷,微微眯了眯精明有神的圓眼睛,捋了捋山羊鬍。看陸懷這個害怕的樣子,倒不像是裝出來的。說的話嘛,從情理上來講,也能說得通。

    不過在他審訊陸海源的時候,陸海源已經招了,今天與陸懷、陸海發一同進城,是要到城東一處四合院裏,尋找陸仲德的賬房,還有那些與私造海船有關的賬冊。

    安置賬房與賬冊的宅子是在京城買的,陸懷是長住京城的人,又是陸仲德的侄子。這個當口上,陸海發、陸海源兄弟倆又是別人都不找,偏偏先去找了陸懷,這分明說明陸懷與陸仲德一家的關係極爲密切。

    就算陸懷不知道陸仲德犯了什麼事,也不知道陸海發、陸海源兄弟倆今天進城的真正目的,對那座宅院,想來總是知情的。對陸仲德的一些事情,想必也是比外姓人更清楚。

    陸懷說他平時做些小生意,陸仲德也是商人,陸懷做的生意,是不是就是靠陸仲德關照的?甚至,可能根本就是在替陸仲德管照一部分生意才對!

    陸懷可能是個老實本分的人,才讓陸仲德放心將一些生意交給陸懷去管。但就從陸懷避重就輕,迴避與陸仲德的生意關係,還有與兩個堂弟的親近關係來看,陸懷必定還隱藏了一些事情。

    陸懷以爲能瞞過去,可是,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張師爺輕輕捻了捻鬍鬚,脣角暗暗勾起了一個有些陰森和得意的笑紋。

    陸懷最好是隱藏了什麼有價值的事情,讓他能挖出一點有用的東西,進一步給陸仲德定罪最好。

    如果陸懷知道的,是一點無關緊要的事情的話,那麼,陸懷進這一趟大牢,就太冤枉了。就憑陸懷和陸仲德一家的關聯,陸懷就算真不知情,經過他的審訊,也得變成非常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