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宦官安心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筆方字數:3054更新時間:24/06/27 14:33:45
    回到宮裏,陸懷換回了宮中常服後,第一時間便去向內官監。

    內官監保管所有宮人的入宮憑據,他要先查一查當年他入宮的憑據是否齊全。如果他入宮的憑證並不齊全,那麼再加上陸錢氏的所作所爲,陸仲德能以一家之力向所有人守住他進宮的祕密就沒什麼難以相信的了。

    如果他守不住,讓他入宮的消息傳揚出去,那麼毀傷親侄再加上欺君之罪,就足夠他拉上全家甚至是全族的人一起陪葬了!這般要命的罪刑,自然會讓他一家都拼了命地封鎖消息。

    他倒要看看,陸仲德一家是不是爲了能夠害他,就真豁得出去犯下這樣的滔天大罪!

    陸懷一路如飛地趕到內官監,內官監一名得勢的監丞張舉與他交好,對他行事也信任,知道他想翻翻昔年的卷冊,便立即帶他去了,還守在門口幫他看着。

    他在書架間找到進宮那一年卷冊所在的位置,很快就在其中一卷陳舊的卷冊裏找到了關於他的記載。保管得宜,微微有一絲泛黃的紙張上,清楚地記錄着和他有關的一切,而在這張紙的下面,戶籍官憑和德望老人的保薦書等憑證一應俱全。

    陸懷攥了攥拳,仔細查看了他最關心的兩樣憑證:戶籍官憑上草簽着村長的名字,蓋了他的名章,也蓋着縣衙覈准的大印;保薦書上,三個保薦人的簽字、手印俱全,村長的簽章也俱在,正中處也同樣清楚端正地蓋着縣衙覈准的大印。

    按說,這兩張憑據都是完全合乎規範的。可是陸懷看着它們,卻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是因爲對陸錢氏的懷疑影響了他的判斷嗎?

    不。應該不會。

    陸懷又仔仔細細地看了幾遍這兩張憑證,發現保薦書上第三個人的名字裏,有一個字寫錯了。

    這個錯誤倒沒什麼可深究的。若是村長在遞交縣衙之前發現了,就會請這三個人再一起重籤一份。若是沒發現,以村人的學識,寫出個錯別字來,也不是什麼要緊事。

    不過……

    陸懷又看了一遍保薦書上的名字,終於讓他發現了一點端倪:這三個名字雖然不同,寫法也不盡相同,可是看着卻都像是寫慣了字的人寫的。

    族中的德望老人雖然德行好,名望高,可是念得書都不多,年歲又大,平日裏遇到個需要書面作證的事兒,大多也就是按個手印,怎麼會突然就能寫出這般規整的字來?而且還是三個人個個都如此?

    陸懷心中起疑,又仔細看了看這三個人的名字,才注意到這三個名字的寫法頗有刻意改變寫字習慣的痕跡。不過,雖然同樣的筆劃變得有長有短,同樣的間架結構變得疏密有別,可是每個字第一筆的頓筆卻有一種很相似的感覺。

    這說明,這三個人的名字很可能都是一個人寫出來的,而這個人又並非是他陸氏族中的德望老人!

    那麼這個名字是誰寫的?陸仲德還是其他人?村長簽章俱在,他又是否知曉保薦書造假這件事?如果他不知道,是誰冒名頂替他簽字蓋章的,又是誰替他將文書送到縣衙覈准的?如果他知道……

    陸懷原本來翻查憑證,只是想確定陸仲德一家是否有害他的嫌疑,可是這份造假的保薦書卻牽扯出太多的疑點,讓整件事都變得愈發撲朔迷離。

    陸懷捏着卷冊站了半晌,覺得此事牽涉越來越廣,不能操之過急,還需從長計議才行。他在心裏記下了憑據上村長與另外三人的名字,便將卷冊按照之前的位置放好,然後謝過張舉,離開了內官監。

    在回兵仗局的路上,陸懷一直在思考這件事中的種種疑點與關節,並沒有留意到身後有個小宦官與他越走越近。

    “師父……”

    轉過一處偏僻的牆角,沒走幾步,忽然聽到這麼一聲幽幽的輕喚,把陸懷嚇得心裏一驚。

    他定下神,回過頭,就看到一個十五六歲大的小宦官站在他身後一步之遠的地方,看起來眉目清秀,挺機靈的樣子,見他回過頭,立即恭恭敬敬地給他施了一禮。

    陸懷轉過身,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這個小宦官,還是覺得沒什麼印象。一般只要是與他打過交道的,不論年齡大小,身份高低,他多少都會有點印象的,這般完全想不起來,應該就是不曾有過來往。

    不知道這個小宦官突然找上他有什麼事,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跟在他身後的?看他衣着,品階並不高,若不是爲了別人而來,就是要有事求他。

    他所在的兵仗局算半個清閒地方,手中的權利也不神通廣大,應該不至於有人要這般神神祕祕地找他。若是來求他,他從未與他打過交道,這般冒昧,是想求他什麼?

    陸懷心中有了一點好奇,看着這個小宦官,對他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找我有事?”

    “有。”小宦官看着他,神色有些難爲情,眼神卻很清定,稍稍猶豫了一下,對他道:“小輩是御用監的安心,聽聞師父再過幾日便要離宮了,今日冒昧找上師父……是想求師父收留。”

    收留?能否出宮都存未知吧。陸懷笑得有一分無奈:“看你年齡不大,在宮中服侍可滿年限了?”

    “滿了的。小輩五歲進宮,至今已滿十一年了。”

    進宮的年齡倒是比他早。不過,收留這個事麼……陸懷看着他,更加和藹地道:“怎麼不回家呢,能與親人團聚是多麼難得的福氣。可是路途太遠,宮裏發的盤纏不夠嗎?”

    “錢夠的,可是我……”安心垂下了眸子,黯然地道:“我在家中是個多餘的人,父母不喜歡我,在兄弟姐妹中只將我送進宮裏來,我……不想再回去了。”

    若是這樣,不想回去倒是可以理解。不過,爲何要找上他呢?

    陸懷看着他,一手輕搭在另一只手上,慢慢地考慮着。

    安心卻真是個靈透的,擡眼覷一下他的神情,便猜到了他的心思,小心翼翼地對他道:“師父不認識小輩,小輩卻早就聽說過師父仁厚的名聲,也曾親眼見到過師父仁厚的一面。是以……早就在心中將師父當做我的親師父一般敬重景仰,所以今日才會這般冒昧,還請師父不要見怪。”

    聽了他的話,陸懷不禁失笑:“你曾親眼見過?”

    “是的!前年冬天,師父與一個小徒弟在泰景殿外的廊檐下躲雪,我從殿外路過,正看到師父爲他整理衣上的雪,還對他很溫和地笑。”

    安心說着,透亮的眼睛裏都浮上了一層亮光,好像又看到了那日的情景一般癡癡地看着陸懷。

    陸懷大約能確定他說得屬實,前年冬天雪下得很大,他領着徒弟往各處辦事時,會偶爾在某個角落避避風雪再走。他在宮裏待久了,什麼樣的人都見過,向安心這般又機靈又天真的還是頭一回見。

    迎着他那般癡癡的目光,陸懷除了無奈地搖搖頭,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安心看到他的神情,卻是有些急了,“師父您別笑啊,我說的都是真的,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啊!”

    “好,我信,你莫要着急。”陸懷穩住他,考慮了一下眼下的情況。

    現在他進宮的真相成迷,需要查探證實的事有很多,他的孃親對這些蹊蹺之處卻一無所知。他要在瞞住她的前提下進行這一切活動,還要日夜與她生活在一起,身邊若是沒有一個放心又幹練的人,難度就太大了。

    安心看着是個機靈的,又在深宮浸淫多年,保密的功夫想來不用多教。而且同是宦官,他也不必對他隱瞞身份,行事的方便不是一點半點。

    唯一需要考量的,就是他的品性與真心。他既然供職在御用監,那麼品性如何,稍作打聽就能知曉,至於真心……他出宮後再去物色的人選,可能還不及安心的一半,更何況真正的人心總要日久才能得見,在眼下這個時候計較太多反而適得其反了。

    陸懷慢慢地深呼吸了一下,對安心道:“我過幾日才會離宮,這兩天先讓我考慮一下,不論我最後做怎樣的決定,我都會在離宮之前給你一個明確的答覆。今日我還有事要去處理,就先到此爲止,好麼?”

    安心糾結了一下便立即同意了,眼睛亮亮地看着他道:“一言爲定,我等您!”

    “好。”陸懷笑笑,轉身欲走,忽然想起來一事,回頭看向安心道:“你跟了我半天了吧。”

    “嘿嘿,這個……”安心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我本來是想去兵仗局找您的,可是遠遠就看到您從裏面出來,走得飛快,我不敢出聲喊,就只有一直跟着您等合適的機會了。您可別生氣呀。”

    “不會。”陸懷又笑了一下,對他道:“你回去吧,我也走了。”

    “是。”安心給他行了一禮,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陸懷站在原地又思忖了一會兒,覺得自己過來時情緒太盛,太過大意了。不過再想想,被人看見也並無大事,他馬上就要出宮了,去內官監看看老朋友,也沒什麼蹊蹺的。

    這般想着,陸懷也便將這事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