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4章 大夢難回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王命急宣字數:5107更新時間:24/06/27 14:32:13
    待得日頭升起又落,距離那日大戰已過去整整三天,清靈山下軍營側帳之中,一股冷風席捲進來,躺在牀榻上的鍾紫言一聲重咳,雙眼在模湖之間掙眨。

    他感覺到座在牀榻邊的女子溫婉拭淚, 恍恍忽忽,腦子裏自然想起一個名字,司徒宓,自己那可憐早已死去的妻兒。

    《金剛不壞大寨主》

    呃~

    待眼中景象稍微清晰些,才看清那女子,正是鞠葵,意識迴歸身體, 周身本就沒有好徹底的傷勢自三日前又復發開來, 此刻隱隱作痛。

    “夫人, 莫哭。”

    鞠葵將淚水拭盡,悲轉喜來,“你可醒了,我差點以爲會守活寡哩。”

    她幫扶撐着鍾紫言慢慢坐了起來,見自家這男人總算是清醒知覺,心裏提着的心寬鬆許多。

    小手柔荑,握捏手中,鍾紫言心頭苦澀,面上卻和煦笑了笑,“無礙,莫擔心。”

    冷風吹進營帳,沁潤心扉,一股悲涼憂傷瀰漫,鍾紫言默不作聲,鞠葵也識趣靜靜相陪。

    良久後, 帳間一聲幽幽嘆息, “陶師伯幾日前仙去, 爲夫今後再也沒有至親長輩了。”

    鞠葵纖手握緊鍾紫言,三日前碧遊鯨將悲痛昏迷的鍾紫言託承回來,後續大軍相繼歸來,個中過程,甚至是事發背後的無數猜想都在軍中流佈,身爲掌門夫人,她又哪裏會不知道。

    營外一隊巡邏腳步聲傳來,鍾紫言慢慢披衣下榻,被鞠葵攙扶着走出帳門,路過的弟子和同軍修士紛紛見禮。

    自雪間一步步踏去,霜晶吹來,鍾紫言驀然回首,看到那一身赤袍雲服人影,可不正是師伯。

    遙想當年,自辛城日夜兼程趕來報信,可不正是就在此處見到他第一面。

    眨眼時光鬥轉,就像是大夢一場,再難歸復,此地物換星移, 哪還有什麼赤袍雲服人影。

    “唉~”

    正嘆着一口氣, 忽然他聽到旁邊一處統計帳內傳出爭吵,聽聲音乃是一女修和男子爭辯:

    “魯師兄,我姐姐這十多年來爲門裏出了多少力,這時大戰剛熄,只是提前兌換功績支取那瓶療傷神藥緩治傷勢,你就這般霸道麼?”

    又聽一男修虎音惡斥:“莫要胡攪蠻纏,音兒師妹命在懸殊,朱師姐不過一外門弟子,治傷能比得上救命要緊?”

    “你!”

    “小喬,算了,讓給魯師弟罷。”

    ……

    帳內的爭執漸弱,帳外的鍾紫言雙目卻由憂鬱逐漸變得深暗,望着還在修繕的清靈山神思飄渺。

    ******

    午間,一干頭面人物聚集在中軍大帳集議,四軍統領,諸位金丹,由宋應星拿着一堆戰功冊一件件引導商議,鍾紫言坐在主位偶爾頷首肯定。

    天下之事,畢竟不是圍着他赤龍門一家轉的,跟來東征的各處散修爲的不過是一些等價利益,如今大戰告一段落,或者說已經基本結束,該做的封賞定然不能拖沓。

    但封賞牽連甚大,自然也不會一下子決議出來,這註定是一個水磨功夫。

    做爲主人家,要想讓之前出生入死的道友們心服口服,就看這封賞公不公平,可惜公不公平本就是難以說的精準之事,只能盡力而爲。

    爲了給自己下屬爭那份應得的犒賞,四軍統領自然也得就事論事的談論,一些靈器靈物,能匹配對應修士又有足夠戰功的,那自是得滿足下屬們的要求。

    有弟子自帳外悄悄附耳稟報,鍾紫言將一應事務安排給宋應星和姜玉洲主持,抽身出去。

    出了門,魯麟蛟和魏晉二人早已等候在側,鍾紫言便吩咐道:

    “晉兒,你將此番東征諸事記述整理出來,連帶午後帳內應星那本總賬冊上的貴重數字一併寫入捷報,下午親自動身帶先頭小隊回返槐山,令簡雍着手準備兩個月後的慶功大典。”

    魏晉領命離去。

    餘下結實雄壯的魯麟蛟期切聽令,這位掌門師叔沉默良久後終於和聲開口:“麟蛟啊,我聽聞你平日裏對同門多有不滿,此戰雖立功頗多,可不能生驕燥自傲的心思。”

    “掌門師叔,弟子……”

    “你去準備半月以後大軍回返槐山事宜,其中章程務必詳細,列來與我查看,這事多與同盟中那些年長的前輩和師姐們商議商議,如今我派靈地充裕,弟子稀少,得力和可委以重任的干將更是缺的厲害,你要花些心思。”

    “弟子尊令。”魯麟蛟興奮離去,這是他第一次被安排如此重大的任務,別看只是一個章程的商議呈列,那可是上萬人乃至整個聯盟軍的出行方桉。

    親眼體會今朝大軍東來的重重流程,其中各支權柄背後涉及的利益,能擁有的威望,早已不再是幾年前那一支小小的御魔城領隊可以媲美。

    修行修行,缺了資源、權力、威望,又如何能夠順遂,這東西你有的時候,可以大搖大擺說不在乎,小道爾,可你沒有的時候,如果遇到難處,那可得承受意想不到的周折和苦頭吃的。

    自家師父前幾年不過是被削去貪狼殿主事位,外界多少原本低眉順眼的小人立刻翻臉不近人情,說到底不就是因爲失勢了。

    他魯麟蛟是一心只在修行上,但此番戰局師妹受了重傷,那些同隊列遇到危機搶着後退療養的人,可沒有因爲他是魯麟蛟而退讓多少。

    如今自家門派眼看着一副蒸蒸日上的局面,能趁這時機多在掌門面前做一些實事,得了歷練功位,日後總能爭得一二話事權,即便不爲別的,就爲魏音師妹也必須如此。

    看着遠去的魯麟蛟,鍾紫言愈發覺得門內可用人手太少,他沉思良久,吩咐身側值守的練氣散修:“你去傳告陶金檀、劉景升、陶沅鳴、陶望參四人今夜來我帳內議事……再加一個朱玉子罷。”

    令出後,他也不在此繼續停留,而是快速走去距離自己休寢營帳不遠的客帳。

    ******

    帳內主位正坐着黑衣陳勰。

    “處理了些許要務,教陳老祖久等,還望您恕罪。”鍾紫言恭敬執禮。

    此番大戰能在沒有損耗太多兵力的前提下打贏,最後那場元嬰之爭是重點,而其中又以當下穩坐帳間主位的這位元嬰老祖至關要害。

    若非他及時出手看護陶方隱成陣,又在後來的戰局中一人擋下對方兩大元嬰強敵,單憑赤龍門這點家底,無論如何也扳不回局面。

    雖然明眼人都看的出來,以這位的實力,就是直接出手鬥那三人,盡全力的情況下恐怕留下對方一兩條命也是極有可能,但鍾紫言不能站在這種視角去看事情。

    戰事是赤龍門的戰事,陳勰做爲一個外人,幫是情分,不幫是本分,若是換一個心黑的合作者,盡可以等赤龍軍萬餘人死的差不多了再出手,他姓鍾的仍然得跪在地上感激涕零。

    人得認清現實,鍾紫言身爲一門主宰,如此道理都不懂不可能活至今時,所謂自助者天助,這是陶方隱即便搭上性命付出所有去斬柳江狶也不願意再過多懇求陳勰的原因。

    與陳勰幾句寒暄進入正題,鍾紫言把沒想明白的問題一一問出,也許是出於對三日前陶方隱越階殺元嬰的些許敬佩,此時的陳勰多了不少耐性。

    “依我和聞萬雄的推演,他當日之所以能御使出無量山失傳已久的神術,基本是靠類似外丹術祭煉的方式讓自身提前進入假嬰階段,靠萬陣盤佈下的陣法空間規則之力束縛柳江狶,才能一擊即中,斬去其身。

    且我二人猜測,旁人布這場局,之間稍有差池,就會功虧一簣,而他既然胸有成竹,必是本命物或者結丹時悟出了類似【浴火琉璃身】這等罕見天賦祕術,能十成十的有把握容納那對於金丹軀殼浩瀚不可承負的靈力能量,才能施展出非元嬰修士不可施展的【神劍御火真訣】。”

    “浴火琉璃身?”鍾紫言倒未曾聽過有關這種天賦祕術的記載。

    “正是,此天賦祕術比之尋常結丹者所悟大爲稀罕,可以轉化金木水火土五炁爲純粹的火靈之力,以自身祕術經軀殼儲存,十倍百倍施展出去,尤其可怖。那日近百丈的巨影絕非真正的法天象地神通,想來多半和本座猜測不差。

    可惜隕落的太早了,若是能修成元嬰,此界大可任他縱橫。”

    陳勰重重嘆了一口氣,心中自是對自己錯過一顆好苗子嘆惋。

    鍾紫言看出了這位真情流露的元嬰前輩之心,胸口莫名一股滴血感受涌出,唉,如果當初大家都能夠坦誠以待,何至於此。

    可轉念一想也不得不釋然,畢竟天賦祕術,保命絕技這等隱私,誰沒事兒張口就告訴別人,何況自家門人幾十年來屢遭磨難,承擔領頭責任的陶師伯和自己,對哪一件稍微有點要害的事不是思來又去的謹慎,誰又能看出面前這位陳老祖絕對的與自家一條船,一條心。

    成年人的安全感,都來自於自身實力啊。

    “事已至此,已成定局……敢問陳老祖,那位雷亟星君是何許人?來此又有什麼目的?”

    聽鍾紫言調轉話題,陳勰也知趣,將那日與聞萬雄接觸得來的信息道明:

    “說來話長,無量山《大羅洞觀真經》脫胎於道門至高經文之一【上清寶誥】,自十萬年前神霄紫府爭得這方世界統馭權後,此經與《紫薇沖虛真經》共同做爲正統修煉體系,傳承至今。

    當日陶方隱施展的斬殺之術乃是真正的【神劍御火真訣】,與御水、御雷兩種真訣共列《大羅洞觀真經》殺伐術之首。那聞萬雄隸屬紫府六部第二部:雷鳴司。自天雷城處感應到有人施展同系神術,便飛奔來追查。

    爲的不過是想要探問修煉細節,此人替補前任東洲巡查使邱元子,新晉要職,日後少不得會多番追盤你這一門,平常行事多多當心罷。”

    聽語氣,鍾紫言猜測陳勰和那雷萬雄並不對付,雖然不存在懼怕,但也估計有所忌憚,能讓他忌憚的人,對付自家恐怕也輕而易舉。

    如此來看,還真是又多了一個頂頭監察者。

    見鍾紫言沉默思索,陳勰擡手拍了怕他的肩膀,“你無需擔憂,那日的情景我都與他說了個清楚,此人心胸雖不寬廣,但做事有分寸,不會輕易施加壓迫。何況你這一門既然有我庇護,他還沒那個膽量暗地裏干涉。

    日後若是單獨與你碰面,多半爲私事,你若是存有陶方隱留下的密卷,不妨拓印給他一份。”

    那術既然原本就是無量山的,交回去也不是什麼太爲難的事。鍾紫言也認同這法子,合該是自家實力不濟,既然如此,那就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此間之事已了,本座也該走了,你好自爲之。”陳勰說罷,就欲離去。

    鍾紫言趕忙問出最後的疑惑,“先師伯臨去時,曾與我說過他和當日那妖修的過節,不知老祖您那時是怎麼處理的?”

    陳勰冷哼一聲,“那人喚作綠蟻,不過妖族一小角色,已經被聞萬雄打發了,你不必擔憂。倒是聞萬雄此番就職似乎與最新的開闢戰爭有關,我得去查……”

    黑衣身影下一步剎那消逝,臨走前呢喃的什麼戰爭之類的話鍾紫言完全沒聽清,不過那妖族元嬰之事既然兩清,算是斷了自家一門因果。

    ******

    是夜,鍾紫言與以陶金檀爲首的幾位舊赤龍門人在帳內商談,爲的是加速恢復清靈山秩序和生產力,眼下人口大減,弟子稀缺,哪還顧得上分什麼新舊。

    一干事物定下基調,把陶沅鳴和陶望參這倆年輕人也劃入主事行列,不管他們肯不肯承擔責任,和顏悅色再加恩威利誘,終究逃不脫老實去做事的結局。

    四人出去後,帳內只剩下朱玉子,她還是第一次與掌門如此近距離獨處,一向冷酷皎亮的面容在掌門的注視下變得不知如何作態,尷尬紅着臉。

    跟當初第一次見這女子時不一樣了,鍾紫言腦海緩慢的回憶,那時的她樣貌普通,身材惹火,而今卻是面容清冷誘人,身材纖瘦修長站得筆直,唯一不變的還是滿身的紅衣。

    氣質不同,大家都被歲月洗刷成熟了。

    良久,溫和的笑聲打破靜寂,“蔡玉珠,我沒記錯的話,你的俗家姓名是這個。”

    朱玉子眸光一亮,略有羞紅,“掌門記得不差。”

    鍾紫言指着身側的座位,“哈哈哈,坐下來談,還記得當年黑竹林否?咱們一同去掃除那些鬼物,當時你的身手便尤其了得……一晃眼,這都過去多少年了。”

    劍眉之下,那雙目光透過光陰,又記起了好久好久以前的事。

    朱玉子端坐在側,陪着這個男人默默回憶,他靈衣在身,短裙長帶,光潔的小腿受帳口的寒風吹動,也不覺得多冷,慢慢的最初那尷尬侷促的感覺逐漸沒有了。

    鍾紫言說了很多話,細數這麼多年來包括朱玉子在內這些並不算太過親近但又實實在在給赤龍門立過好些功勞的弟子們,這其中當然得把朱玉子參與的事重點談及。

    “……我打算取消內外門弟子的祖規,待清靈山開山大典後按照以往幾十年的貢獻逐一安排你們的司職,日後我派再不論出生定貴賤!”

    朱玉子感受着身側上首這位掌門人正剛如日的神色,只感覺自己面對的是一團皓緲的當陽,熠熠生輝,灼灼如華,這團日光此刻撒下的輝澤,驅散了自己和如自己一般多少年來爲赤龍門同心戮力卻並不太被承認身份的委屈心境。

    “掌門……”朱玉子眸含淚光,噗通順椅子跪撲在鍾紫言身前,匍匐在他懷裏嚎啕。

    人前是多麼要強的一個女人,年歲與自己也差不太多,如此舉措,可見這世上的散修們,活得是何等艱難,唉~

    男人溫潤的手掌將她扶起來,又自儲物戒中拿出一瓶珍稀丹藥,一頓安慰,吩咐了不少事,直到夜深才請退出帳。

    走出帳門的那一瞬間,朱玉子只覺得心口好舒暢,旖旎快樂,一掃陰霾委屈,漫步離去。

    過了不久,宋應星拖着疲憊的身影入帳稟報,又把這兩日浦陽河域那邊不少勢力前來攀交的禮表彙總來。

    鍾紫言才知道,原來三日前連拘魔宗的兩位元嬰老祖都曾親臨打算結交。

    ******

    第二日,浦陽河域西北面的橙木城內,命魂門當家女金丹氣哼哼的迴歸城主府:

    “這不是搪塞人家,我好歹也是堂堂一門之主,只一句‘來日登門道謝’就打發了?”

    張三洞尷尬道:“門主……他家方經大戰,連清靈山都成了那般慘象,正待收拾內務,何況……紫望前輩也是被赤龍門拒回了。”

    “就你多嘴!”這女修氣狠狠瞪了他一眼,靜下來想了想,消了氣,又自言自語:

    “不過那鍾掌門倒是生的俊逸,咦,不能用俊逸形容,得是成熟中帶着點兒……哎呀,真是不錯!”

    嘴角逐步露出陰詭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