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不畏浮雲遮望眼（下）

    中土風雅樓，三樓極深處的一個雅間，門牌上掛“問書”二字。兩位公子在風雅樓小廝的帶領下，行至門口。一位公子從懷中取出數枚紫精，遞給小廝，小廝惶恐收下，連忙道謝，弓着身退走。

    小廝走後，兩人方纔推門而入，房內已有幾人等候多時。

    兩人又朝門外看了幾眼，確認無人跟蹤後，方纔關門。

    “今兒個是怎麼回事，一向守時的楊少和鮑公子怎的姍姍來遲？”兩人一落座，同桌之上，便有人開口調侃。

    楊子華只是自顧自地拉開凳子坐下去，並將桌上的茶水給自己沏了一壺。而鮑書語卻是直接開懟，“像曾公子這般閒來無事的人，才會問出如此無聊的問題。”

    也不管被懟之人神情如何，鮑書語又道，“莫不是曾家未曾告訴你，今日人皇宮放出來的話嗎？”

    曾子修臉色變得難看，他只是知道今日人皇宮所說的消息，然而曾家族會自己卻沒有資格參與。這也是他們一衆人在此碰面的原因之一。

    各家各姓的旁系子弟，其實都是被主家所輕視的，或者說所不看重的，家族中有任何大事或大機緣，一般都會從嫡系長子等排序而下，若要輪到他們這種旁系次子或者三子以後的人，估計黃花菜都已經發爛了。

    也正是這種看似不平等的待遇，讓他們這些家族子弟會聚集在一起。美其名曰同路人，當互幫互助，實則是一個看一個都不順眼。

    “好了，書語莫要再言。”楊子華遞給鮑書語一杯茶，“今日族中議論，確定此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人皇宮不可能將自己的威嚴用在掩蓋風波之上。更何況，人皇宮中也並非沒有四靈根修士。”

    “只是如今看來，連人皇宮都對突然出現的天妖，感到莫大的壓力。而且還不知這孫家四靈根，究竟有多大的潛力。”

    楊子華說完，就有另一人開口道，“我曾聽聞孫家這四靈根後輩，是流露在外的，似乎還是在北俱蘆洲以北的大荒裏面？”

    “右所言極是，看來相府對此也是極爲上心的。”另一位男子悠然道，“我從他人口中得到這個消息，確實爲真。還有一點可能你們也不知道，他可能是前些年孫家宣稱死亡的孫拓珞之子。”

    “若如吳啓所言，那孫家和洛天空聯姻一事恐怕會成爲笑話吧！”曾子修將手中的茶杯放下，“洛天宮再不濟，也有好幾位金丹修士，傳言其數位歷代宮主並沒有死，只是因爲將要油盡燈枯，所以選擇閉死關而已，說不定還會存在幾個勝過元嬰的老祖呢。”

    “若真是這般，那孫家所圖甚大。先是將孫拓珞無作爲的形象落實，然後以磨鍊的藉口送其至大荒。又謊稱其在大荒遇難，讓他在大荒不知何處生活幾年，然後又說其死而復生，又大張旗鼓地迎回孫家。”

    “又說其身上有人死而復生之密，引得天下人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目的是讓其子嗣安然成長。吸引洛天宮主動聯姻又是附加之喜。”

    “直至今日，才把這四靈根後輩帶回孫家。這一系列的操作，實在是，讓人眼花繚亂。”

    “孫家此事是不懼洛天宮的，只是我想，洛天宮此番出世，背後是否還有其他人策劃。不然就憑洛天宮幾世傳承，再加上清一色的女修，可是備受世人矚目的。”

    相右說完，幾位公子同時沉默。還記得上一次洛天宮的人來到中土，那清一色的女修的確就很養眼，而且當任宮主和聖女，更是美的不可方物。其修煉天資潛力也是千里挑一。

    由此，不得不羨慕孫家之人那該死的特殊能力，若非如此，可能被洛天宮看上的，就有可能是在座的自己了。

    當然，也非所有人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吳起和楊子華似乎是想到什麼，倒是一瞬間沉默下來，久久不曾發言。

    “歐陽老哥和夏姐姐爲何沒來？”鮑書語好奇的問話，打破了空氣中的寧靜。

    曾子修沒好氣地說道，“你這腦子怎滴如此不靈光，你說孫家今日有什麼大事？”

    鮑書語正要反駁孫家這事與歐陽家和夏家有何關係？卻猛然想起別人兩姓聯姻，如今自然是榮辱與共。

    “你們跟我明說吧！你們各家的態度。”楊子華開口，衆人皆是將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可別告訴我，你們什麼都不知道。”

    又是片刻的沉默，鮑書語開口，“族中商議之後，還是決定以處理北俱蘆洲天妖此事爲重。並準備派遣人手跟隨人皇宮一起前往，尋找天妖足跡。”

    “可考慮到天驕之戰在即，最終決定此番前往北俱蘆洲的，首先便把家裏那幾個人排除在外了。”吳起接着道，“換而言之，就是我們的機會來了。”

    “但是在座各位有誰不知北俱蘆洲其地兇險？被叫做萬妖之國的地方，豈是我們所想的那麼輕鬆。”相右問道，“各位真的想去北俱蘆洲尋天妖嗎？”

    “此番若是前往，有機會在人皇宮面前留下印象，若是任務完成順利，可能回來之後，便是對我們最好的提升。”楊子華繼續道，“但就如相右所說，北俱蘆洲之地危機四伏，這一趟如要去，一定將是生死難測。”

    “所以家裏面才會把機會讓給我們這些人吶，媽的，誰不清楚他們是怎麼想的。都是千年的老油條了，如意算盤打得啪啪響！”鮑書語一拍桌子，氣得站起身來。

    楊子華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其坐下，後者才不情願地坐下。

    但他所說的，卻是實在的真相。

    但是不甘心又有什麼辦法呢？誰讓他們的修煉天賦，比不過家裏那幾個妖孽呢？旁系終究是旁系，如果沒有極爲突出的潛力，這一輩子可能都得不到出頭的機會。

    “不管怎麼說？我都願意去拼一拼！”思考了良久，楊子華卻是微微一笑，“危險與機遇並存，這也是我們爲數不多的機會了，不是嗎？”

    鮑書語和楊子華的話，落在衆人心裏，讓他們心情極爲凝重。是的，就算留在中土又能如何？也是在臺下當個觀衆一樣，看着那幾位妖孽在臺上大放異彩，自己也只能在下面默默喝彩。

    就彷彿人生這場電影，他們拿到的劇本都有臺詞，而自己拿到的劇本只能做個路人甲。

    都是淌着熱血的男人，怎能甘心？

    “既然楊兄已經決定了，那我也一起去吧！路是自己走的，不去拼一下，難道等我老了也對我孫子說，不好意思，是我們沒有能力，讓你們受苦了…”吳啓說完，鮑書語哈哈大笑。

    “看不出來啊，沒想到吳啓你小子竟是有這般大義。”鮑書語站起身來，“爲了我以後那些可愛的兒孫，我鮑書語也要去拼一拼！”

    說完，鮑書語便將目光看向曾子修，曾子修被盯得不自在，最後把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連鮑無腦這樣的人都敢去，我有何不敢？生死難料，又不是必死無疑！”

    相右聽完，也是輕輕一笑，“子修說的正是，又不是必死無疑，有什麼不敢拼的。我們一同前往，相互照應！”

    言罷，幾人相視一笑。

    命運不公時，先考慮自己是否有資格去爭取平等的待遇，在看清事件的真相以後，做出不讓自己後悔的選擇。無論對錯，這便是年輕人該有的衝動。

    與此同時的孫家大院，數十位金丹修士，以及五位元嬰老祖，再加上一衆精兵勇將，踏上飛舟，朝着遠空而去。

    飛舟甲板之上，一名元嬰老祖將大量的紫精投放入眼前的一個匣子之內，只聽得小匣子裏傳出叮噹一聲清響。元嬰老祖退後。雙手結印，一道淳厚的精源之力從指尖溢出，朝着匣子飛去。

    精源輸送維持一會兒，匣子劇烈顫抖，表層冒出黑光。眼見小匣子幾個棱角流溢出紫黑色的光芒，朝着頂部匯聚。

    片刻之後，黑色光芒衝向天穹，將天空撕開一道口子，口子裏漆黑一片。而後，飛舟周圍出現暗紅色屏障。裹脅着飛舟朝空中漆黑的裂口飛去，消失在衆人的視野當中。

    孫家大院，孫拓珞看着閉合上的裂口，心裏不知在想什麼。他的頭頂，是不斷盤旋的青雕。

    然而，並沒有人知道，此刻在孫家大院周圍的虛空中，有諸多刺客憑藉祕法隱匿着身體。見孫家飛舟破空而去，並逐一消失在孫家大院附近。

    然而，有一部分刺客卻不知怎的，似乎是撞上了某個看不見的屏障，從隱祕的虛空中落出來，執法堂的人便準備將刺客捉拿。可終究是被這些刺客逃脫。

    孫家人見得此景，心裏萬分緊張之時，卻又慶幸去了執法堂。

    亂世堂之人實在是防不勝防，也不知這一次跟去了多少。只求接下來能夠一帆風順，將人帶回。

    人皇宮，當代人皇正坐在王椅之上，他的身旁站着兩個人，一個是田家雲紋老祖，另一個正是費子周。

    “孫家這事，本王認爲可以先放放，倒是這天妖之事，卻是爲當務之急。”人皇看向雲紋老祖，“如今，八姓不出，其餘宗室是靠不住的。希望田家能夠全力以赴幫助本王，去解決天妖一事。”

    雲紋老祖俯首，“人皇有需，田家定當全力以赴，只是田家惶恐，怕辦事不周未能完成任務。”

    人皇也知道這些老東西都不簡單，想要讓他們聽從自己的安排，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卻也沒有生氣，“叔父若是有其他考慮，大可提出，本王若是能夠滿足，定會幫助叔父。也只想叔父，此次能夠出手帶隊前往北俱蘆洲，當然本王也會讓五千黑虎衛聽從你的安排。”

    聽此，雲紋老祖沒有說話，“畢竟妖族出現此天妖，若是放任不管的話，將來對人族定是莫大的威脅。四方天地必定會想辦法收集一切可用的情報，制定對策，以備不時之需。叔父此番若是前去，若能成功，可算得上爲南瞻部洲人族，成就大功德。”

    雲紋老祖思量片刻，也不知心中作何打算，最後也只能躬身答應人皇請求，“老身願爲人皇排憂解慮，在所不辭。”

    “只是如若我田家有難的話，還請人皇幫扶一二，不要讓我田家之人受人欺辱！”

    “叔父此言差矣，田家後輩皆是我人皇宗親，我豈能讓其被人欺辱而熟視無睹。”

    雲紋老祖躬身道謝，“人皇大義，人皇之功，不弱三皇五帝之德，而後，必將流傳千古，萬民敬仰！”

    人皇聽此卻無言語，“既然叔父答應前往，那本王便應許叔父休整三日，三日之後，還望叔父帶隊出發，前往北俱蘆洲之地。”

    雲紋老祖告退，人皇看着費子周，不由得嘆了口氣。

    “人皇爲何嘆氣？”費子周不解，人皇低三下氣的，不就是爲了讓這雲紋老祖答應嗎？

    “子周，你跟我多久了？”

    費子周思量片刻，“已經百年有餘。”

    “這百年裏，你還沒能看得出什麼嗎？這天下之事，有難時就有人皇宮，無難時何人眼裏又有這人皇大殿呢？”

    “本王還當真害怕，這天下會毀於本王之手，如若這般，本王有何顏面去見先賢聖祖？”人皇嘆息，百家勢大，人皇宮威信愈發薄弱。若非還有黑虎衛，人皇寶庫裏面的東西，自己人皇宮的大陣。或許天下人早已不將人皇宮放在眼裏了吧？

    先賢之功德，卻被這時光逐漸抹平。

    “孫家之事，你如何看待？”

    費子周思考片刻，回答道，“我覺得是好事，孫家再有一天驕迴歸，若是他們的計劃能夠成功，那麼，定將爲我人族帶來又一強大戰力，或許將不懼北方天妖，若他能與人皇宮交好，那麼，百家之爭也無大礙。”

    人皇沉默，所以到頭來終是人皇宮要先低頭，主動交好。但若真能爲人族帶來百世太平，以及輝煌的未來，即便是低頭，也有何不可？

    “你且退下，待本王一個人想一想。”

    費子周退出大殿，人皇一人看着大殿頂上，那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龍，陷入沉思。

    早在多年前，先皇就曾對他說過，這天下不是人皇宮的天下，也不是百姓的天下，而是天上人的天下。

    以前人皇尚幼，不知其中道理，如今看來，所謂的萬人之上，也只是在某些人默許之下存在的規則罷了。

    這人皇寶座，當真如此高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