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無邊石壁生怪象

    男人看着五空的表現，也多少能理解，畢竟才第一次知道嘛，當初自己剛知道的時候，同樣不能接受。但是出行各有目的，人不爲己，天誅地滅。他們不死，難保自己等人的活路啊。

    “是的，每次都這樣，按比例出人。”男人微微一笑，“當然了，我們自然不會讓自己人去做。所以我們每次都會從外面僱一些傢伙。就是用來做這個的。”

    五空壓制不住心底的怒火，“他們不是人？他們家裏沒有妻兒老小？他們如果不是爲了生活會選擇出來冒險？”五空實在無法接受，要把這些活生生的生命，當做工具，“你們這樣做，於心何忍？”

    “這沒什麼的，他們都是拿了報酬的……”男人還想說什麼，卻被另一個人打斷。

    “他們是花黃精僱的，而且給他們的黃精，可能是他們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量。既然選擇了加入商行橫穿大荒，就做好了遇到危險的準備。天底下，從來就沒有什麼便宜。你得到了什麼，就應該有所付出……”杜知南從五空身後走出，盯了男人一眼，好像在責備他爲什麼把這事告訴五空。

    “那也不該就這樣決定了他們的命運……”五空看着比自己高出了一大截的杜知南，“我一直覺得，你只是和我不合，生性高貴而已。沒想到，你是這麼一個拿人命當工具的連人都算不上的傢伙！”

    “隨你怎麼想，這樣的決定並不是我一個人做的。商行來往大都和部落這麼多年，哪次用的不是這個方法？”杜知南似乎再說着一個很普通的事。

    “不妨告訴你，你肯定也知道了這天絕谷的危險，想要沒有任何犧牲就通過是絕對不可能的。而且，如果沒有那些人，死的就只有自己人。”杜知南看着遠處不知情的人，“他們的死是有意義的，就因爲有了他們，我們才能順利的通過天絕谷。這也就是他們存在於我們商行的意義。”

    “那也不該就這樣決定了別人的性命。”五空的臉被遮住，但是語氣裏那個憤怒，難以抑制。

    “你錯了，並不是我們決定了他們的命運，是他們自己決定的。生在大荒的人，怎麼可能不清楚大荒的危險。他們接下那麼多黃精的時候，他們其實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杜知南頓了頓，“他們所祈禱的，就是那九死一生之外的一線生機。”

    五空看着那些不知情的還在幻想着大都繁華的人，那些與自己說過話，一起吃過飯的傢伙。

    杜知南看了一眼五空，卻是輕輕一笑。

    “我們可以用其他方式，石靈是吧，我們可以和它們對抗，說不定會有奇蹟，說不定不用犧牲就可以過去……說不定……”

    “夠了！毛男……你自己心裏清楚，這麼長期以來，商行肯定做出過其他嘗試。如果有其他更好的，犧牲更少的方式，爲何沒人用？”

    五空沉默了好久，伸出一隻手，顫巍巍的指着遠處無知的人……

    “所以我們不會告訴他們真相，我只會讓他們知道，接下來的路，充滿危險。甚至有可能會喪生……這個結果是他們所有人都考慮過的。大荒的人，都知道大荒存在多少危險。而後，告訴他們，最艱難的任務到來，保護商行貨物，需要他們在外面站成包圍圈，這一切，就可以了。”

    杜知南向前兩步，“你還小，我在和你這麼大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選擇了……”

    杜知南走了，留下了無法表達心裏憤怒的五空，呆呆的看着那些，可能還和自己打過招呼，一起吃過飯的面孔。就算不熟悉，但也沒有看着他們去死的理由啊……

    五空看向天絕谷，這麼久以來，第一次出現這樣強烈的無力感。

    天絕谷……

    五空無神的漫遊，走到一棵樹下坐了下來。選擇……多麼沒輕沒重的字眼，但是它的背後，可是活生生的命啊……

    “怎麼了？”阿迪亞靠近五空蹲了下來，“剛剛隔太遠聽不清楚，你好像和杜知南吵起來了……”

    藍雨和杜坤冬也慢慢走過來，藍雨同樣帶有疑惑。唯獨杜坤冬，可能知道這是爲了什麼。

    “你們問坤冬吧，他應該知道……”五空慢騰騰的起身，朝着那些被矇在鼓裏，命運已經被安排好的無知的人走去。

    “坤冬，這是怎麼回事……”

    在兩人的追問中，杜坤冬說出了實情，阿迪亞和藍雨同樣難以接受，面色難看。

    遠處，幾個商行的負責人聚在一起，商量着最後的計劃。

    杜知南看着靠近那羣即將成爲“死人”的傢伙的五空，心裏卻一點都不慌張。因爲他知道，五空雖然小，和自己也不對付，但他是個聰明人。

    五空走近那羣人，他們還在討論着自己家裏的妻兒，還說等這次回去一定給他們帶好吃的……

    “哥兒們，喝水嗎？”一個男人拿着水袋問五空，五空擺了擺手。男人收回，笑了下，自己喝了一口。

    “我女兒快一歲了……”

    “真的嗎？是個女兒？那可真不錯啊，不像我家裏那個孩子，渾得很，男孩可沒有女孩聽話，你可真幸福……”

    “是嗎？哈哈，我也這樣覺得……”

    ……

    “等這次回去我就給我母親帶點東旗的特產，她老了，好多東西都沒吃過，早就想帶她出去走走……”

    “是啊，我一定要活着回去，不然家裏沒人，也不知道他們兩老怎麼過……好在我把黃精都留給他們了……萬一出了什麼意外……”

    “胡扯，哪能有什麼意外……”

    ……

    “二柱，聽說你和那個誰……叫什麼來着？對了，翠花……你們啥時候結婚啊？”

    “哎呦呦，你們看一說他就臉紅了，哈哈……”

    ……

    “無聊的人，我出來就是爲了氣一下他們，看他們還整天說這說那，囉囉嗦嗦……煩……”

    “別介啊，他們還不是爲了你好……你說哪個父母看着自己的孩子整天亂跑不擔心……”

    “對啊，我說你就該回去給他們認個錯，瞎摻和什麼商隊護衛……你才多大……”

    ……

    五空聽了，也留意了，他們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啊……

    這該死的，讓人發狂的選擇……

    阿迪亞三人跑過來，跟着五空走到一處安靜之地。

    “怎麼辦……真的眼看着他們……”藍雨有點難以接受，不僅是他，阿迪亞也不太願意，出現這樣的事。

    杜坤冬嘆了口氣，“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你們不知道這天絕谷的危險……這裏的石靈很難糾纏。如果強行硬闖，到最後死的人一定比這樣多得多。說不定一個人都活不下來……”

    “那怎麼辦？就這麼看着？”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辦法……”杜坤冬看了一眼藍雨，即便自己也不願意這樣，但是是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

    “五空……”

    五空嘆了口氣，“到時候你們就聽從安排，我……我還是想試一試，如果我不做點什麼，我可能……很難想象以後我應該怎麼過……”

    三人看着五空，唯有杜坤冬滿臉焦急，“絕對不可以，你應該從他們那裏聽到了這天絕谷的石靈有何危險之處，所以我不建議你冒險……”

    “也許你的冒險什麼都不會改變，甚至還會搭上自己的性命……”

    五空拉下遮住頭的布，幼稚的臉上，寫滿了不該存在於這個年齡段的悲傷和無奈。縱使是毛髮也沒能遮掩得住。

    “可是我……我會不安啊……”

    三人沉默，若是真的有希望，那麼誰不願意，去嘗試呢？可是這次……毫無希望。

    風吹起，樹影搖晃。樹葉飄搖着，飛進了安靜的天絕谷。

    馬蹄聲在天絕谷裏面迴盪，衆人都是非常緊張的，無論知不知情，這個天絕谷給人的感覺，都很要命。

    “大家注意，不要走分散……按計劃好的隊形前進，無論出了什麼事都不要驚慌。否則你可能就會性命不保……”

    “等順利通過天絕谷後，我們所定好的報酬，將加倍給你們！切記，不要亂了陣腳……”

    五空聽在耳裏，還加倍……還報酬……

    越走越深，天絕谷上，能進來的陽光越來越少，商隊一人一個火把，勉勉強強看清腳下的石路。還有一個個坑坑窪窪的小水溝。

    氣溫慢慢變冷，所有人都忍不住打起了寒顫。

    縹緲山那個小孩和他的大哥騎在一匹青馬上，“大哥，好冷……”

    他大哥抱緊他，“不要說話，忍忍就過去了……”

    小孩沒有說話，突然間，小孩感覺一雙眼睛在盯着自己，綠瑩瑩的，極爲恐怖。他大哥一把矇住他的眼睛，“該死……怎麼就出現了……”

    小孩死死抓住大哥的手，好恐怖，他的心裏發涼。剛剛那雙眼睛，不應該存在這個世界上，很冷，很悲涼。

    但是，被大哥蒙着眼睛的小孩，卻隱隱約約聽到了什麼聲音……好像是在哭，又像是在悲號……很撕心裂肺，聽得人心裏極爲難受。

    “大哥，我怕……”

    “別怕，我們都在呢……”

    不僅僅是小孩，所有人都發現了，這天絕谷裏面，出現的異常的情況。

    五空心裏極爲震驚，因爲他聽到的，可能比別人多得多。這裏除了石靈，還有怨靈。有可能就是以前，被商行獻祭的人。可能因爲這天絕谷環境特殊，見不得天日，讓他們得以存在。

    “所有人，按計劃前進，不要怕。”前方，縹緲山二少爺聲音迴盪在山谷裏，卻慢慢被哭聲壓過。

    “救救我，我要回去……”

    “我的孩子啊……”

    “唔……”

    五空堅守着本心，所有怨靈都避開五空，一但有人心境崩塌，怨靈就有機可乘，奪走此人的生命。

    然而，在這些怨靈當中，五空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存在。那是一個懷抱一把長劍的男人，不，應該說更像是怨靈。他靠在一側石壁上，冷冷的看着商隊，卻不像其他怨靈一樣有所動作。就好像他在看一個故事，而自己，只是觀影人。

    五空看見了他，他自然也看見了五空。但是好像對五空沒有什麼興趣，又繼續看其他人。

    五空心裏沒底，那個人，生前一定是一個高手。死了那種壓迫感還是存在的。

    怨靈的打擾基本沒有讓商隊出現損失，只有一兩個心態脆弱的傢伙被帶走。商隊繼續前行，那股寒意越來越強。所有人都可以看見，漆黑的石壁山路中，飄蕩的一雙雙綠油油的眼睛。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這個眼睛給他們的感覺和怨靈完全不同。他們可以很強烈的感受到這綠眼對自己生命的威脅。

    五空拳頭握緊，它們來了。

    “咯咯……”

    安靜的通路中，這兩聲奇怪的叫聲打破了一些人的心理防線，他們開始害怕，害怕死亡。

    商行的帶頭人也沒再說什麼鼓勵的話了，因爲這個情況下，這個恐懼感並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趕走的。

    藍雨臉色慘白，因爲就在剛剛，他好像看到一張臉，和自己一樣，卻帶着像是死了好久之後的蒼白，對着自己一笑。

    阿迪亞同樣也是，杜坤冬低聲告訴他們這些都是假的，讓他們清醒一點。

    然而所有人都能夠看到一張和自己一樣的臉，但是有兩個人例外，一個是五空。另一個，就是縹緲山的小孩。他們倆的眼裏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其他世界。

    五空模模糊糊看到一處山崖，兩邊絕壁。一個披頭亂髮的少年，一個和藹可親平易近人的和尚，一個抱着一卷書畫的男人，看不清人，看得見輪廓。

    聽不到三個人的話，但是他們好像在說着什麼。隨後少年擡手指天，發怒，髮絲亂舞，雙目發紅。

    天地變化，墨雲壓頂，和尚默唸着什麼，一座身外佛顯化，金光刺破墨雲，沖天而上。萬千佛手朝着少年拍下。少年擡手，苦苦支撐着遮天佛手。此時，男人懷中書卷打開飛至空中，四把大劍飛出，在少年東西南北四方浮動。

    而此時，少年也顯化身外佛，但卻沒有一點金佛氣息，有的只是無盡的殺戮和怒氣。所以相比之下，更像是身外魔。

    巨魔生六臂三頭，四手抓住四劍，用力拉扯……

    突然天地動搖，畫面破碎。

    五空醒悟，心裏充滿了震撼。那個和尚，那尊金佛，那個男人，那四柄劍，還有那個少年……那個巨魔……五空還陷入回憶中，卻發現自己此刻身處，並不是天絕谷。四下虛無，一片漆黑。

    “看到了嗎？”一個聲音突然從這個虛無世界中傳來，五空一驚，並看不到任何人。

    “你是誰？”五空回問，“剛纔那個是什麼？”

    “我是誰？”聲音帶着疑問，安靜了一會，“太久了，我都不記得了。”

    “這是哪？我不是在天絕谷嗎？”五空繼續發問。

    “天絕谷？這是世人取的名字嗎？還是那羣人爲了掩飾自己而造的謠？”

    五空越聽越愣，什麼人？什麼謠？

    “小家夥，看在你我同源我才醒過來的，讓你知道你應該注意什麼。”

    “同源？你到底在說什麼？”

    五空好亂，莫名奇妙看到震撼心靈的一幕，又莫名其妙出現在鬼都沒有的地方，還聽到了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五空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做夢。然而並不是，這很真實。

    “你還不知道你是誰？”聲音帶着疑惑，“也對，不然怎麼會不加遮掩的亂跑。”

    “你聽着，我時間不多，你和我一樣，屬於天地本源，但是我不知道你的意義是什麼？”

    話落，一道光落在五空身上，五空避無可避。然而卻發現自己什麼事也沒有。

    “不用驚慌，我爲你遮住了氣息而已。我所要告訴你的都在你剛剛看到的場景中，以後你就會知道……”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聲音消失了，虛無也消失了。五空看着周圍，商隊一片混亂，少了很多人。

    阿迪亞等人就守在自己身邊，杜家一行人也在這裏。各大商隊紛紛報團。

    “這是發生了什麼？”

    “該死的毛男，你總算醒來了。”杜知南指着五空，“叫你來是讓你保護我們，而不是增加負擔的。”

    沒有理會杜知南的抱怨，五空看向阿迪亞。

    “有人沒忍住，心境崩潰，向石靈發起攻擊。然後離奇死亡。石靈主動發起進攻，打亂了商隊。”

    “然後你突然就不動了，身體還放出一陣金光，壓制住了石靈的進攻……但是，也招來了更多的石靈。”

    “其他商隊都受到或多或少的傷害，唯獨我們，石靈只是圍着……但是，也沒有要離開的趨勢。”

    五空放眼望去，因爲混亂火把已經滅了不少，但還能模糊的看到周圍。的確，商隊分散，各自報團，石靈在各大商行周圍，虎視眈眈……而最矚目的，就是西司的這個隊伍了。圍着的石靈，不下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