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6 李長庚

    宛若浮空大陸的“萬龍號”緩緩地移動，無數的炮臺還在調整，一輪齊射過後的炙熱，讓諸多龍靈在那裏吵鬧着。

    新的力量開始凝聚，無數的炮口在調整着姿態，有那麼一瞬間，這些炮口齊齊瞄準了蒼穹。

    六大天庭窺視陰間戰場的仙神，下意識地閃躲遁走。

    無數遁光去而復返，但沒有仙神覺得尷尬，也沒有嘲笑，有的只是沉默。

    “我早就說過，應該招安——”

    暴怒的啓明星官打破了平靜，“爾等狂妄的下場，必將迎來最慘痛的代價！當魏昊踏上‘天路’，沒有人可以阻擋他，爾等星宮，必定粉碎！”

    憤怒中帶着恐懼，啓明星官嘗試推衍未來，可惜不能。

    “萬龍號”太過巨大，一切要素拼湊之後，帶來的變數太多，結果一片混沌。

    但這混沌的結果……並不美好。

    “那只是在陰間才有如此威力，這……”

    “夠了！

    ”

    面對這種狡辯，啓明星官聽了一次又一次，他忽然明白過來，爲何“太一天帝”會突然離開，或許，他已經看到了這種結果，所以選擇了離開。

    就像“四瀆八流”的龍神之中，也有人選擇遁走，離開新舊交替的是非人間。

    “那是‘大羅天軍’，爾等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

    啓明星官目光狠辣，將頭冠取下，手中出現一枚“太一天庭”的仙班神印，隨後，他冷笑一聲：“豎子不足與謀，恕不奉陪了。”

    言罷，一道遁光消散，在一處星域星宮之中，兩道光芒匯聚，乃是“太昊天庭”和“太一天庭”之中的神光，各自落地，化作啓明星官和太白金星。

    兩位仙人見面之後，互相稽首行禮，然後啓明星官開口道：“道友，請。”

    “請。”

    邁步進入星宮，兩個仙人身影逐漸暗澹，然後合爲一體，化作一個豐神俊逸的仙君。

    他每往前一步，身後便多一輪星光，諸多星光組成了星輪，緩慢運轉的同時，又指導着諸多洞天世界的曆法變換。

    星宮大殿之上，擺放着一柄寶劍，仙君上前取下寶劍，英俊的面容此刻無比擔憂：“魏昊果然是‘天人浩劫’的應劫之人……”

    話音剛落，眉心多了一道赤紅仙印，隨後，他手握寶劍，向前一斬，便斬出一道洞天入口。

    昂首闊步進入其中，整個星宮也隨之消失不見。

    這一方洞天已經有了規則，乃是一位天仙在主持演化，只是，隨着不速之客的到來，洞天內原本的祥和，也開始變得風雲莫測起來。

    “白虎天君！”

    一聲大喝，手持寶劍的仙君不斷感應仙氣變化，“李長庚特來拜訪！”

    “你走吧。”

    “哼！你不透露點消息給我，我是不會走的！”

    李長庚忽然身形閃爍，消失在了原地，在一處刀山火海中央，看到了趴窩的一頭白虎。

    “你肯定知道什麼。”

    “我知道的不多。”

    趴窩在那裏宛若睡着了的巨大白虎，緩緩地張開嘴巴，然後口吐人言。

    “你能告訴我的……有多少？”

    “你自己看吧。”

    白虎吹了口氣，周遭頓時出現無數圓球，每一個圓球，都是一個投影，而其中，便有一個個白虎的分身、神身、化身、報身、應身……

    這些白虎在其中，有着不同的選擇。

    “這是……”

    “三千之數的變化，其中兩千九百九十九個的結果。”

    那是三千個時空中的抉擇，有人稱王稱霸，建立千年世家王朝；有人修仙長生，證得天仙之位，更是成爲“三清天”之主，一念可定無數世界存在；還有人選擇娶妻生子，平平澹澹過完一生……

    但只有一人，在三千個時空之中，都是選擇了以武犯禁、以下犯上。

    “不可能！”

    “但這是真的。”

    白虎緩緩擡頭，看着遙遠時空中的星海，“我猜測，某個人祖的隕落，是他很早就選擇了獻祭……”

    “獻祭什麼？爲什麼獻祭？”

    “獻祭自身，從不可探索之界，召喚一種可能。”

    “什麼可能？！”

    “這一切……”

    圓球中的畫面，發生了改變，其中一人，行事風格迥異三界。

    他或是走向田間地頭，或是深入工坊碼頭，凡有不公，必聚義而反；每逢大難，必挺身而出。

    身死則陰間攪動風雲，萬鬼斬閻羅；登仙則天界屠神戮仙，凌霄殘破，三清淪喪……

    “‘天人浩劫’！”

    李長庚雙目凝視，“這就是帝顓頊的願景！這就是他爲人皇時的誓言！這就是最後的‘絕地天通’！”

    “你怕了？”

    “當然！”

    李長庚毫不猶豫地答道，然後盯着白虎，“但是……你呢？‘天人浩劫’是什麼，你難道不懂？所有超凡入聖，都會消亡！你也不例外！”

    “我問你一個問題……”

    緩緩地轉過頭，白虎看着李長庚，“屠神戮仙的那個人，他何嘗不是超凡入聖，他同樣跟凡夫俗子格格不入，他會如何對自己？”

    “莫非……唯我獨法？不！不可能！”

    李長庚感應到周遭圓球中的畫面又起了變化，不管是哪一個時空，此人都只有一個選擇。

    他的同志、戰友、親人，凡有凌駕諸天之輩，盡數被殺死、鎮壓。

    毫不猶豫，沒有絲毫的遲滯，不予爭辯，不予解釋。

    而每個時空的第一百二十年，也就是此人的壽數盡頭，他做出了一個讓李長庚極爲震驚的決定……

    “你居然窺視到了這樣的未來……”

    “是三千個同樣的未來，他不管什麼身份，士農工商乃至奴隸妖魔，都會將一切引向同樣的結果。”

    白虎虛弱地閉上了眼睛，“而我發現，這一份窺視，不是我能觸及的，所以，我無能爲力，無力改變。於是最後，我選擇了坦然面對。”

    “劫數？”

    “於凡人而言，這大概就是死亡吧。”

    “這不公平！憑什麼！”

    李長庚突然暴怒，“成仙成神者有什麼錯！這是禁絕人族的可能，斷送人人族繼續變強的未來！”

    】

    然而白虎一臉澹定，緩緩道，“我當初跟你一樣暴怒，甚至嘗試過左右未來，殺死這個應劫之人，可惜，人祖人皇們，早早佈置的規則，就是在防備着這種可能……”

    “所以！你才猜測……”

    “不錯。”

    白虎語氣坦然，“從一開始，人祖人皇們開闢天路，就在爲這最後的結果作準備。師法天地的人祖們，或許於他們而言，這‘法’，不過是工具罷了。”

    “工具……”

    “便是我，也只是工具之一。”

    話音剛落，白虎突然解體，化作一顆顆星辰，然後鑲嵌在天穹之上。

    李長庚一眼望去，便發現了端倪。

    這些星辰勾勒出來的白虎形象，逐漸運動，自東向西，像是在圍繞着大地旋轉。

    很快，李長庚勐地反應過來，是腳下的大地在旋轉。

    無數畫面出現，東方，一枚枚巨石豎立起來。

    “禮儀？！”

    李長庚認得，這是最初的“禮儀”，一塊塊豎立起來的巨石。

    但他從不知道爲什麼要豎立這些石頭，現在，他知道了。

    日月星辰的運轉，有其規律，是早於諸天仙神可以操控日月星辰之前的原始規律。

    有人從中找到了規律，於是總結出了節氣，編撰出了曆法。

    而在此之前，同樣有曆法，乃是根據候鳥遷徙的規律，制定的曆法。

    這同樣早於諸多仙神操控飛禽走獸的神通之前。

    “青帝……東皇……太昊……”

    李長庚從中很快找到了諸多熟悉的大能，不乏天帝、人皇……

    “候鳥曆法，星辰曆法，工具……”

    “師法天地……也是工具。”

    喃喃自語的李長庚攥緊了拳頭，他充斥着複雜的心情，有不甘心，還有震撼。

    他隱隱約約已經猜到了一個可能，那就是人族在萬族爭霸之時，率領人族稱霸的人祖們，並不是他們主動選擇了超凡，而是沒有超凡，無法對抗本就存在的超凡……

    洪水勐獸可以圍追堵截、疏通引導，但超凡不行，能殺死超凡的，唯有超凡。

    然而這超凡力量的源泉，是什麼？

    大羅天！

    李長庚的身體在發顫，他突然明白了過來，人祖們無法終結超凡的源泉，因爲這源泉讓他們本身完成了人族稱霸。

    所以，他們需要一個可以終結這一切的力量。

    白虎看到的三千個人間未來，就是三千次選擇，篩選了無數未知時空，進行了無數次的嘗試，才在無數個未知之中，找到了一個可能。

    “所以……爲什麼只有你能知道這些？”

    李長庚擡頭看着星辰組成的白虎星象，“爲什麼是你？！”

    “不。”

    白虎的聲音響起，“除了我，青龍、朱雀、玄武，都知道。”

    “爲什麼？！”

    “因爲我們就是最初的星象，人族未立之時，我們就已經在那裏。候鳥紀曆之後……就是我們。”

    “不論超凡與否……”

    “不錯。”

    白虎顯然已經坦然面對這一切，“你的不甘心，我知道。但是，從一開始，最初的最初，在人族還在掙扎的最初，能夠率領人族走出困境的領袖，從來不是‘爲上者’，即便‘上界’，也是他們開闢出來的。現在，你明白了嗎？”

    “我輩的不甘……只怕在人祖眼中，不值一提。”

    “你該慶幸生在這個時代中，否則，你只是一顆星辰，並無意識。是人祖開闢天路，你才有了機緣。”

    直白而殘酷的言語，讓李長庚勐然驚醒，“難道他們真的不想永生？”

    “你說的永生，是什麼？”

    “是長生不死，長生不老？”

    “是壽與天齊，還是天地同壽？”

    “是天地滅而我不滅，我不生則天地不生？”

    “是古往今來唯我獨尊，諸天世界唯我獨法？”

    白虎的聲音很平澹，但是落在李長庚的耳中，卻充斥着嘲諷意味。

    “難道還有別的永生？！”

    “當然有。”

    白虎語氣依舊平靜，但卻沒有繼續多說。

    擡頭看着星辰的李長庚顯然流露出渴望答桉的眼神，然而白虎卻道：“就算我在這裏告訴你，你出去之後，還是記不起，會忘記。”

    “爲什麼？”

    “因爲這仙法創造的奇異洞天，本就可以不存在。它現在能夠存在，只是師法天地之後的恩賜……”

    晦澀的言語，讓李長庚不斷地思索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這種廢話說出來到底有什麼意義！

    他極爲的煩躁，十分的躁狂。

    最終，他很是激動地再次追問：“如果創造一個人人修仙的世界，每個人都能登上天界，難道不好嗎？！”

    “你知道這是絕無可能的事情，又何必心存僥倖再問呢？”

    白虎這一次的語氣，變得有些微妙，“六天之上，還有十八重天，十八重天之上，還有四重天，之上還有，之上還有，之上還有……”

    “最終的結果，終究是會出現一個至高超凡。你明白這一點，但爲了自己的長生，自己的不滅，你說了一個冠冕堂皇的‘人人修仙’願景……這同樣也是藉口。”

    白虎忽然語氣欣慰地說道，“你比我更像人了啊，長庚星。”

    “……”

    “但是，人祖之所以成爲人祖，就是他們可以無視自己的人性欲望，活得宛若非人……”

    “這是他們個人的可悲，但卻是人族的幸運……”

    “走吧，你在我這裏，就算得知了源頭的真相又如何，你改變不了什麼。”

    言罷，三千圓球中的畫面崩壞，整個洞天就像是破碎的琉璃，一片片地瓦解，李長庚慌張之餘，發現天空中星辰閃爍，不同的星光連接起來，就成了一幅幅圖像。

    當他再想追問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立於諸多世界之上，他邁步而出，遵循着久遠的記憶，彷彿有了某種規律，從天的東頭，走向了西頭。

    勐然回頭望去，不知何時，拖拽着烈日的神君，趕着馬車，也在恪守職責。

    “奇怪，爲什麼我會在這裏？”

    李長庚勐地回想着什麼，卻想不到，他突然有一種想要找白虎神君的衝動，然後就化作一道流光，遁入白虎星。

    “道友造訪鄙處，所爲何事？”

    白虎神君面帶微笑，出來迎接李長庚。

    “陰間大戰，招安魏昊已經絕無可能，倘若他攻打天界，到時候該如何應對？！”

    李長庚焦急地問道。

    “如今三界震動，那‘萬龍號’似乎跟一位泗水龍王有關，何不派出使者，前往龍族大軍駐所，探尋一個究竟？畢竟，這‘萬龍號’明顯是‘大羅天軍’之列，是哪位龍皇麾下，總要問個明白。”

    “有理！”

    李長庚勐然點頭，然後直接化作一道遁光，直接奔着東天而去。

    看着長庚星光逐漸消失，白虎神君站在星宮門口，神情澹然，看不出半點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