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9 戰後

    這場仙神人鬼不斷算計的鬥爭，最終以一場大屠殺結束。

    六天鬼神，無一生還。

    隨之帶來的變化，便是陰間七千五百鬼國失了統御鬼國的鬼王，地府的霸權，竟然在無形之中進一步增強。

    這一切，讓“大孝大願安忍不動靜慮深密菩薩”也是始料未及。

    因爲之前有一尊心魔被魏昊所滅，他欠了魏昊一個大人情，這光景對於天界召喚熟視無睹，將諸多算計置若罔聞，也是合情合理。

    至於說如何還魏昊人情，他還沒有想好，地藏王國上下雖說蠢蠢欲動，卻最終什麼都沒有發生。

    “菩薩，只靠黃泉，如何一次承載如此之多的陰鬼？那魏府君縱使有經天緯地之才，急切之間，哪裏有那麼多辦法？”

    地藏王國之中，也有滌盪魂靈的信衆臣工，此時疑惑不已，於是詢問地藏國主。

    “大孝大願安忍不動靜慮深密菩薩”寶相尊嚴，片刻之後，面帶微笑，指着蓮池說道：“你們看。”

    只見蓮池之中，出現了十國在野之鬼的身影。

    他們排成長長的隊伍，或是肩挑手提，或是揹負懷抱，那不離身的重物，居然是一袋袋糧食。

    大軍出動，糧草先行。

    這一袋袋糧食，正是陰兵可以支撐住踏入黃泉，逆流而上的補給。

    而這些糧食，每一粒都十分珍貴，是“洪老太君”率衆一點點一滴滴開闢板結土地，然後辛辛苦苦種出來的。

    這是陰間唯一的糧食，鬼吃了延長陰壽，聻食用重獲聲音。

    自力更生所出的奇蹟，乃是陰間奇珍之首。

    看到這些畫面，地藏王國的國民，也是紛紛低頭，連連讚歎。

    這些看着普普通通的場景，掐指一算，已經數百年上千年，期間“洪老太君”始終勤勤懇懇，專注耕種。

    偶有特權，也不過是地獄走一遭，看一看她那受罪的忽律兒子。

    “能使野鬼甘心運糧，且不貪用顆粒之米，六天鬼神……敗得不冤。”

    “那天界新立地府，如何能同魏府君抗爭？”

    羣臣紛紛擾擾，“大孝大願安忍不動靜慮深密菩薩”沒有像羣臣想的那樣自信，他此時已經知道，六大天庭已經開始準備雙管齊下。

    除了人間王朝更迭的大戰，這陰間，同樣不能倖免。

    尤其是天界此次作戰，降臨人間既然艱難，那麼就儘可能在陰間取得絕對優勢，六天仙神就是要趁着地府府君無法現身，打地府一個措手不及。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地府必敗！

    論誰判斷，都是如此結果。

    就算十國判官、大神，經此一役，已經實力大漲，但是鬼神的實力，跟香火、人心息息相關，完全不具備自我的成長性。

    天界完全不同，天界的仙族，也是能夠修煉之後變強的。

    雙方可以拿出來的強大戰力，根本不在一個數量級上。

    “大孝大願安忍不動靜慮深密菩薩”實在是想不出現在的地府，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應對。

    此刻，他的最後一個心魔，再度開始發力，不斷地提醒他：“你想要超脫，唯有超越陰間，直至彼岸。到那時，你在何方，何方便是彼岸極樂世界，你將超越三界，得無上覺悟……”

    “你在此守護盡孝多少個元會也是無用，魏昊一夕之間，便超越兆億英傑的無數輪迴，因爲他已然有了自己的道。你的證道之路，或許……已經被他篡奪、竊取，也未可知……”

    “……三界再次大亂，處處都是野心勃勃之輩，正是你完成宏願的良機……”

    在一聲聲囈語中，“大孝大願安忍不動靜慮深密菩薩”最終選擇閉目打坐，這一次，他對抗心魔的方法，極爲的荒誕、詭異。

    只見他在心中不斷觀想魏昊形象，至凶神惡煞、手提鋼刀的惡漢面目完整之後，於菩薩像前，血色赤俠像頓時出現。

    隨後，菩薩擡手一點，給血色赤俠像點睛。

    轟！

    “大膽妖孽！不知死活——”

    嗡~~

    刀鳴聲傳來，緊接着，便是恐怖的刀罡斬出，直接斬向菩薩。

    嗤！

    一聲脆響，菩薩像瞬間被斬成兩節，怨毒、詛咒、狂怒的吼聲傳來：“懦夫！懦夫！你就是個懦夫！你居然向魏昊低頭！你居然祈求凡人——”

    喀察喀察喀察……

    菩薩像直接粉碎，像是玻璃一般。

    而在陽間，原本小憩的魏昊，緩緩睜開眼睛：“你又欠我一個人情。”

    “慚愧……”

    地藏王國主的聲音傳來，魏昊不再多說。

    “倒也臉皮厚，又讓我幫忙除掉心魔。”

    說罷，魏昊看着密密麻麻的陰差撤離陽世，黃泉擴大成了巨型湖泊，舟船在上面沉浮，這些都是冥河中的擺渡人，舟船相連，一眼望不到邊。

    諸多勾司人想要過來問候，可惜時間不允許，隨着六天鬼神的覆滅，兆億陰兵停留在此的理由也消失不見。

    規則的力量，讓他們不得不返回陰間。

    但這一次陽世現身，也並非沒有別的收穫。

    每一個陰靈，當他們出現在陽世的時候，人間的血脈後裔，紛紛都感應到了他們的存在。

    先祖的勇氣、決絕、榮耀，同樣激勵着今人。

    這種收穫，雖不如金銀財貨那麼動人，卻是受用無窮。

    曾經丟失的勇敢，此刻，也都重新撿拾了起來。

    先祖面對六天鬼神，以螻蟻一般的卑微之力，卻終究撼動大樹。

    不，那已經不是撼動，而是扳倒、斬斷。

    坐在殘存的巴山山巔，魏昊支着腿，胳膊就這麼隨意架着，然後怡然自得地看着泉臺舊部們緩緩離開。

    下次再見面，對陰間鬼民而言，怕又是幾百年彈指一揮，說不定歷經幾次輪迴，都未必還能再見。

    此刻，是諸多陰兵最後一次見魏昊。

    “大王保重~~”

    “大王保重~~”

    “大王保重~~”

    魏昊聞聲，也是笑着招了招手，然後笑道：“明年今天，給你們多燒點紙錢。快滾，早回早投胎。”

    “呃……”

    “哈哈哈哈哈哈……”

    陰兵鬼卒們鬨然大笑，旋即再度高呼：“大王珍重~~”

    “大王珍重！

    ”

    “大王珍重——”

    一批批陰兵離開，最終黃泉逐漸縮小，留下的舟船也越來越少。

    最後，蔣判官、獨角鬼王等老部下，一臉惆悵地到了跟前。

    “王上……”

    “大王！”

    諸司判官、牛馬大神等等，也是依依不捨，他們此來，是抱着跟六天鬼神同歸於盡的想法來的。

    但是萬萬沒想到，不但沒有同歸於盡，反而實力大增……

    “想要我給你們封神？”

    “要是王上可以的話……”

    “別做夢了，沒條件。”

    魏昊擺擺手，然後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笑着道，“讓你們拿了巴蛇骨皮魂魄，已經可以了。別貪得無厭。”

    蔣判官卻是有些扭捏：“王上，那臣等就祝王上早……早日改朝換代！”

    嘴上這麼說，心中卻道：王上要是早點死就好了。

    早死就能早去陰間執掌大權、主持大局，少不得讓地府蒸蒸日上幾十個元會。

    陽間有什麼好呆的，到處都是爾虞我詐，哪裏都是陰謀詭計。

    饒是王上這麼剛直勇勐，也是吃過苦頭的。

    想想都不值。

    蔣判官扭扭捏捏，但獨角鬼王就比較勇了，直接道：“王上，如今陰間無人主持大局，那新府鬼魅甚是狂妄，少不得要一番明爭暗鬥。王上，如今陰陽隔絕，不如大王直接自裁，辭世早去地府登基吧？”

    “你這鬼頭，怕是專門來消遣我的？”

    哈哈一笑，魏昊倒也不氣，擡手就給獨角鬼王一巴掌，然後道，“若是陰間有變，我還有一支強援，你若真是吃了虧，躲在糾倫宮便是，不必驚慌。”

    “莫不是‘北海大神’老前輩願意出手？如今‘豐碑’倒塌，想來這位老前輩，也是自由了許多。嘿呀，王上這麼一提醒，臣頓時容光煥發，精神都好了許多。”

    氣色好了容易還陽，獨角鬼王趕緊按捺小激動，嘿嘿一笑，給魏昊行了個禮，直接跳入黃泉，消失得無影無蹤。

    蔣判官見狀，也是無奈，趕忙退下，然後道：“王上，有臣在，必不讓地府基業遭受重創，便是父親降臨，也不能動搖半分！”

    說罷，他也是趕緊扯了腦門上的符籙，化作一道青光，遁入黃泉之中。

    之後陸陸續續有牛馬大神、枷鎖將軍前來辭行，魏昊也是和和氣氣打過招呼。

    待到黑暗褪去，這些陰兵鬼卒，才一個不留陽世。

    而雲夢大澤、巴山山脈重現光明之時，人間百姓擡頭一看，已然傍晚時分。

    入夜之後，許多尋常人家並沒有早早洗漱睡下，而是重新擺了一桌席面，富者豐盛、貧者簡陋，但多少總有。

    香桉不一而足，也不一定就是上好的香燭，倘使用蓍草燒一點星火煙氣出來，那也是無妨。

    蒲團兒擺好，男女老少一一禱告還願，只求祖宗保佑，也多有暗暗許下心願，卻不是異想天開的大富大貴長命百歲之類，多是一份小小的保證。

    從今往後，子孫當奮勇向前，只求不辱沒先人精神。

    其中言語，光天化日之下，或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但是此刻，關起門來，面對星火、燭光，內心的獨白，是久違的驕傲、激昂。

    這些心聲、願景，順着點點煙火氣，跨越了陰陽隔絕的阻礙，於地府之中，形成了前所未有的甘露。

    剛看完傻鱷魚兒子被磨成數十遍肉醬的“洪老太君”，返回家中，便看到原本貧瘠的土地，如今居然多了不少陰間的無根之水。

    “老話說，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木。如今這瘦田之中，卻也多了有根之禾。”

    滿臉微笑的老太太一臉欣慰，“今年，定是個好年景哩。”

    瘦田變成了肥田，又多了雨水，“豐碑”雖是倒了，卻沒想到，豐收就在眼前。

    只是，陰間晝夜變換沒有多久，老太太就感覺到有特殊的氣息，進入了陰間。

    沒過多久，便有雀鳥飛來，口傳天界法旨，要徵用她的田產。

    老太太自是不願意，便道：“天使，要說徵用，我老太婆的田地，早先不是岩漿澆地，就是流沙淹沒，有些甚至是刀山火海……不說功勞，苦勞總是有一些的，那是倒也不見天家搭把手，怎地這光景，卻來問我這個老太婆徵用呢？”

    “你這老婦，既是天命法旨，你照章辦事便是了，何來任多聒噪？休要遮遮掩掩拖延了仙界大事！”

    “天使，實在不是我老太婆不爽利。戲詞也有說‘師出有名’，我這田產，也不是老太婆我一人的，自是有府君照拂，諸位勾司大神保護，若要徵用，也是陰曹地府的干係啊，跟天界……委實無甚來去，我如何好答應呢？”

    “哼！我話已經帶到，你這老婦人是非不分、好賴不明，待天界降罪，別怪我現在沒說過。”

    那雀鳥大怒之下振翅高飛，不多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老太太嘆了口氣：“唉……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待到第二天再去地獄探望金甲鱷王，等這鱷魚被磨了十幾次肉醬，母子兩個這才把話說了個清楚。

    “俺娘，咱們家都是魏大王關照，這才有了體面。那天上六個仙家帝王，何嘗理會過咱們？先賢也說過，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三界之中，就魏大王把咱們當人看，咱們不能讓他一個人扛着天威往前走啊……”

    一番囑咐，一番叮嚀，老太太也覺得兒子這麼幾百年被磨成肉醬，那也沒白磨，是有了悟性智慧，說話也確有道理。

    “我的兒，你放心吧，我雖老，心卻不瞎，分得清好賴是非哩。”

    有了老母親這番話，金甲鱷王也是放下心來，更是給老母親打氣：“俺娘，跟着魏大王，您註定功德無量，將來也是法力無邊，再有天界毛神小仙前來放肆，您自個兒就收拾他們，也好讓他們長長記性！”

    老太太聞言大笑，只不過很快戛然而止，蓋因巨大的鱷魚，又一次被磨成了肉醬，那畫面慘烈無比，是如何都笑不出來的。

    離開地獄之後，老太太便坐着轎子飛往地府十國，將此間諸事說了一通，蔣判官跟獨角鬼王，就在野外招了三十萬鬼民，編練成軍，拿去給“洪老太君”做個護法大軍。

    “我一個老太婆，要三十萬大軍做護衛作甚？”

    老太太也是傻了眼，“依我看，不如都跟我去開荒吧，反正閒着也是閒着……”

    那三十萬鬼民都是野鬼中的豪鬼，自有一番心氣，但這光景“洪老太君”都這麼說了，三十萬大軍上上下下一合計……來都來了。

    於是乎，當天界仙府儀仗降臨冥界的時候，諸天使一眼望去，便見地府荒野之間，處處熱火朝天，當真是別樣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