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8 有神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紅燒大黑魚字數:4556更新時間:24/06/27 14:22:54
    身爲五峯縣朱雀書院的學生,理論上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多少都會那麼一點兒。

    但陳孟男除了勾欄裏的淫詞浪語,那是真的不通文字,如今筆墨着眼,其實也就是日記罷了。

    市面上如此熱鬧,代入感如此之強,純粹就是陳孟男寫的都是真的,而且頗有心得。

    可要真以爲他文墨上乘,那就是信了邪。

    這光景,他揮毫潑墨,一旁伺候的私娼小姐美眸閃爍,旋即眼神晦暗,實在是陳孟男畫的“赤俠像”,那是完全沒有魏赤俠的模樣。

    “陳相公,你這畫得也不像啊。”

    “嘖。”

    陳孟男撇撇嘴,然後道,“你們懂個雞毛,小爺我這是畫骨不畫皮,講究的是神藏於內,無形於外。”

    眼見着一團奇形怪狀的東西畫了出來,左右嫖客也是不放心,小聲道:“陳相公,您這畫的真是魏赤俠?”

    乍一看,還不如自己八歲兒子畫得好,至少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

    而陳孟男那是隨便亂塗,就是大概能看出來是個張牙舞爪拿着兵器的人。

    “畫得像了,不怕被查封?”

    陳孟男冷笑一聲,“我這畫的是‘風流魏大俠’,什麼赤俠不赤俠的。到時候被盤問,便照這個說。”

    言罷,他還從懷裏摸出來一本《風流魏大俠》,內容相當精彩,說的是某個姓魏的大俠,每每行俠仗義,總有美人暖牀,個中技巧手段,看得是一羣土鱉嫖客如癡如醉……

    “不對啊,可要是這樣,還能辟邪嗎?”

    “他娘的你們不信別人可以,居然不信我陳孟男?!”

    勃然大怒,極爲憤怒,陳孟男大聲呵斥:“誰不知道我陳孟男是朱雀書院第二人?以前在五峯縣,那是‘魏不離陳,陳不離魏’,明算科雙煞,整個北陽府的生員,都清楚這一點。”

    “……”

    “沒有人比我更懂魏氏俠氣!”

    “……”

    “要是不能辟邪,你他娘的來陳宅找我。”

    一臉囂張自信,陳孟男在畫像上簽字畫押,又蓋上了兩個印章,一個是“陳孟男”,一個是“戒色齋主”。

    前一個是真姓大名,後一個是陳孟男在風月場所的“匪號”。

    倒也不是說他不嫖了,而是府縣歡場已經索然無味,沒有白辰相伴,一點意思都沒有。

    再加上最近一段時間都在寫書,寫着寫着,竟是覺得人類女子毫無趣味可言,還是妖精更和自己口味一些。

    且妖精不能完全變成人形,須留一些本相特徵,比如獸耳狐狸尾巴之類。

    個中喜好,陳孟男一直都沒跟人提起過,連“保家仙”夜叉也不知曉陳孟男現在的心思。

    所以這“戒色齋主”的頭銜,還別說,北陽府的老瓢蟲們,都覺得小陳相公是幾近於道了。

    戒色之道……

    但對歡場小姐們來說,這陳相公跟“戒色”二字,不能說毫無關系,那只能說沒有干係。

    酒色財氣匯聚之地,對法寶其實都有壓制,所以這光景陳孟男畫了畫,也瞧不出有什麼名堂。

    但夜叉不一樣,他這光景盯着陳孟男的畫看了許久,竟是感覺到其中的微妙。

    此時,廳內有個小姐掩嘴笑道:“忽來桉上翻墨汁,塗抹詩書如老鴉……”

    陳相公的畫,跟墨汁打翻了差不多呢。

    “塗鴉就塗鴉吧,但我陳孟男出來混,講究的就是一個公平。這幅畫,兩千兩,少一個子兒都不行。”

    “兩千兩——”

    “陳相公,這府城大家的手筆,潤筆費給個二百那就……”

    “那你去找府城大家啊?”

    陳孟男一臉倨傲,“不會不知道現在嚴查‘赤俠像’吧?老子現在冒着這麼大的風險,畫這麼一副很容易被查封然後連累的畫像,拿個兩千兩過分嗎?”

    “真能辟邪啊?”

    有個老嫖客是私鹽販子,並非是做正行的,不過明面還有個鹹菜鋪子,所以來這裏廝混,倒也還湊合。

    鹽販子最不缺的就是銀兩,這光景其實已經心動,畢竟,販私鹽最要緊的就是走夜路。

    如今夜裏碰上強盜那不是個事兒,碰上小怪也無所謂,可要是碰上大妖,委實不是對手。

    死了夥計保鏢,那不算什麼,貨被弄丟了,那是真心疼……

    所以,降妖除魔的寶貝,只要能掏錢買的,都值得下血本。

    再加上私鹽販子對世道變化極爲敏感,隱隱覺得要是有個居家旅行的傍身寶物,才能安穩苟活。

    “還是那句話,整個北陽府,哪怕把‘操江同知’汪相公算上,都沒人比我靠譜。”

    就是這麼自信。

    “兩千兩……我要了!”

    私鹽販子心中盤算了許久,尋思着小陳相公這樣的人,不至於跑路,他又沒啥本事,就是個聞名各地的瓢蟲,他要是敢騙自己,他就敢下黑手。

    再者,小陳相公的親爹陳員外,家底何等豐厚,豈能計較這區區兩千兩?

    “五柳弄堂”中的嫖資要求並不高,幾兩銀子也有幾兩銀子的玩法,湊趣兒的小姐給你坐一桌堂子菜,再唱兩個小曲兒,一天也能過去。

    這是個愜意的去處,所以開銷對商賈而言,都是尚可。

    偶有花大錢的大冤種,那也不外是二三百兩,再高就很少見。

    通常一晚上甩銀子最多,還是在賭桌上。

    直接弄兩千兩出來玩什麼琴棋書畫,幾乎是不存在的事情。

    府城教坊司官營勾欄中的高檔玩法,在這裏是沒有的。

    “錢老闆,真出啊!”

    “早就說好了的,我也是相信小陳相公的爲人,再者……”

    “兩千五百兩!我要了!”

    “……”

    錢老闆漂亮話還沒有說完,有個膀大腰圓的漢子湊了過來,“你們這羣不識貨的,這畫給你們也是白瞎。”

    那漢子直接摸出三張江尾道飛錢,兩張一千兩的,一張五百兩的。

    有人識得這漢子,便喊道:“樓都頭,恕我們眼拙,小陳相公這手藝,莫不是比除妖監還要高?”

    “你們懂個甚麼!”

    樓都頭到了桌前,衝陳孟男拱了拱手,客客氣氣道:“小陳相公有禮。”

    然後才對衆人解惑道:“你們都以爲辟邪的‘赤俠像’,需要跟魏……跟赤俠公一模一樣,其實不然。辟邪畫像,不取其形,而是取其‘神’。只要有‘神’,就能威壓妖邪。”

    說罷,他從懷裏摸出一隻罐子,罐子上貼着封條:“這裏頭封着一隻‘捉狹鬼’,是我在東城捉來的,還不曾滅了。正好給你們見識見識。”

    嫖客小姐們以爲是見識“捉狹鬼”,都好奇地看着,封條被樓都頭撕開之後,罐子嘎啦一聲,跳出來一隻多足獨眼大腦袋的怪物。

    這怪物並不大,三寸少了些,五寸多了些,獨眼顯得兇厲,嘴巴張開之後,裏面全是尖牙。

    嘰嘰喳喳叫了一通,正要撲向一人的臉,卻見桌上墨汁未幹的“赤俠像”竟然鑽出一道白光,瞬間洞穿“捉狹鬼”的頭顱。

    啪的一聲,這小鬼兒直接灰飛煙滅,留了一地的香灰。

    這一幕看得衆人大驚,除了驚訝這“捉狹鬼”原來是這樣的小怪物之餘,更是沒想到陳孟男的塗鴉,當真會有這種神異。

    “樓、樓都頭!這、這是怎麼回事?!”

    “真能殺鬼啊!”

    “沒想到小陳相公還有這等本領!”

    衆人驚歎吹捧之餘,卻聽樓都頭接着說道:“你們不要以爲此事簡單,有兩樣東西,是缺一不可的。一是小陳相公的秀才功名,二是小陳相公對赤俠公十分熟稔。適才你們肉眼看到的白光,乃是精神銳氣,不熟悉赤俠公,是感受不到這等神氣的。”

    他說了許多,但有些關鍵並沒有說,那就是爲什麼陳孟男能夠作畫。

    舉凡辟邪的寶物,沒有修行的底蘊,是撐不起神異的。

    凡人自不量力的話,通常都是氣血虧損,被寶物吸乾精氣神,最後宛若行屍走肉、鬱郁而死。

    樓都頭對陳孟男如此客氣,便是發現陳孟男底蘊不差,甚至還有了道行雛形。

    畫出赤俠神與骨,就有了根基、道理。

    他掏這兩千五百兩,買畫只是添頭,真正的打算,是跟陳孟男合作,做個長期生意。

    旁人只當是一錘子買賣,但樓都頭在北陽府廝混,對時下行情不敢說瞭如指掌,但說知之甚多,絕對有這個底氣。

    現在府城因爲有巡天監、除妖監還有各種名流坐鎮,尚看不出有什麼不妥之處,但時間久了,妖魔鬼怪越來越多的時候,就知道驅邪辟邪的物件多麼重要。

    守着陳孟男,別說兩千五百兩,就是兩百五十萬兩,那也是可以想可以琢磨的。

    屋內的人驚詫,屋外的夜叉更是震驚,心中極爲不理解:這瓢蟲怎會有這等能耐?!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樓都頭的話點醒了夜叉,現在回想起來,陳孟男這瓢蟲,的確跟魏昊關係不錯,而且陳孟男也的確對魏昊頗爲瞭解,精神氣概的把握,竟是相當的精準到位。

    如是想了之後,夜叉頓時替魏昊不值,好好的大俠客,擇友不慎啊,擇友不慎。

    一想到魏昊專門爲了陳孟男跑地府撈人,有一黑一,這魏赤俠大抵上是頭腦有恙。

    “三千兩!”

    “入娘的五千兩!都別跟我爭,下次,下次讓小陳相公再畫,今晚上算我的,算我的……”

    “喂,什麼時候要競價的?”

    “先到者得!”

    “那錢老闆兩千兩可就要拿走了。”

    “老錢,我給你這個數,你讓給我,往後五雉縣的門路,包在我身上……”

    “都他娘的閉嘴,在這裏嚼騷?聽小陳相公的。”

    吵嚷之間,最先叫價的錢老闆趕緊道:“小陳相公,何不再畫一副?”

    “你當是畫個山水呢?”

    橫了一眼私鹽販子,陳孟男拿起茶壺就對茶壺嘴兒開嘬,喝了一氣之後,才悠哉悠哉說道,“我一天畫不了幾幅畫,而且還得看時辰,看感覺。沒感覺畫出來也是白搭,純粹塗鴉。”

    這東西陳孟男自己也說不清,他詩畫不通,從來沒有作畫過,但是這“赤俠像”,他的的確確就有這樣的感覺。

    心中羨慕的魏昊俠氣,都折射在了筆下。

    他是做不了大俠的,不管是鋤強扶弱還是懲惡鋤奸,他都做不了,但不妨礙他羨慕,這是最樸素的念想。

    同窗之中,擅長書畫的並不在少數,魏昊形象畫得宛若真人的,也不是沒有。

    可是正應了那句話,畫人畫虎難畫骨,陳孟男看着那些個惟妙惟肖的“赤俠像”,總覺得差了點意思。

    畫面威勐霸氣,但也只有畫面。

    樓都頭說的“神氣”,他覺得這才是重點。

    “小陳相公,您定個章程?”

    “章程?”

    陳孟男想了想,“我呢,也是與人方便與己方便,錢我也不多要,兩千兩,少一個子兒也不行,多了我也不收。所以,這畫,今天還是錢老闆的。”

    “小陳相……”

    “噯,別急。樓都頭,您想要呢,明天子時來我家中,我給您也畫一張。”

    樓都頭原本有些焦急,現在一聽,頓時點了點頭,心中更是暗忖着,得自己籌備一些特殊的紙張筆墨。

    辟邪驅邪之物,材料用得好,那是更添威勐。

    如是一番言語,總算是衆人安了心,小姐們這光景也動了心思,紛紛邀請陳孟男嫖宿“五柳弄堂”,但陳孟男對這些普通人類美女完全沒興趣,只道要養精蓄銳,這便告辭離開。

    回家路上,夜叉一臉懵:這也行?

    “‘保家仙’睜大眼睛看清楚了,沒錢怕什麼?這錢不是來了嗎?”

    “……”

    “果然指着夜叉興旺家宅,那是萬萬不行的,唉,求人不如求己啊。”

    “……”

    得意洋洋的陳孟男讓夜叉看得來氣,本想將他一腳踹翻在河道裏,終究還是忍住了。

    躺船艙裏的陳孟男咂摸着滋味,然後忽然道:“你現在有沒有空?”

    “怎地?”

    “有空就幫忙給我傳個口信。”

    “給誰?魏赤俠?”

    “我找大象幹什麼啊。”

    陳孟男一臉無語,然後道,“你去看看牛小姐,她要是安好呢,就幫我問聲好;她要是有難處呢,你打問清楚,缺錢使喚,我這裏多少總有,缺衣少食呢,我去城皇廟燒一些……”

    “……”

    獨臂的夜叉渾身發抖,這瓢蟲果然是色膽逆天,還道他是收了心,原來是勾欄的小姐不夠生勐,比不得牛將軍的妹妹康健有力。

    “你早先差點做了鬼夫,忘記了?”

    “此一時彼一時,那都是誤會,我何必計較?現在多事之秋,世道又如此艱難,牛小姐的大哥又不在本地爲神了,她一個弱女子,萬一遇上心狠手辣的除妖人,豈不是要遭難?”

    一臉坦蕩的陳孟男完全無視了夜叉的瞠目結舌,振振有詞繼續說道,“我這個人是很相信緣分的,我覺得我跟牛家娘子有緣。”

    “……”

    “你到底是不是我家的‘保家仙’?”

    “是……”

    十分憋屈的夜叉感覺這本分差事沒法做了,他是夜叉,他要作惡,他要殺人放火!

    “是就機靈點,你是少了一條胳膊,又不是少了一條腿,跑腿的事情我都這麼說了,你做就完事兒,還替我操起心來。”

    “……”

    儘管只有一條胳膊,但夜叉的一隻拳頭,還是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