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 冥海，歸墟

    攤開手掌，掌中一枚大權懸浮着，然而隨行的判官、鬼王們，卻都看不見。

    回望支撐着陰間的“天地浮屠”，酆都大帝的遺體，當真是前所未見的擎天柱。

    如果沒有酆都大帝開闢陰間，生靈的死亡，又是怎樣的一種終結呢？

    魏昊腦子裏各種思緒糾纏着，他認可物質上的死亡，死亡便是終結。

    但是，在這個超凡的世界之中，顯然不能只考慮死亡。

    “大庭氏”開闢陰間，應該也是有着種種考慮吧。

    “大王，怎麼了？”

    獨角鬼王見魏昊攤開掌心盯着看，於是好奇問道。

    “我在給自己看手相。”

    “……”

    糊弄鬼呢！

    哦，我自己是鬼啊。

    那沒事了。

    冥船航行的非常平穩，平穩到如果沒有參照物，都感覺不到船隻在前進。

    因爲這片大海看上去波濤滾滾，實際上進入其中之後，便發現深處根本就是紋絲不動，宛如一塊玻璃。

    冥河有好幾條，黃泉、忘川、弱水……全都匯入這片大海之中，但是，魏昊發現不僅僅是冥河，似乎天河也最終形成瀑布，掛落其中。

    “這片海，叫什麼？”

    魏昊問獨角鬼王。

    然而獨角鬼王眨了眨眼，一愣：“屬下不知道啊。”

    “……”

    幾個判官也是一愣，總算秦廣大王的兒子蔣判官還挺靠譜，連忙躬身道，“啓稟大王，此海舊時叫‘圓海’，海水黑正，後來就直接叫冥海。凡陰間河流，都匯聚於此，地府黃泉，龍墓龍泉，及舊時妖魔幽冥之所河流，最終都會流入冥海之中。”

    “奇怪……”

    魏昊擡頭看着天穹，他可以確信，天河，或者說銀河，的的確確由西北流向東南，最後形成一掛瀑布，直衝冥海。

    這一掛瀑布形成九層雲海，跟酆都大帝的遺蛻遙遙相對。

    “你們可能看到東南方向的景物？”

    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於是魏昊問蔣判官等鬼神。

    蔣判官一雙死人眼瞪大了看，然後道：“大王，這萬里黑水，莫非有甚奇異之處？”

    “大判難道沒有看到雲海嗎？”

    “雲海？”

    搖了搖頭，蔣判官表示沒看到，然後掏出一張鎮屍符，貼在了自己腦門上。

    “開！！”

    雙手結印，指尖金光沒入雙眼，蔣判官換上了一副眼睛，然後遠眺東南，終於看到了隱隱約約的景象，可入眼也就是雲海而已，海上生雲霧，並不算什麼奇怪的事情啊。

    不過，蔣判官畢竟是秦廣大王的兒子，還是有些門道的，他忽然想到了一些傳說，立刻道：“大王，我剛來陰間時，倒也聽說過一些傳說，這圓海，乃是一片海塘的一部分。”

    “怎麼說？”

    “傳聞陰間創立之前，圓海便已經存在，不過，那時候稱作‘歸塘’，天地之間，不拘陰陽虛無，萬事萬物，有靈有命之輩，都將歸入此間海塘。”

    “‘歸塘’？”

    魏昊一愣，“我在書院裏，倒是聽說過‘歸塘’。不過，說的是‘歸塘’原本叫作‘歸墟’，乃是一界之終。”

    關於“歸墟”的傳說，魏昊穿越前也曾聽說過一些，但傳說而已，沒有親眼所見之前，哪怕是妖魔鬼怪，也沒有實感。

    此時這片茫茫大海，居然數個名字，刨根問底之後，竟然直指“歸墟”，這就有點兒意思了。

    在世界的底層，開闢出一處亡者的空間，“大庭氏”也就是炎帝，當真是勇氣十足。

    如果讓魏昊來選擇的話，他要是打造一方陰間，或許，目的也只是很單純的讓生者有個念想，有個精神寄託，免得活着的時候，對死亡格外的恐懼。

    當知道死亡不是終點，只是輪迴的一個環節之後，死亡也就不再那麼恐怖。

    不過很顯然，“大庭氏”的思想程度，要比魏昊高得多。

    魏昊畢竟不是率領一個族羣打出一片天，搏出一方神州的族羣領袖，考慮問題，顯而易見不會那麼深遠、深刻。

    冥船之上的一番閒聊，讓魏昊好奇的同時，蔣判官同樣震驚：歸墟？！

    歸，就是迴歸、返歸的意思；墟，是荒蕪之地。

    兩者合在一起，意思充滿着孤寂。

    蔣判官想到了許多傳說，然後對魏昊道：“大王，地府的一些孤本上，倒是記載過一些事情。諸如魑魅魎魍之屬，皆由大帝鎮殺，掩埋歸塘。彼時妖中霸者，效仿人族，開闢‘妖冥’，最後還是爲大帝擊敗，故歸塘四方，獨留東南龍泉，其餘東北、西北、西南，皆爲地府所屬。”

    從方向上來說，地府並不純粹遵循東南西北，因爲整個地府十國，是個螺旋立體的存在。

    所以定位最好的方法，不是參照頭頂的日月星辰，蓋因陰間的日月星辰，並不能時常看到。

    最好的參考單位，有兩個。

    一個是酆都大帝的遺體，矗立在陰間，撐起一番空間，不知其幾千萬裏。

    一個就是天河。

    可惜，能夠看到天河的鬼神很少，能夠看到天河走向的，更是少之又少。

    能夠看到天河垂落，形成一掛瀑布，衝出九重雲海的，幾乎就沒有幾個。

    魏昊凡胎肉體，煉就火眼金睛，反而在陰間看到了陰間不能看到的非凡景色。

    “之前大判說東南方向，便是‘龍泉’？”

    “正是。地府跟龍墓之間，已經有數個元會不曾往來，雖說偶有通信，但是成員往來，還是大王大戰之後的事情。”

    元會是紀年之數，一元是十二萬九千六百年，共十二會。

    按照蔣判官所說，陰間幾十萬年沒有人龍交流，對普通鬼魅而言，這就是遙遠的記憶，幾乎等同於永久。

    不過時間在神祇身上作用不大，如秦文弱之流往來陰陽，時間折損並不明顯。

    但即便如此，也是非常久了。

    魏昊對人龍交流的時間並不感興趣，他只是確定東南方向就是“龍泉”所在就行。

    根據天河的方位來看，流向“歸墟”的方位，就是東南，衝出了九重雲海，形成一掛奇異瀑布。

    而按照他從龍族成員那裏聽來的傳說，這“龍墓”的地獄，也剛好九層。

    這其中，莫非是有什麼聯繫在？

    魏昊覺得可能性不小，否則，不會只留着東南方向，換成他是酆都大帝，直接來個趕盡殺絕，管什麼種族，必須納入人族的道德體系之中。

    沒有趕盡殺絕，還讓龍族獨立於亡者世界，形成自己的一套體系，可見是有什麼東西，打動了酆都大帝。

    他不認爲酆都大帝會忌憚什麼，按照傳說來看，人祖人皇，沒有哪一個是膽怯之徒，全都是剛強無匹的猛男。

    那麼從邏輯上來說，肯定是龍族做出了什麼行爲，讓酆都大帝選擇了“網開一面”。

    最重要的是，龍族的“龍墓”，在陰間能夠存在的根源，也依然是酆都大帝開闢出了陰間。

    亡靈的存在，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爲酆都大帝。

    沒有陰間唯一的頂天立地“豐碑”，所有的你爭我奪，其實都毫無意義。

    魏昊大膽猜測，或許是龍族承諾了什麼，比如說協助人祖人皇們跟“大羅天”的敵人作戰。

    儘管魏昊並不清楚“大羅天”到底有什麼，也不知道人祖級別的強者大能，到底會有什麼樣的敵人，但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

    “天河……”

    在人間的星空之下，魏昊也能看到同樣的天河，羣星璀璨，瑰麗無比。

    這是浩瀚且美麗的事物，只是在陰間看到的，終究還是帶着點毀滅、終結的意味。

    就彷彿……

    一顆顆星辰，也會迎來它們的死亡，而它們的死亡，也會隨着天河，抵達盡頭，成爲“歸墟”中的一粒沙。

    這種宏大的美感，讓魏昊一時間沉湎其中，閉目感悟。

    隱隱約約，就彷彿自己也是一顆星，從誕生中誕生，朝着滅亡而滅亡。

    平平無奇，卻又是獨特的一個。

    芸芸衆生的每一個生命，都彷彿成了星辰中的一員。

    有大有小，有強有弱。

    強者浩瀚無邊，比一個星系還要大得多。

    小者，誕生是一粒星塵；滅亡時，依然是一粒星塵。

    這種奇妙的感覺，讓魏昊說不出來的舒服。

    只因在面對宏大的時候，才會明白自己的渺小。

    渺小，並不一定就是不好。

    渺小的自己，才不用揹負重大的責任。

    “大象……”

    睜開眼睛，唸叨着這兩個字，蔣判官聽到之後，覺得奇怪，心道這魏大王可真是古怪，怎地唸叨自己的字。

    然而魏昊並不是唸叨自己的字，而是突然明白，爲何“大象”會讓先哲如此感慨。

    像天河這樣的“大象”，無需言語，無需描述，任何人看到之後，都會放下諸多雜念，甚至過往的糾纏，都不值一哂。

    “對了，大王，根據指路冥燈航行，前往龍墓，明日就能到。但是，返回的時候，可能要二十年左右，應該不會誤了大王進京趕考的時期吧？”

    “應該不會。”

    蔣判官頓時鬆了口氣，不誤時辰就好，魏大王現在還沒死呢，活着的時候越風光，死了之後來陰間上班，也就更有威懾力。

    然而魏昊突然問道：“對了大判，我聽說龍墓九層地獄，各分霸主。不知裏面的霸主，都是甚麼境界？”

    “……”

    蔣判官的死人臉當時就紅潤了起來，這魏大王的問題……它有問題啊！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打聽別家的境界起來？

    “我就是隨口問問。”

    “呼……”

    鬆了口氣，那就好。

    於是蔣判官想了想，也不是很確信，對魏昊道：“這龍墓九層地獄之中的霸主，早年間都是六層之上都是地仙，七八層乃是神仙，第九層，聽說是天仙。但微臣也只是聽說，父王也就是聊過這麼一次，多的，其實也沒有多加打聽。畢竟，龍墓是龍墓，地府是地府。”

    “地仙……那就還好。”

    不死於人間，這是地仙的特質。

    但陰間完全不是人間，這個特點不攻自破。

    儘管死氣對魏昊本身一直產生消耗，但魏昊在陰曹地府的幾年長足遠行，早就適應了這種極端環境，對他自身而言，也談不上多麼酷烈。

    再酷烈，也不會比跟“朱厭”互毆跟慘。

    “大、大王，微臣記得，大王是要去‘龍墓’救個朋友？”

    “不錯。”

    魏昊點點頭直接承認，此事他也沒有隱瞞過，在陰間跟很多鬼神說起過。

    “‘龍墓’之中想要不走化龍池，不走‘龍泉’，然後直接還陽的規矩，大王應該也是知道的。”

    “此事我已經打聽過，所以才會問你各層地獄霸主的境界。”

    “……”

    蔣判官氣色更加紅潤起來，之前他想的是憑藉魏大王的身份，跟“龍墓”來個友好協商，大家開開心心坐下來談，然後磋商好利弊，互相退讓一步，又承諾一些好處，此事，也就翻篇兒了。

    很顯然，魏大王這個大活人的腦迴路有問題！

    他有問題啊！！

    “大王，其實跟‘龍墓’好好談一談，也不是不行的……”

    “可能性不大。”

    從“鯨海大公主”那裏打聽來的流程，可不像是好說話的。

    就算人族龍族以前好說話，那也是從前。

    人是會變的，龍也同樣如此。

    龍子龍孫難不成都是一根筋，就都沒有一點兒自己的想法？

    只要有，那就會變味。

    “即便有可以好好談的可能，我也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大王言之有理……”

    話是沒錯，可就是讓蔣判官感覺哪兒哪兒不對勁。

    總感覺魏大王就是要去鬧一鬧，不鬧不痛快的那種。

    “能好好談，誰又願意打打殺殺？只不過龍族的性情，真要是那麼和和氣氣，就不會有那麼多傳說。”

    魏昊言罷，又道，“再者就是我想要救的白龍，也曾身處大巢州覆滅的核心，跟濟水龍神有了牽扯，誰能保證，這濟水龍神在龍墓那裏，沒有幾個朋友，或者門生故吏？”

    “大王說得對……”

    道理是那麼些個道理，也都挺靠譜，就是這味兒不對。

    蔣判官一雙死人眼看到的，完全只有靛青色越來越深厚的“烈士氣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