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意千重字數:2634更新時間:24/06/27 14:22:05
殊華站在高高的摘星樓頂上往下看。
樓下圍滿兵將,刀劍出鞘,箭在弦上,又有無數機關陣法不時閃現銀光,都是爲了防止她逃走。
“娘娘,快下來!您走不掉的!”
一羣宮人悽慘地哭喊着。
“娘娘,想想家裏的親人吧!他們都靠着您活呢!”
“娘娘,陛下對您一片真心,封您做皇后,錦衣玉食、百依百順,他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您啊!您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殊華噁心得很。
真是可笑,一樁充滿欺騙、殺戮、脅迫、從未得她承認的虛假婚姻,居然要她順從和知足。
如果她不是天生異能,可以呼風喚雨,保虢國風調雨順、豐收富庶。
如果她不曾被冠以祥瑞之名,娶她有利於爭奪皇位。
慕容昊還會這麼瘋狂地、不顧一切地求娶她嗎?
是什麼樣的真心,才會冒領別人的身份和才華,罔顧她的意願,強取豪奪?
是什麼樣的真心,才會利用親人的安危脅迫她,甚至在他們死了之後,隱瞞消息繼續恐嚇脅迫?
是什麼樣的真心,才會將她身邊最親近的宮人,在這摘星樓前處以活剮之刑,又嚴令所有宮人非他允許,不準和她說話?
是什麼樣的真心,才會在這摘星宮外設下無數關卡和重兵,將她禁錮其間?
她不吃這一套!
如今親人已故,羈絆已無,再無與爛人耗着的必要。
她只是在等一個人。
一個爲她捨棄所有,因她而被拖入無盡深淵的可憐人,也是她在這世上僅剩的溫暖和眷戀——慕餘生。
太陽一點點地滑下天幕,在月亮將將升起之際,長長的甬道上終於走來一道身影。
他穿着最低等的宮役袍服,身形高挑消瘦,蒼白虛弱,走幾步就要歇一歇。
但他氣態軒昂,肩背挺直,他擡着頭,仰望着屋頂上迎風而立的殊華,黑沉沉的眼裏除了天和地之外,只得她一人。
墨藍色的天空,一邊掛着如血的殘陽,一邊浮着慘白的月亮,硃紅繡金的裙子火焰一樣的熱烈燦爛,她是他的神。
慕餘生用盡所有力氣維持着儀態,緩步走到摘星樓下,與殊華四目相對。
二人什麼都沒說,卻又什麼都說盡了。
宮人神色古怪。
一個不能說話的啞奴,雖身份低微,卻才華橫溢、風姿絕佳,倘若本分聽話些,順遂一生倒也不難。
偏他自不量力,竟敢違逆陛下,甘爲皇后娘娘淨身入宮,做這最低等下賤的苦役,受盡折磨羞辱。
圖什麼呢?值得嗎?
若非陛下擔心皇后娘娘會死,從而影響大局,他早就爛成肉泥。
皇后娘娘也是奇怪,不愛權勢滔天、健壯尊貴的陛下,一心只愛這身體殘缺的卑賤啞奴。
圖什麼呢?值得嗎?
反正他們是不懂。
可不管怎麼說,慕餘生既然來了,皇后娘娘也就消停了。
殊華輕盈地躍下屋頂,目光落到慕餘生的背上——鴉青色的袍子透了血色,濡溼黏稠,顯然,他纔剛被虐待過。
“疼嗎?”她很小聲地問,好像聲音大一點,就會讓他更疼似的。
慕餘生微笑搖頭,比了幾個手勢,表示能看到她就是最開心的事,又溫柔地安慰她不要爲親人的過世傷心。
殊華死死盯着他的手。
這雙手曾寫下無數與她共鳴相和、才華橫溢的詩詞歌賦,現在卻佈滿燙傷刀傷,握筆的拇指、食指更是被齊根斬斷,還未痊癒的傷疤猙獰而醜陋。
慕容昊太懂得怎麼折斷一個人的驕傲。
察覺到她的眼神,慕餘生臉上的光瞬間黯淡下來,拙拙地將袖子攏住雙手,往身後藏。
殊華穩住情緒,低聲道:“明晚豐收節慶典,我們一起離開。”
慕餘生猛地睜大眼睛,驚喜過後,難掩憂鬱。
殊華決心已定,平靜地讓宮人把他帶走。
虢國是農耕國,豐收節慶典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
她身份特殊,是能夠呼風喚雨的“祥瑞”,必須到甘露臺行祈福禮,以求來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去年慕容昊不讓她去,東部大旱,引發民亂,直到今年年初才平定下來。
倘若今年百姓再看不見她現身祈福,必然猜疑四起,朝野震盪,爲此,慕容昊必須放她出宮,在人前亮相。
只要離開摘星宮,就是她的機會。
殊華一絲不苟地完成了祈福禮,這是她送給虢國百姓最後的禮物,願他們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月上中天,甘露臺上燃起大堆篝火,鼓樂聲起,帝后登臺亮相,“萬歲”的歡呼聲此起彼伏。
殊華用力揮開慕容昊伸過來的手,當着他的面撕掉皇后禮服、砸爛鳳冠,呼風喚雨,甩掉追兵,順利逃脫。
她力量有限,不得不以二十年的壽命和福運爲代價,換得一名修士護送慕餘生與她匯合。
“我們找個無人的山林隱居,一起種地打獵,相守餘生,你要對我好,我也要對你好。”
殊華描摹着未來,飲下慕餘生遞來的花蜜水,她剛想誇他體貼,就失去了知覺。
殊華是被痛醒的。
她看見自己的血流了一地,左肋下方開了一條極大的口子,慕餘生的手插在她的血肉之中,緊緊攥着她的心臟。
他黑沉沉的眼眸緊盯着她,驚慌中帶了安撫的意味。
“快停下,好痛……”殊華悲鳴着,她恐懼極了,這是噩夢吧?慕餘生不可能這樣對她!
可她始終不能擺脫這個噩夢,卻又死不掉,只能絕望央求:“我求你,餘生,別這麼對我……”
愛人的暗箭最難防,也最冰冷疼痛。
慕餘生緊抿着脣,一手蓋住她的眼簾,一手用力將她的心臟拽了出來。
殊華慘叫出聲,暈厥過去。
她看到另一個透明的自己浮到半空,生機一點點地離開她的身體。
有星光散落,幻化出一張清冷嚴正的臉,再和慕餘生的臉漸漸重合在一起。
“靈澤?”殊華怔怔地看着這張臉,突然間想起來許多事。
是上輩子的事了,她是南山道尊之女、驕傲的修煉天才,和雲中宮的靈澤神君是一對怨偶。
神君無情,他不愛她,她就給了他一封出夫書,臨走前又偷他的春澤琴布了一回雨,因此受到重罰,失去所有。
她這一世過得悽慘不堪,可見懲罰未盡。
她不明白的是,他爲什麼會跟來此處,以慕餘生的身份和她玩這麼一出。
是恨她嗎?恨她拋棄了他,所以要報復?可不對呀,他不是無嗔無情?
她還沒想明白,就見慕餘生將她的心臟放在地上,掏出硃砂、符篆、桃木錐等物件,擺了一個誅邪的陣法。
殊華驚愕失笑,原來,原來,她在他眼裏,竟然是妖邪!
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爲了能夠誅殺她,以除掉她身上的邪祟?
身負異能、與衆不同就是罪,即便她從未做過壞事。
真諷刺啊!也真是辛苦他了,兩生兩世,都如此正義凜然,冷酷無情!
可是,憑什麼,她兩生兩世都要被他這樣殘忍對待?!她做錯了什麼?!
恨意如火,殊華衝回肉身,燃盡所有生命力,將匕首狠狠刺入慕餘生腹中。
慕餘生吃驚地抓住她的肩頭,嘴脣無聲張合,幽黑的眼裏落下大滴大滴的淚。
殊華咬牙攪動匕首,冷笑:“狗男人,我只恨不能將你碎屍萬段!”
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會愛上任何男人,再被欺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