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衆生無常 第十六章 滿目瘡痍

    “是師弟的徒孫！”道真答道。

    道玉卻是不懷好意地一笑，說道：

    “這你倒是挺有意思，上趕着讓師姐罰你，既然如此，那師姐便滿足你。你教徒無方，致使徒孫欺凌凡人，便罰你自鞭二十，即刻執行！”

    聽到此話，道真臉色一變，他本想讓師姐代自己出口氣，沒想到卻偷雞不成蝕把米，把自己搭了進去，心中的憋屈自是難以言表。

    當下便拿出了教訓徒弟的戒鞭，隔空控制着，一下又一下地抽在了自己後背。

    “你可服氣？”道玉笑着問道。

    “師弟不敢！”道真一邊抽自己，一邊回答。

    道玉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

    “人家幫你清理門戶，你不感謝人家也就罷了，竟還想拿我當劍使，想讓我替你去出氣？想必是看那人有金丹後期的修爲，你不敢動手，對吧？”

    金丹初期的道真老臉一紅，語塞沉默。

    道玉又白了前者一眼，思量片刻，心下漸漸有了計較：

    “懲惡揚善，替我天機谷清理門戶，此情我道玉承了。不過，一碼歸一碼，挑釁我天機谷可沒有什麼好下場。

    眼下屍禍氾濫，民不聊生，修士也死傷無數，我還需坐鎮這座天王金罡陣，無暇外出尋他，好在有魚餌在此，那我便守株待兔好了。”

    ……

    塵鏡駕着空行舟，在低空疾速飛馳。

    舟中並沒有江一天的身影，此刻的他正駕着一頭氣勢威武的機關飛行獸，跟在塵鏡後方不遠處。

    江一天駕着的機關獸名爲玄機雀，乃是長生谷特製的中型飛行傀儡，通體漆黑，呈鳥獸狀，寬大的四翼向兩旁延展而開，足有幾百丈長。

    玄機雀的背部是一個甲板，建有樓閣亭宇，此刻被上百個凡人佔據着。

    塵鏡二人自離開天王金罡陣後，已經向東北方向行駛兩三個時辰了，但距離五百裏外的那頭強悍殭屍還仍有一段不遠的距離。

    本來以二人的速度，此刻早就尋到那頭殭屍了，但他們卻被路上的災情給拖住了。

    大地殘垣，屍骸遍地，凡人的生死僅在瞬息之間，他們做不到視若無睹，只能一邊趕路，一邊救人。

    玄機雀上馱着的這上百個凡人，就是二人從鬼門關拉回來的幸運兒。

    二人在行出天王金罡陣近百里後，本打算衝破雲層以最快的速度除掉那頭最近的強大殭屍。

    可一個衣衫不整，笑聲癲狂的女人卻闖進了二人視線，正是此女使得二人未按計劃高空趕路。

    女人面容嬌麗，可神情卻極爲扭曲，似笑似哭，若喜若悲，口中胡言亂語：

    “都死了！”

    “哈哈！”

    “都死了，就我一個活了下來，我厲害不？嘿嘿嘿……”

    “可是我活下來又有什麼用？”

    “啊……嗚嗚嗚……”

    女人又大哭了起來。

    看到這詭異的女人，若說塵鏡心中不怕那是假的，原本對異性還持有強烈好奇心的他，經此一幕，登時便有了陰影。

    塵鏡雖心生惻隱，卻不敢上前。

    江一天比塵鏡要大五六歲，有過道侶之事的他，自是知道女子的柔情跟溫軟，不會被眼前反常的一幕嚇到。

    他飛下空行舟，對女人掐了一個昏睡咒，使其沉睡過去後，便從儲物袋中拿出了一件自己的衣袍，將女人外泄的春光遮了去。

    看着女人那破爛的衣衫，雞窩般的頭髮，江一天心中很是不忍，攔腰抱起後，便要重新踏進空行舟。

    塵鏡慌忙道：“拿出你的飛行法器吧，我這空行舟空間太小，載不了這麼多人！”

    江一天疑惑地看了塵鏡一眼，空行舟的空間雖不大，但容納三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看到江一天的表情後，塵鏡又連忙解釋：“我不喜擁擠！怎麼？你不會連飛行法器也沒有吧？”

    江一天這才釋然，轉手祭出了自己的玄機雀，將女人安置在甲板上的房間後，便駕着玄機雀，跟在塵鏡後面繼續向東北方飛馳。

    經此一役，二人不約而同的選擇了低空飛行，以挽救更多的生命。

    途中他們又遇見了好幾批落難者，這些人神情麻木，目光呆滯，空洞的眼神中沒有哪怕一丁點兒的希望。

    誠然，他們累了，沒日沒夜的逃亡，隨時隨地的死亡，使得他們身心俱疲，他們不逃了，也逃不動了。

    好在他們沒有在一開始便放棄掙扎，終於是堅持到了塵鏡的到來。

    能有機會活，當然沒人願意去死，看着這些凡人眼中又涌起的希望，塵鏡心中多了一絲欣慰，但更多的卻是悲憫。

    因爲他知道，能被搭救的凡人終歸只是少數，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都成爲了殭屍的腹中餐，即便逃脫了屍骨無存的下場，也逃不掉淪爲喪屍的命運。

    不得不說，那些如芙蓉鎮的居民一般，被送入天王金罡陣中的凡人是幸運的，即便他們需要忍受惡修的非人欺凌，但那也是幸運的，最起碼，能活下來。

    塵鏡本以爲自己對屍禍的破壞性已經有了極爲糟糕的預估，但他還是低估了，一路走來，他眉心的無常印就沒有停止過運轉。

    目睹了太多的生離死別，太多的痛苦與絕望，以至於現在他若是閉關將這些情緒之力煉化，即刻就能達到金丹期大圓滿。

    在搭救的這些凡人中，使得無常印反應最大的，是一個獨腿的小女孩。

    在二人發現小女孩時，她躺於羣屍中間，右腿正被一頭殭屍撕咬，因長時間的尖叫，喉頭已發不絲毫聲音。

    她大張着小嘴，驚恐到極致的小臉上滿是淚水與鼻涕，身邊散落着一塊塊屍體殘塊，不遠處還滾動着兩顆中年男女的頭顱。

    喪屍與殭屍瘋狂地吞食小女孩父母的屍體，扯斷他們的四肢，咬碎他們的頭顱，吸食他們的血肉，鮮血滴落地面，開出了一朵朵鮮豔的血花。

    躺在這血腥的煉獄中間，小女孩好似一朵置身彼岸花海中的白蓮，格格不入，且絕望無助。

    說時遲那時快，塵鏡一個手印便打爆了撕咬小女孩右腿的殭屍頭顱，可還是遲了一步，小女孩的右腿已被生生扯斷，且被吞入屍腹。

    將疼暈過去的小女孩交給江一天後，塵鏡一怒之下，將屍羣焚成了灰燼。

    可小女孩卻永遠的失去了右腿，一同失去的還有那用最後的生命時光將她護在身後的父母。

    塵鏡跟江一天雙雙沉默，他們也沒有辦法，即便是凡人，他們也不能使其死而復生，甚至也不能使小女孩斷肢重生。

    斷肢重生的丹藥有，但他們拿不出來，能拿出來的只有藥王谷，但價值可不是普通修士能承受得住的。

    二人只能給小女孩服下解毒的化厄丹以及治療跌打損傷的化瘀丹，爲其解毒止血，使傷口儘快長好。

    其次便是一個中年漢子。

    這漢子被遇見時，正被殭屍追趕，一同逃命的還有他的妻女，漢子見殭屍越追越近，心下卻是一狠，無情地拋下了自己的妻女，獨自奔逃。

    塵鏡及時從殭屍的獠牙中救下了那對無助的母女，猶豫片刻，也救下了自私的漢子。

    這倒不是塵鏡認同漢子的做法，而是塵鏡乃修道之人，超脫於紅塵之外，世俗的道德準則綁架不了他。

    自私雖爲世間的道德所不齒，但天道並沒有不許男人在危急關頭只顧自己逃命。

    塵鏡行事以道爲準，而非以道德爲準。

    於是乎，這都登上了玄機雀的一家三口，便六目相對，相顧無言，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

    再就是那被屍氣侵染後，失去理智，手刃了全家老小，最後在塵鏡的幫助下，清醒過來，無顏獨活，選擇了自戕而亡的老頭。

    還有那聚全族青壯，準備拼死一戰，最終卻只活下來了四五個人的鄭家莊。

    ……

    玄機雀上的這上百人，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悽慘，他們無一例外都貢獻出了極爲濃郁的情緒力量。

    二人在向東北疾馳的這兩三個時辰中，一路所見，滿是殘肢斷臂，有人類的，也有走獸的。

    乾涸的血跡浸透了土壤，使得被屍氣侵染成暗紅色的植被上多了一分血腥，籠罩着天地。

    二人好似末日的拾荒者，在滿目瘡痍中找尋生命的波動，於屍羣中拎出一個個還未全然絕望的希望。

    但塵鏡知道，自己所見，僅僅是冰山一角，在蘭國的這片平原上，此般種種，無時無刻不在上演着。

    大地定然是狼藉片片，生靈必定百不存一，屍氣縱橫間，滿是血腥與恐慌。

    掃了一眼地面上那些正與殭屍拼鬥着的修士，塵鏡不禁加快了速度。

    如今的蘭國，不僅僅是凡人，修士也不好過。

    每天都有戰死者，每天都有化爲殭屍者，每天都有在保國衛民中壯烈犧牲者。

    他們或許是出於自願，一腔熱血，義無反顧；或許是出於無奈，身不由己，被迫參戰。

    但無論自願與否，他們卻從未退縮，衝在最前線，與殭屍生死拼搏——保國衛民，除魔衛道！

    看着這血腥的天與地，看着這可憐的凡人與修士，塵鏡心中不禁一嘆：

    這還只是災變的前奏而已，就已如此慘烈，真不敢想象那伏屍進化成功後的赤地萬里會是什麼情狀，恐怕，那才是真正的屍山血海吧……

    到那時，這些低階弟子根本連上場的資格都沒有，說句不好聽的，他們連當炮灰都不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