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上屋抽梯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吳老狼字數:4316更新時間:24/06/27 14:20:50
    數日後,朝廷終於正式公佈了讓趙光義出任今年省試主考的決定,同時也公佈了趙德昭副主考的身份,而同樣被封爲這一科副主考的,還有禮部尚書楊昭儉和翰林學士王怙,以及來自趙普一黨的右司郎中王貽孫。

    至於考試的地點,因爲這是趙光義第一次擔任省試主考,憋足了勁要給自己選拔一批得用的人才,爲了儘量體面一些,趙光義便奏請動用供奉孔老二的啓聖院爲考場,還獲得了趙匡胤的一口答應。

    趙匡胤也顯然十分重視這次省試,在朝堂上直接對患有啞疾的殿前司都虞侯楊信下旨,要求楊信選派精幹得力的禁軍將領率軍守衛考場,絕不容許出現任何意外,楊信口不能言,卻連連拱手表示奉命,神情十分堅定。

    對於這些安排,趙光義表面上始終保持微笑,看上去就好象十分滿意一樣,然而在散朝回到了開封府後,身邊只有陳從信、姚恕和竇偁等區區幾個心腹親信時,趙光義卻冷笑出了聲音,說道:“皇兄的安排還真是越來越謹慎,讓他親兒子盯着本王不算,還又讓王溥的大兒子王貽孫也擔任權同知貢舉,讓趙普一黨也攙和進來。”

    “王爺,對楊昭儉和王怙也得小心。”竇偁十分小心的提醒道:“他們雖然不是趙相公的人,可也不是我們的人,倘若真的出了什麼事情,他們不僅不會幫我們,說不定還有可能站隊到大皇子那邊,藉機討好大皇子背後的官家。”

    趙光義緩緩點頭,承認存在這個可能,又盤算着說道:“我有一個打算,不知道你們覺得怎麼樣?皇兄在同意我出任知貢舉時,曾經說過要我嚴格防範考生槍替冒名,這也是我朝科舉的一大頑疾,歷任知貢舉都對此頭疼不已,所以我想乾脆把這個差使交給德昭負責,不知道你們以爲如何?”

    言罷,趙光義又趕緊補充道:“當然,不是交給德昭一個人,讓楊昭儉領着他負責覈實考生的身份籍貫。”

    “大王,卑職認爲萬萬不可!”

    姚恕毫不猶豫的開口反對,說道:“因爲連年戰亂,戶籍頻繁變更,加上路途遙遠,驗明身份困難,幾乎每次省試都會出現冒名頂替的考生,官家在讓王爺你出任知貢舉時專門提起此事,說明官家對於此事已經十分重視,時常記掛在心。”

    分析了趙匡胤的態度後,姚恕又接着說道:“在這樣的情況下,王爺你如果故意迎難而退,把這個棘手差使推給大皇子,官家知道之後,必然會心中不滿,繼而對王爺你大失所望。”

    陳從信和竇偁一起附和,全都反對趙光義故意把趙匡胤已經盯上的燙手山芋硬塞給趙德昭,趙光義則皺眉說道:“話雖有理,但是我們應當如何杜絕考生的槍替冒名?這件事如果辦不好的話,皇兄那裏我更沒辦法交代啊?”

    “王爺,只能是竭盡所能了。”竇偁提議道:“考生冒名頂替參考,早在唐朝時就已經屢見不鮮,屢禁不絕,歷任考官對此都束手無策,所以下官認爲,我們也別去貪圖什麼完美無缺,只要盡到我們最大的努力甄別考生,官家就一定會體諒王爺你的苦衷。”

    科舉制度還遠遠沒有達到明清時期那麼完善,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什麼徹底杜絕槍替冒名的辦法,趙光義也只好嘆了口氣,很是無奈的說道:“也只好這麼辦了,到時候多安排一些經驗豐富的辦案差役參與甄別考生,讓他們仔細察言觀色,儘可能把那些冒名頂替的考生揪出來。”

    竇偁和姚恕趕緊一起答應,趙光義面前的首席智囊陳從信卻突然開口,說道:“王爺,雖然甄別考生這件麻煩事不能推給大皇子,但是卑職覺得,王爺不妨可以把另外一件麻煩事交給大皇子。”

    “什麼事?”趙光義立即問道。

    “監督考生與外界的往來。”陳從信陰聲說道:“我朝律法,考生入院之後,如果有什麼口信要交代給家人,或者缺少什麼筆墨紙硯和飲食衣物,都可以要求差役隔着門吩咐給他的家人,讓考生的家人把考生的所需之物交給差役,代爲轉遞,很多喜歡投機取巧的考生也利用這個機會,買通差役把違禁之物送入考場……。”

    “妙!”

    陳從信的話還沒有說完,姚恕和竇偁就已經一起鼓掌叫好,都這麼說道:“思齊先生好計謀,考場胥吏收受賄賂,幫助考生夾帶違禁之物入場,比槍替冒名更加難以防範,也更加屢禁不絕,把這件事交給大王負責,大王就是想不出差錯都難。”

    最近這段時間越看缺德侄子越不順眼,所以聽到了這些話後,趙光義當然也是笑得十分開心,語氣輕鬆的說道:“那就這麼辦吧,希望本王那個大侄子能夠竭盡所能,杜絕省試中的這個頑疾。”

    拿定了這個主意,省試的時間也很快來臨,五月初八這天的下午,趙光義和楊昭儉等正副考官就已經齊聚啓聖院,準備迎接第二天的開寶元年戊辰科省試,趙德昭也依照這個時代的考場規矩,僅僅只帶了王智發一個隨從來到啓聖院,準備以考官身份參加爲期三天兩夜的科舉考試。

    不用多說,衆考官到齊之後,領着陳從信入場的趙光義自然少不得發表一通感想,感謝兄長趙匡胤對自己和其他幾個副主考的信任,把如此重要的掄才大典交給自己負責,同時要求幾個副主考務必嚴格監考,小心防範一切舞弊行爲,幫助朝廷選拔到真正的可用人才。

    走完了這通過場,趙光義突然話風一轉,衝着自己的大侄子趙德昭微笑說道:“德昭,伱是皇兄欽點的副主考,叔父準備把一個重要職責交給你,希望你能夠把這件差使辦好辦漂亮,給我們趙家人長一長臉。”

    “小侄請問叔父,是什麼差使?”趙德昭不動聲色的問道。

    “監督考生與院外的往來。”趙光義輕描淡寫的說道:“封院之後,考場裏的考生不管是給院外家人帶什麼話,或者是外面的人給考生送什麼東西,都由你負責監督,嚴格防範違禁之物夾帶進考場。”

    趙光義的話還沒有說完,楊昭儉、王怙和王貽孫等其他三個副主考就都已經眨巴起了眼睛,還紛紛在心裏幸災樂禍,暗道:“好,這個苦差事交給了大皇子,就已我們沒有什麼關係了。防範那些胥吏夾帶違禁之物,做夢去吧,爲了撈錢,那些比泥鰍還滑的胥吏什麼辦法想不出來?”

    有樑周翰這樣的官場老油條當參謀,趙德昭當然也早就知道了這個時代的各種科舉弊病,現在聽到車神二叔給自己下套,趙德昭半點不敢含糊,馬上就說道:“皇叔恕罪,小侄無能,實在不敢接受這樣的重託,還請皇叔收回成命,讓這次省試的所有考官共同承擔此責。”

    “賢侄爲何如此過謙?這麼一件小事,何必要衆人與你同擔責任?”趙光義微笑問道。

    “皇叔,小侄並非過謙,而是力所難及。”趙德昭振振有辭的回答道:“省試要舉行三天兩夜,如果只讓小侄一人負責此事,那麼小侄在這三天兩夜之中,就是連一個閤眼休息的機會都沒有,小侄肉體凡胎,如何能夠在如此長的時間裏不眠不休還精力旺盛,確保不出差錯?”

    見缺德侄子不敢上當,趙光義也不敢強迫侄子獨自挑起如此重擔,心中迅速盤算後,趙光義改口說道:“賢侄的話很有道理,那這樣吧,省試開始後,兩個晚上的違禁物品盤查,由賢侄你負責,到了白天,賢侄你可以隨意休息,盤查違禁之物的事,由其他考官輪流負責。”

    言罷,趙光義又武斷的說道:“賢侄你年輕力壯,精力旺盛,熬得了夜,就不要再推辭了,就這麼定了吧。”

    既是晚輩又是副手,趙光義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趙德昭也毫無辦法,只能是老實點頭,說道:“小侄領命。”

    趙光義勉強還算滿意的哼了一聲,然後才從袖子裏取出了一個密封的卷軸,雙手放到了孔老二的牌位面前,說道:“這是本王親自出的本科考題,先供奉孔奉先師一夜,待到考生在今天晚上入場完畢,明天清晨就公之於衆,讓衆考生答卷。”

    終於等到了這一刻,趙德昭的眼中頓時開始放光,然而細一盤算後,趙德昭卻又咬緊了牙關強迫自己冷靜,暗道:“沉住氣,目前考題還沒有正式公佈,我的車神二叔還有亡羊補牢的機會,一定要耐心等到最後一刻再出手,然後才能讓他無路可退。”

    趙光義當然不知道自己的缺德侄子心裏到底在打什麼主意,衆人散去暫做休息時,趙光義馬上就對陳從信低聲吩咐道:“多安排人手,盯住那些在晚上給考生送東西的胥吏,只要抓到他們夾帶違禁之物的證據,馬上拿下,一定要把這口黑鍋扣到本王那個侄子身上!”

    陳從信趕緊答應,趙光義的臉色這才稍稍放緩,又吩咐道:“抓緊時間休息吧,一會就要開龍門了,能不能儘量杜絕考生槍替冒名,就看今天晚上的了。”

    事實證明趙光義的手下確實也是一幫能幹的人才,在趙光義的一再叮囑下,當夜考生入場時,陳從信等人從開封府衙門調來精幹差役並沒有讓趙光義失望,在困難重重的情況下,依然還是揪出了超過十人的槍替冒名考生,成績遠超前幾次省試,也讓趙光義很是得意了一把。

    次日清晨卯時,趙光義和趙德昭等五名正副考官再次齊聚啓聖院正殿,在衆目睽睽之下,趙光義親手取下了那個在孔老二面前供奉了一夜的密封卷軸,先是當衆驗明蠟封無誤,並沒有被人提前打開的痕跡,然後才展開卷軸,親自大聲念道:

    “本科考題,試論:刑賞忠厚之至論!策問:政通人和,百廢待興!詩詞:觀黃河之水!”

    大聲念出了自己精心挑選出來的三道考題後,趙光義臉上的表情難免有些得意,認定了自己選擇的考題比死對頭趙普之前出的考題更加具有氣魄,可是讓趙光義措手不及的是,聽完了他念的考題,他的缺德侄子趙德昭卻突然開口,大聲喝道:“來人,馬上派人去考場通知衆考生,就說欽天監推算吉時有誤,今天的考試取消!讓考生門暫時回去休息,等待朝廷重新公佈省試時間!”

    趙德昭的話纔剛說話,滿場自然就是一片大譁,楊昭儉和王怙等其他考官面面相覷,趙光義本人更是瞠目結舌,趙德昭則怒喝道:“還楞着幹什麼?王智發,馬上去考場,宣佈今天的考試取消,讓考生馬上出場休息!”

    王智發在忠心聽話方面永遠都讓趙德昭放心,儘管趙光義這個正主考還沒有開口,趙德昭也沒有權力暫停省試,然而在聽到了趙德昭的吩咐後,王智發還是毫不含糊的大步出殿,一邊衝向考生聚集的考場,一邊大聲喊道:“本朝大王有令,欽天監推算吉時有誤會,今天不考了!不考了!”

    聽到王智發的這番叫喊,不遠處的考生人羣自然也是一片大譁,趙光義則是又驚又怒,衝着趙德昭怒吼道:“趙德昭,你小子瘋了?你有什麼資格取消今天的省試?你知不知道這麼做的後果?”

    趙光義不答,只是從懷裏取出了一個信封,打開取出其中信箋,展開了說道:“皇叔,你看看這是什麼?”

    憤怒的上前了兩步,仔細定睛去看趙德昭的手中信箋,趙光義先是一下子張大了嘴巴,然後難以置信的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趙光義的臉上表情徹底呆住,呆癡癡的看着趙德昭的手中信箋,彷彿已經魂不附體。

    “考題!是這一科的三道考題!”

    最先發出驚叫的,是趙普一黨的代表王貽孫,指着趙德昭手裏的信箋大聲驚叫道:“二王爺親自出的考題,怎麼會在大王手裏?誰事先泄露了這三道考題?”

    “大王,這三道考題,你是從那裏來的?”中立派的楊昭儉也回過神來,趕緊問起了考題的來歷。

    “我在班樓上買到的,價格是一百貫錢。”趙德昭神情嚴肅的回答道:“開始我還以爲是江湖騙子在招搖撞騙,但我做夢也沒想到,這三道考題居然都是真的!”

    趙光義和他的親信陳從信一起把嘴巴張到了接近脫臼的狀態,一時之間徹底茫然無措,楊昭儉則當機立斷,立即轉向王怙和王貽孫說道:“王學士,王郎中,事情關係到朝廷顏面,我們只能是用大王的辦法,先把責任暫時推給欽天監,取消今天的省試,然後再從長計議。”

    王怙也是一個中立派,在不願偏袒的情況下,王怙當然也支持優先維護大宋朝廷的顏面,趙普一黨出身的王貽孫則是巴不得趙光義出醜丟臉,也是立即點頭同意了楊昭儉的提議,然後幾個考官一起出門,腳步匆忙的奔向了考場,爭先恐後的大聲叫道:“欽天監推算吉時有誤,今天的考試取消!”

    還是到了這個時候,趙光義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臉色蒼白着在心裏盤算,“一會見了皇兄,我該如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