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叔侄角力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吳老狼字數:5551更新時間:24/06/27 14:20:50
    趙光義和趙德昭一行人,是在北宋皇宮的後花園裏見到的趙匡胤。

    見面時,趙匡胤還正在領着年僅九歲的次子趙德芳彈鳥取樂,比趙德昭還小一歲的現任皇后宋氏也在一旁陪同,還不斷給丈夫和繼子加油打氣,一家人其樂融融,甚是和睦。

    也正因爲如此,看到弟弟和長子等人到來,趙匡胤非但沒有着急詢問他們的來意,還擺手示意他們保持安靜,不要嚇走了正被趙德芳瞄準了的小鳥。

    遠比趙德昭更得父母寵愛的趙德芳也沒讓趙匡胤失望,經過了一番仔細瞄準後,拉着彈弓的趙德昭突然一彈打出,彈丸準確命中停在假山上啄食的小鳥,趙匡胤夫妻一起叫好,侍奉在旁的王繼恩等太監更是大聲歡呼,在歷史書上留下了一筆的王繼恩還快步上前,揀起中彈的小鳥捧到趙德芳面前,大聲恭維不斷。

    也還是到了這個時候,滿臉笑容的趙德芳才回頭看到趙德昭,還更加開心的歡呼一聲,快步衝到趙德昭的面前,拉着趙德昭的手說道:“兄長,你來了,上次那個雲英面,你這次帶來了沒有?我喜歡吃,娘娘(皇后)也喜歡吃。”

    “今天來得急,所以沒來得及帶。”摸摸異母弟弟的頭,趙德昭笑得十分溫和,又說道:“不過只要你喜歡吃就行,一會我出宮以後,就馬上再買一些叫人給你送來。”

    和所有的孩童一樣,得知又有喜愛的零食可吃,即便是從小錦衣玉食的趙德芳也忍不住大喜歡呼,迫不及待的要求兄長多送一些。趙匡胤則含笑看着自己的兩個兒子,還是在小兒子開心叫嚷後,趙匡胤才指了指衣衫不整,略帶不悅的問道:“怎麼穿成了這樣?成何體統?”

    “回稟父皇,事情太突然,來不及換。”趙德昭倒也十分爽快,馬上就答道:“兒臣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在酒摟裏和人划拳行令,投壺喝酒,因爲情況太緊急,所以就來不及回家換朝服,直接就來了這裏,請父皇寬恕。”

    趙德昭的話還沒有說完,旁邊的趙光義和劉溫叟就已經一起張大了嘴巴,做夢都不敢想象趙德昭竟然敢如此回答趙匡胤的質問,趙匡胤也明顯對這個答案十分意外,皺起眉頭又問道:“你說什麼?划拳行令,投壺喝酒?”

    “父皇,有原因的。”趙德昭趕緊解釋道:“就是兒臣上次對你說的那件事,必須要裝模作樣的應酬一下,所以兒臣才去幹這些事。至於平時,兒臣可以保證絕對沒幹過這些事。”

    不知道爲什麼,趙匡胤的神情突然就緩和了下來,趙光義其是再次瞠目結舌,在心裏驚叫道:“什麼意思?聽口氣,本王這個侄子,又和皇兄見了一面?我怎麼不知道這事?陳從信手下那幫探子是幹什麼吃的,這麼重要的情況,爲什麼沒有稟報我?”

    這時,趙匡胤已經把目標轉向了趙光義,問道:“光義,什麼緊急大事?怎麼帶着這麼多人來見我?”

    益發覺得情況不妙,趙光義竟然破天荒的走了神,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兄長的質問,還是在趙匡胤皺起了眉頭在次詢問時,趙光義才如夢初醒的回過神來,趕緊向趙匡胤行禮說道:“見過皇兄,皇兄寬恕,小弟今日之所以前來拜見,是因爲有一件重要大事要向皇兄當面稟報。”

    “什麼重要大事?”趙匡胤追問。

    用眼角餘光又看了一眼不孝侄子,發現這個該天殺的親侄子神情輕鬆,沒有半點畏懼,原本成竹在胸的趙光義不由又是一陣心虛,下意識的轉向劉溫叟說道:“劉中丞,伱是御史中丞,這件事發生在你們御史臺,要不你向皇兄稟報吧?”

    趙光義找錯了人,雖說劉溫叟不慎中計被他拉下了水,可是首先開火往趙匡胤親兒子身上捅刀子這種蠢事,已然歷經五朝的劉溫叟還是絕對不會幹的,所以劉溫叟馬上就說道:“王爺,事情關係到皇親國戚,這件事最好還是由你稟報官家爲好。”

    趙光義有些遲疑,不曾想趙德昭卻搶先開口,說道:“父皇,乾脆讓兒臣來說吧,其實事情很簡單,就是御史臺有一個監察御史突然上書,向劉中丞彈劾兒臣收受贊善大夫王昭坐賄賂,包庇他們父子盜賣國庫存糧的罪行,劉中丞秉公執法,就把首告和兒臣帶來這裏向你稟報了。”

    聽到這話,不要說趙光義和一直跟着後面的閭丘舜卿了,就連劉溫叟都差點把嘴巴張脫了臼,一起在心裏驚呼道:“我不是在做夢吧?被彈劾的人,能承認得這麼乾脆?”

    更讓趙光義和劉溫叟等人匪夷所思的,還是趙匡胤對於這件事的反應,聽到了兒子坦然認罪,趙匡胤不僅沒有發怒,相反還奇怪的看向了趙光義,疑惑問道:“既然是御史臺衙門裏的事,那光義又是怎麼卷進來的?”

    “父皇,不必誤會。”趙德昭確實是一個孝順的好侄子,馬上就搶着解釋道:“兒臣聽說這一切都是湊巧,那位叫做閭丘舜卿的御史上書彈劾兒臣時,皇叔他正好和劉中丞在御史大堂上議事,所以聽到這事以後,皇叔他就義憤填膺,協同劉中丞他一同前來皇城向你稟報了。”

    解釋完了,趙德昭還又十分主動的求情道:“父皇,這件事雖然巧得就好象是人提前安排好的一樣,但皇叔他千真萬確只是無意中趕上了這件事,而且他在這件事上對兒臣大義滅親,也是爲了維護國家法度,請父皇千萬不要責怪於他。”

    花園裏涼風習習,一層細密的汗水卻出現在了趙光義額頭上,記不清楚自己已經多少年沒有出過冷汗的同時,趙光義還忍不住在心裏慘叫道:“麻煩了!這件事的背後肯定另有內情!另有內情!”

    趙德昭的好心辯解無用,性格多疑的趙匡胤還是把目光轉向了趙光義,問道:“光義,當時你爲了什麼恰好在場?”

    “回稟皇兄,臣弟當時是去御史臺查問太子中允李仁友的案情進展。”趙光義硬着頭皮回答,先把自己去御史臺的過程說了,然後才又解釋道:“李仁友依仗權勢橫行不法,致人死命,苦主是先到開封府告的狀,事情依律移交御史臺後,案子至今沒有結果,苦主又到開封府打聽案情進展,所以臣弟就過問了一下這件事。”

    趙光義的強詞奪理作用不大,趙匡胤不僅沒有打消疑心,相反還更加狐疑,旁邊趙德昭也跳出來湊熱鬧,問道:“皇叔,這個案子的苦主是誰?我去找他問問情況具體如何,看看能不能幫着同僚儘快查明真相。”

    “糟!我怎麼忘了這裏是一個破綻,那個苦主沒到開封府追問過案情啊!”

    趙光義心中叫苦,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是趕緊轉移話題,語氣好奇的向趙匡胤問道:“皇兄,關於閭丘御史彈劾德昭收受賄賂的事,你怎麼好象早就知道了?”

    “父皇他當然早就知道。”

    手裏還拿着彈弓的趙德芳突然開口,笑嘻嘻的搶着說道:“不但父皇知道,娘娘知道,我也知道。”

    聽到這話,即便早就練成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城府,趙光義仍然還是忍不住張大了嘴巴,滿臉都是難以置信的神情。趙匡胤則是神情輕鬆的點頭,說道:“德昭是已經向我祕密奏報了這件事。”

    匪夷所思的神情再度出現在趙光義的臉上,震驚之餘,趙光義還下意識的用眼角去看另一旁的大內總管王繼恩,卻又意外的發現王繼恩也是滿臉錯愕,很明顯也是剛剛才知道這個重要情況。

    還好,趙光義也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主,發現事態已經嚴重失控後,趙光義便果斷換了一個表情,也不去打聽趙德昭什麼時候進宮和趙匡胤見的面,只是微笑說道:“原來如此!皇兄,既然德昭他早就向你稟報了這件事,那麼他故意不急着把王昭坐拿下定罪,也一定有他的目的吧?”

    趙匡胤點點頭,隨口說道:“德昭認爲,既然大盈倉能出這樣的事,那麼開封城裏的其他朝廷糧倉也有可能會出現盜賣官糧的情況,所以他決定放長線釣大魚,假裝收下了王昭坐的賄賂,然後通過王昭坐接觸其他的糧倉監管,揪出其他的貪官蠹蟲。”

    砰的一聲,閭丘舜卿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臉色頓時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劉溫叟則長長的舒了口氣,然後又讚賞的目光看了趙德昭一眼,心道:“大王此舉如果只是無意,那老夫就小看了他。可他此舉如果是故意爲之,那老夫就太小看他了!”

    表情最精彩還是趙光義,心裏瘋狂問候着不孝侄子的親祖母,趙光義臉上卻笑容璀璨,說道:“好!好!恭喜皇兄,賀喜皇兄,想不到德昭賢侄如此精明能幹,他日定成皇兄臂膀,皇兄以後可以省許多心了。”

    “這小兔崽子,近來確實有不少長進。”趙匡胤笑罵着回答,心裏也確實頗爲滿意大兒子近來的表現。

    “謝父皇謬讚。”趙德昭假惺惺的謙虛了一句,又指了指仍然癱坐在地上的閭丘舜卿,更加假惺惺的說道:“父皇,兒臣還有一個請求,閭丘御史今天雖然彈劾了兒臣,但他事前並不知道內情,不是蓄意誣告,還請父皇開恩,不要降罪於閭丘御史。”

    “難得你有這樣的胸懷。”趙匡胤欣慰一笑,點頭說道:“也罷,看在你的面子上,這事朕就不追究了。”

    讓趙匡胤略略有些意外,自己親口赦免了閭丘舜卿後,閭丘舜卿不僅沒有欣喜若狂,還很是用了一點時間才回過神來,然後才匍匐在地,顫抖着說道:“微……臣,謝主隆恩。”

    “閭丘御史。”趙德昭又開口了,笑吟吟的說道:“關於今天的事,你如果還有什麼話說,就抓住機會趕緊說吧,不然的話,錯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

    現場氣氛突然凝重起來,趙光義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是翻江倒海,心臟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劉溫叟則是神情輕鬆,心中暗道:“老夫果然還是太小看了這位大王,光以心機手段而言,這位大王足以和二王爺正面抗衡。”

    進宮前就有伏筆,閭丘舜卿當然馬上就聽懂了趙德昭的弦外之音,明白趙德昭是在暗示他趕緊抓住機會如實交代,承認這件事的背後全部都是趙光義在幕後主使,換取活命,不然的話,就算趙德昭整不死自己,趙光義也有可能把自己殺人滅口!

    見閭丘舜卿態度遲疑,趙光義難免更加心急如焚,還突然靈機一動,立即微笑着說道:“閭丘御史,如果還有什麼隱情,就趕快說吧,官家與本王是同胞兄弟,可以保證不管有什麼隱情,都能向皇兄求得饒你活命。”

    “同胞兄弟?!”

    閭丘舜卿心中一緊,頓時明白了趙光義的言外之意,心中說道:“不能把二王爺供出來,他是官家的親兄弟,我就算把他供出來,官家也肯定不會殺了他,到時候他不用親自動手,只要隨便努一努嘴,他手下那幫豺狼餓虎就能要了我的全家小命!大王勢單力薄,沒有這個能力保住我。”

    心中拿定了主意,閭丘舜卿再不遲疑,馬上就頓首說道:“官家,這件事全是因爲微臣一時糊塗,誤會了本朝大王,與其他人沒有任何關係,請官家明鑑。”

    聽到了這個答案,精心佈局的趙德昭當然是大失所望,然而趙匡胤卻不願意在這件事上繼續糾纏下去,揮了揮手就說道:“既然只是誤會,那朕就不追究了,朕到講筳所讀書的時間快到了,你們告退吧。”

    “謝皇兄,那臣弟們告退了。”

    趙光義鬆了口氣,趕緊率先行禮告退,趙德昭雖然心有不甘,可是倉促之間卻想不出什麼辦法逼迫閭丘舜卿如實交代,也只能是老老實實的躬身告退,異母弟趙德芳卻不忘提醒道:“兄長,雲英面,你答應過我的雲英面,別忘了。”

    事情當然還沒完,隨着趙光義、劉溫叟等人有說有笑的走到了宮城正門前時,一路都在心裏盤算的趙德昭就已經拉定了主意,剛與迎上來的王智發和馬來福見面,趙德昭就果斷向着走在後面的閭丘舜卿一努嘴,吩咐道:“跟我一起上,把這個人請到我們家裏去做客!”

    言罷,趙德昭果斷掉頭大步走向閭丘舜卿,準備強行邀請他到自己家裏做客,然後再設法逼他交代真相,後面的王智發和馬來福等人也十分聽話,連想都沒想就大步跟上,猛虎下山一般的衝向閭丘舜卿。

    讓趙德昭意外,他這邊纔剛有動作,趙光義龐大的隨從隊伍中就走出了一名壯漢,雖然沒有做出奔跑動作,卻大步流星的腳步如飛,硬生生搶先一步攔到了趙德昭和閭丘舜卿之間,用胸膛擋住了趙德昭,趙德昭收不住腳一頭撞在他的身上,就好象撞到了一面銅牆鐵壁一樣,直接撞了一個頭暈眼花,腦袋生疼。

    這還不算,再接着,那壯漢又用胸膛一收一放,竟然全憑腰腹之力就把趙德昭彈得凌空飛起,屁股向後平沙落雁,重重砸在了王智發和馬來福等狗腿子身上,導致他們的腳步一片大亂。

    “大膽!你知道我家主人是誰嗎?敢撞他,腦袋要不要了?!”

    王智發大怒咆哮,趙光義卻是如同鬼魅一般出現在了旁邊,一邊親自伸手來攙趙德昭,一邊微笑說道:“賢侄,沒摔到那裏吧?是叔父的親隨不好,走路不長眼睛,不小心撞到你了,還望賢侄看在我的面子,寬恕他一二。”

    也還是到了這個時候,趙德昭才看清楚輕鬆撞飛自己的壯漢,竟然只是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身材魁梧遠非尋常男子可比,表情還異常的冰冷,一看就不是什麼善與之輩。

    見趙德昭打量自己的隨從,趙光義還主動介紹道:“賢侄,介紹你認識一下,這位英雄姓王名漢忠,少年時就已經以俠義著稱,武藝更是天下罕見,是叔父前段時間才收進幕府的得力幹才。”

    “武藝好,人機靈,肯定很難對付。”

    趙德昭心中迅速得出結論,然而再等趙德昭回過神來時,卻又無奈的看到,僅僅只是這麼稍微一耽擱,有着巨大利用價值的閭丘舜卿,已經走進了趙光義的龐大隨從隊伍。趙德昭不肯死心,忙又大聲說道:“閭丘御史,先不要走,本王還有很重要的話對你說,非常重要!”

    暗示和提醒無用,閭丘舜卿的身體僅僅只是微微一顫,還頭也不回的匯入人流,趙光義則是拼命轉移話題,一邊向趙德昭介紹自己得力打手王漢忠的出身來歷,一邊假惺惺的要求王漢忠向趙德昭請罪,還是在閭丘舜卿已經被他的心腹隨從包圍之後,趙光義才笑盈盈的提出告示。

    趙德昭當然不肯罷休,眨巴眨巴了眼皮後,趙德昭又故意當着趙光義的面向王智發等人吩咐道:“備車,本王要去趙相公府上拜訪。”

    趙光義的眼中閃過一抹光芒,可是卻沉住了氣沒有流露什麼神情,大搖大擺的只是登上輦輿,領着龐大的隨從隊伍返回開封府。

    再接着,回到自己的簽押房,趙光義纔剛在房中坐下,此前一直跟在旁邊默不作聲的陳從信就湊了上來,向趙光義說道:“王爺,王繼恩剛剛派人送來消息,大王是派他手下的宦官王智發把奏章送進的宮,當時王智發打的旗號還是給二大王送點心,所以王繼恩就沒有過留心此事,讓大王手下的宦官鑽了一個空子。”

    趙光義緩緩點頭,心中對不孝侄子也益發警惕,陳從信等了片刻見趙光義不說話,便又說道:“王爺,這件事接下來怎麼辦?大王又去了趙相公府上,只怕他們還有圖謀,我們是否應該提前做些準備?”

    “不要中了本王那個大侄子的詭計。”趙光義終於開口,冷笑說道:“他在本王面前故意揚言要去和趙普見面,擺明了是在敲山震虎,引誘本王有所行動,給他可乘之機,本王不能上他這個惡當。”

    如果換成以前趙光義說這話,陳從信一定會認爲趙光義是在發高燒說胡話,但是事情到了這一步,陳從信也不得不謹慎小心,點了點頭後,又問道:“王爺,那閭丘舜卿怎麼辦?還有王昭坐,他是通過李可度給大王送的禮,是否利用這個機會把他拉下水?”

    趙德昭如果在場肯定會大失所望,儘管這件事還有許多的旁枝細節和幕後隱情可以大做文章,然而趙光義卻無比的搖了搖頭,說道:“不能在這件事情上糾纏了,既然本王那個大侄子能夠安排這樣的陷阱坑我,那誰都不敢保證他是否還留有後手,敵暗我明,繼續糾纏此事,只會註定更加被動!”

    果斷做出了收手的決定後,趙光義又淡淡說道:“不要再理王昭坐父子,也別抖出李可度,免得又被牽連進去。至於閭丘舜卿嘛,今天晚上就送他去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