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0 哈利披馬甲的日子(九十六)
類別:
網遊競技
作者:
鏡子裏的棋局字數:10712更新時間:24/06/27 14:19:13
Harry是個反應力很不錯的人。
「不錯」的意思是,不管是從思想上,還是從身體上來看,他的反應力都很不錯,他能快速心算一道數學題,也能瞬間俯衝下去抓到金色飛賊。
但是,這些似乎都不能阻止他在這一刻整個人傻在了原地,而且過了足足一分鐘都沒有任何反應!
沒有表情,沒有言語,沒有動作,他就好像神廟前一尊忠誠的守衛雕像,神色空白,視線都不帶拐彎的。如果這時候房間裏走進來一個人,說不定還以爲他正在深情注視着面前的人,或者正在對着看不見的黑板上的公式發呆,因爲,啊,沒有人能盯着一份方向眼睛眨也不眨這麼久,就算他的眼睛受得了,他的頭又怎麼能維持這麼僵硬的姿勢這麼久呢。
如果Harry現在能發言的話,他會說,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這麼保持到整個人風化。
直到過去了足足三分鐘,他才跟一個終於睡醒了的人一樣,整個人猛地倒抽一口氣,眼皮微顫,然後緩緩地張大了嘴巴。
斷開,連接。斷開,連接。連接。
他腦內的那根弦終於接上了該接的地方,它讓他抑制不住地張大嘴巴,張大眼睛,像個傻瓜一樣。
「你……你……」
他閉着雙眼,整張臉扭成了一團,一眼都不敢再看面前那個正屏住呼吸,表情僵硬地等待回覆的人。他哆嗦着,磕巴了半天,平常能長篇大論的舌頭抖索了半天,也沒說出第二個不同的字。就像有東西堵在他的候口一樣,一旦他想說點什麼,舌頭就要打結。
「……我怎麼了?」
r梗着脖子,用自己渾身的勇氣擠出這個字。他瞪着眼睛,仰着下巴,沒有過多的吵鬧,沒有更繁瑣的發言,他就這麼維持着他個人應有的自尊,以此掩蓋他暗自牙齒打顫,心臟跳得跟蹦極一樣快的事實。
「你贏了,」他帶着未盡的火氣從喉嚨裏擠出話來,「你成功讓我說了出來。我現在對你沒有祕密了。開心嗎?」
咚咚,咚咚咚。
r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像有一百個人在鼓上跳舞一樣,那吵得要死。而在表面上維持了冷靜甚至冷庫的同時,他腦子裏的想法則處於相反的狀態,那些沒說出口的想法一股腦涌上來,亂糟糟的,每一個都在用r自己的聲音在他耳邊尖叫。
——你說出來了,你說出來了!!梅林的隨便什麼玩意兒,你就這麼——說出來了!!
——這下好了!你沒有退路可走了!這場告白本來不應該發生在這裏、發生在這個時候!
——你本該找一個非常美麗的場景,比如具有自然和生命之美的度假勝地,比如歷史底蘊與藝術造詣兼具的歷史建築……這才是Harry會喜歡的場景!再不濟,也要挑選一個非常重要的場合,或者異常重要的時刻,你必須要在得到榮耀、勝利和名聲的同時,理直氣壯地跟Harry說那句話,然後再親吻他的嘴脣!你們要在衆人的祝福下在一起!沒有人能有異議!
——看看你們現在在哪裏,哈,房間門口。
r的面色有那麼一瞬間的扭曲,因爲他終於想起來了自己想過的計劃,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周圍。
很好,空蕩蕩的走廊,寂靜的深夜,昏黃的壁燈,尷尬的房間門口。
這絕不是他欣賞的告白場地——時間轉換器,他的時間轉換器呢?!
r不得不又做了幾組深呼吸,才能平復心情繼續思考。
事已至此,時間轉換器都救不了他了——除非他有把Harry一忘皆空的本事,但是如果他有這個本事,他也不用這麼憋屈了。
咬牙切齒一番後,r也只能打起精神,屏氣凝神地觀察着Harr
y的臉色,眼睛眨也不眨,不願意錯過哪怕一丁點他臉上表情的變化——但上天好像就是要和他作對一樣,連這點事情都不讓他做好。
或者這麼說:這視線可能太灼熱了,這麼做還沒幾秒,r就不能這麼做了。
飛一般地——r只能形容飛一般的,因爲整個過程已經該死地快到了他只看見殘影的地步——一張牀單突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它又大,又不透明,把Harry蓋了個嚴嚴實實。
r:「………………」
一股罵人的衝動油然而生。如果不是他才剛剛近乎並且等同於告白,他絕對會破口大罵。
這就是爲什麼他把那些話憋了這麼久:看看,看看,看看該死的HarryErikXavier先生在幹什麼,他的阿尼馬格斯是一隻鴕鳥還是怎麼的?!
「………………你、幹、什、麼?!」
r咬牙切齒地問。儘管他們都知道這個問句是一句廢話。
面對他的問題,牀單下的Harry沉默得像一隻沒有嘴的茶壺,一種無言的氣氛在空氣裏蔓延,幾乎能讓每個路過的人都感到窒息。
他跟萬聖節扮鬼的孩子一樣把自己裹了起來,與之不同的是,他連眼睛那塊兒的兩個洞都沒留給r,只緊緊地抓着牀單,r拽了好幾下都沒把它從他身上扯下來。
「好吧,」r在放棄把牀單扯下來後大聲抱怨道,「你猜怎麼着,你可以自由地逃避——但我也可以自由地呆在這兒。我們要這麼耗一晚上?你打算在裏面縮一輩子嗎?認真的?!」他最後一個「認真的」說得極其大聲,充滿了不可置信的味道,「我們之中到底誰的身上留着Gryffindor的血?接下來你想幹什麼,把我耗睡着然後給我一個一忘皆空?!那我得說一句,您真慷慨,Potter先生!」
——就算我祖上全是Gryffindor,但我是個不提倡勇敢。
Harry在心裏默默地說。他現在敢睜開眼睛了,但就算他隔絕了外面的視線,他也只敢盯着牀單上某片花紋看,不敢發言。
他……怎麼說,他不是因爲害怕才不出去,或者說,不全是。一種奇妙的感情在他心裏發酵。它讓他覺得莫名恐懼,彷彿前面橫亙着莫大的困難,又覺得飽脹,就像有人給他塞了從未想象過的好意與高級甜食,讓他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麼做。
這種感情在他的胸口沸騰,潮水般動搖着他的理智。
是該吃下它們?還是該拒絕它們?不管怎麼說,既然剛剛才說過「尊重選擇、尊重感情」的問題,Harry是沒法對它們視而不見,或者用魔法銷燬它們的。
但是他到底該怎麼應對?他該怎麼思考?
想到這裏,Harry抓了抓自己的頭髮。他的思維現在混亂成了一團漿糊,諸多信息噴涌而來,他沒法冷靜下來。這就是他爲什麼需要被單,再被r那樣看着,他會更加無法思考。
因爲r——剛剛說了——他說他想——他想——他就是想——
Harry的耳朵裏、腦海裏反覆迴盪着r說的話,錄音機一樣循環播放,每個字都很清晰。而Harry再怎麼——遲鈍,姑且說遲鈍——他還不至於傻到聽不懂這個。
毫無疑問,這是個……表達愛意的……主動性強的……在青春期會發生的……可能由荷爾蒙主導的……
Harry在牀單下捂住了自己的臉,努力地想要給這件事一個委婉的說法,就好像這麼繞彎子有用似的。他清晰地感到了血液上涌帶來的熱度。他的臉,他的脖子,他的耳朵都在發熱,即使他的牙齒因爲激動而好似在冷得打顫,他的整張臉還是熱得像發燒一樣。
沒
過幾輪,他就失去了繼續繞彎、逃避的勇氣。因爲事實簡潔極了。
——r說想和他做真正的靈魂伴侶而巫師的靈魂伴侶就是那個意思就算有第二個意思那也非常難搞了好嗎?!
一口氣把事件定性,Harry在牀單裏無聲地發出了尖|叫。
他從沒這麼幹過,因爲他一向希望自己表現得穩重,但他現在就是想尖叫,最好是一邊奔跑一邊尖叫!
——哦天吶。哦天吶。這是個——告白!告白!告白!
就像是……就像是Erik對爸爸說的那種!
如果可以,Harry很想捶牆。把牆捶穿。或者狠狠地打保齡球,把所有的瓶子都哐當一聲打下去。甚至於,如果現在給他一堆玻璃杯,他都能把他們摔碎,聽聽那些響聲。
他想幹這些讓人覺得非常解氣的事情,而不是縮在裏面思考這種問題!如果他知道深入探討靈魂伴侶會讓r直接掀開這張「底牌」,他是絕對會換個思路,從長計議的!
Harry糾結地把自己蜷縮成了一團。
很多人在面對一件突如其來的事情時,會變得手足無措。有時候,這不代表他們沒有處理這件事情的能力,只是他們還沒這個心理準備。
心理準備,一個神奇的東西,無論人會遇到多麼糟糕、多麼奇葩、又或者多麼超出預計的事情,只要他們有心理準備,那麼,在事情真正來臨的那一刻,人們的抗壓能力就會變強,就算是脆弱的心臟病患者也不會在聽到消息時輕易暈過去。他們甚至能變得更能接受事實,哪怕他們之前壓根不想接受這件事。
——而現在,Harry就是那個沒有心理準備的倒黴蛋!
r還敢問他在做什麼?他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
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了。太突然了,太迫不及防了,即使有過一兩秒的猜想,Harry的規劃裏也不存在這一項。
說真的,作爲一個對自己有計劃的人,他曾思考過他接下來要走的路——他要學習什麼,要考哪些測試,拿哪些證書,在哪裏進行實踐學習,如何從Hogarts畢業後怎麼申請醫學專業頂尖的大學繼續進修;而在此基礎上,他也思考過,如何維持和巫師朋友們的往來,如果調劑自己在其他方面的社會關系,是否要在「家庭事業」上出一份力,又或者,以他的敏感身份,是否會處於某種政治立場,他又該如何處理。
——然而,即使他規劃了這麼多項目標,它們之中也沒有「這種情況」!
他剛剛還想着,如果他搞砸了,他就去請教Charles,現在好了,就算他再沒有這方面的常識,他也知道一件事——不管你今年幾歲,你也絕不能在「這種問題」上向父母請教!除非你想體驗一下什麼叫做「不開明的父母」或者「過於奔放的父母」。總之,他們一般是不會按照你想的那樣處理這種問題的。
Harry知道Charles很睿智,但是考慮到這個年代的Charles一直對他有一種過保護的現象,Harry覺得自己最好不要挑戰常識。
「我看你是不打算和我說話了,」他聽到r隔着牀單挖苦道,「你讓我開門,現在我開了,然後你把自己關在了牀單裏頭。看看這多好啊。」
Harry很想一直維持着安靜如雞的狀態,但這不代表面對r的挖苦,他就完全沒想法了。
他花了大概五分鐘來調整自己的語言系統。
「……我覺得,」他說話時舌頭依舊容易打結,每說一個字,他都覺得內心在沸騰,「這不能怪我。」
一聽他終於開口,r在外面精神一振。
「所以你終於肯說話了。」他盯着那個牀單拱起的小山說道
。
Harry卻又沉默了。
r見不得這種沉默,他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在房門口來回踱步,焦慮地想抓掉頭上所有的頭髮。
「所以你到底是什麼說法?」他衝那個小山急躁地道,「算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張開你的嘴,至少給我一個感想?你不要跟我說你聽不懂我剛纔的話!梅林啊,一般人會是你這種反應嗎?」
最後一句話一出口,r就想把它吃回去,但來不及了。
小山包動了動,然後從裏面迸發出了不甘示弱的話。就在r說那些話之前,這些聲音都是溫和的,但現在,它們都和他的心情一樣不斷起伏。
「我不覺得這是我的問題,」Harry在牀單裏捂着臉說,他也做着深呼吸,不然他怕自己氣得說不出話,「我這麼說吧,我覺得在這件事情上,有問題的人不是我。」
「所以你覺得我有問題?!」r嚷嚷道。
「當然!」Harry也情不自禁地喊了起來,「看在上帝和梅林的份上,誰會在這種——這種情況下——說那種話?!」
這是Harry少有的指責,所以r一時莫名有些心虛。這讓他卡了一會兒,但也只有一會兒。
「我不覺得我有問題,我們在討論的是靈魂伴侶,而我向你表明我不想接觸這段關係,所以我說了我在想什麼。」r自己都驚詫於他此刻的膽大,他甚至覺得現在這個說話的自己耿直地像個Gryffindor,「我看不出這有什麼問題!我只是在對你坦誠!如果我不說出來,你打算忽略那個可能性到什麼時候?你打算用那種話傷害我幾次?我受夠了!」
他直言不諱地說:「我怎麼了?我做什麼了?我難道連——我連對我自己的靈魂伴侶坦誠都不可以嗎?如果我現在不直接說出來,你恐怕永遠也不會明白!」
嘶——
Harry倒吸一口氣,顫抖着,在牀單裏蜷縮成更小的一團。
「我們、我們確實是在——談論靈魂伴侶,」Harry強忍着舌頭打結的感覺,緩慢地說,「但是、我以爲——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它應該是關乎生命與自由!而不是、不是……」
他把那些詞繞過去,痛苦地說:「然而現在你告訴我,我們該談論的是一個風格完全不一樣的話題!」
他確實覺得r的邏輯裏有讓他很困惑、很不解的地方,但這不代表他預想到原因會是這個。他們可以說是從人生哲學跳到了羅曼蒂克,而他一丁點的心理準備都沒有!
「因爲我受夠了你關於「我未來可能的對象」這種言談,」r做了又一次深呼吸,他知道如果沒有耐心,他是不可能撬開Harry的嘴,從這只鴕鳥那裏挖出答案的,「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你總是覺得我未來會有個對象!而現在還拿這種東西來勸我「自由戀愛」!我要怎麼辦?!讓你繼續用這種話來在我的感情上填土?」
「我只是——我是正常人思維,」Harry想起了之前的一些事情,雙頰發燙,整個人越發僵硬,「所以、所以我以爲、你在看情書的時候你發火是因爲——還有Pansy那次——還有——」
這種事情真是一想就有一連串,Harry之前沒往這方面去想,現在他回想了一下,再想想r那一天比一天嚴重的排外心理,以及他嚴厲地要求Harry不準八卦他的私人感情這件事,那就很值得深思了,而且還是越想越可怕的那種。
「是啊!」r翻了白眼,「所以——你覺得我聽見那些話我能開心嗎?!」
不能。而且一旦代入這種思考邏輯想了想,Harry的牙齒就打起顫來。
「我不——我不明白,」他吐字困難地說,「我才——
我們今年才十三歲。人怎麼能在十三歲就——就想這些?我從沒考慮過這些。」
「我有時候不明白我們到底誰才是美國現代社會裏長大的,」r的白眼快翻到天花板上去了,「這和年齡有什麼問題?」
「問題很大!」Harry說,「它應該——它最起碼應該出現在高中時期!我是說,我知道你們純血訂婚都很早,但是按照常理來說,真正的感情應該更晚一點才會產生!」
Harry倒也不是那種死板到認爲成年後才能談一場真正的戀愛、覺得影視裏的故事都不現實的人。在他知道的範圍裏,就有不少十分恩愛的情侶,他們之中很少有人真的超過十七歲。而Charles那些在十七歲以上的學生,倒是沒有人在談戀愛,也不知道是爲什麼。
然後如果我昏了頭說一聲「我願意」。Harry昏昏沉沉地想。我就能刷新學校裏的記錄了。
r則是因爲「訂婚」這個詞眯起了眼睛。
「我提前提醒你——如果你敢以這個爲理由說我對你的感覺是錯覺,是不成熟的、是幼稚的,讓我忘掉,當這一切沒發生,」r冷聲道,「我就花一輩子詛咒你。你最好不要小看一個Malfoy的黑魔法水平!」
Harry:「………………」
他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在現實裏——這是正確的氣氛嗎?
「我在你心裏到底是什麼形象?」Harry說,「聽上去我像個古板的班主任!馬上就要用幾句話毀滅學生的人生!」
「哦你不是嗎?」r說,「是誰剛剛說一場愛情的入場年齡必須是十五、十六歲來着?」
r的用詞讓Harry整張臉都要燒起來了。他很努力、非常努力地讓自己保持平靜了,真的,但是就是沒用。
好像有一把火在他的胸口點燃,在他的血液裏燃燒,而每一次,r說出一個過線的用詞,那些發熱的血液都會如潮水上涌般朝着他的腦部流去,他的整顆腦袋都要被燒熟了。
「我們——我們不要用這樣的詞,行不行,」Harry恨不得把自己埋進手掌心裏,他聲音細細地提出要求,「我——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r把小山包上下打量了一下,微微眯了眯眼睛。
「什麼詞?」他明知故問道,「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在說哪個詞。」
Harry:「…………」
他們真的還要來這一套嗎,真的嗎?
「愛情。」他嘆了口氣,輕聲說,他挪了挪屁股,離r遠了一點,「這個詞太、太——嚴肅,太鄭重,這太——」
他的反應讓r沉默了一會兒。
「所以,你覺得你沒法承受,」他剋制不住自己語氣裏的顫抖,「你——你要拒絕我嗎?」
聽着這樣的聲音,Harry都能想象r的臉上是怎樣一副表情——蒼白,沒有血色,沒有多餘的表情,嘴脣抿得緊緊的。這樣的表情,讓人顯得倔強的同時,也會顯得脆弱。
——那是Harry不想見到的表情。
「不。」他下意識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話說完,連他自己也愣住了。
r也愣了一秒,隨後,他在Harry看不見的情況下,露出了一個有點不敢置信的震驚表情。幾乎是立刻,他伸手拽住了Harry身上的牀單一角。
「那麼,」r放緩聲音,渾然不見剛纔挖苦Harry時的那股刻薄勁兒,就好像突然地,有蜜水淋在了他的舌頭上,「你要給我一個好的答覆嗎,Harry?」
Harry在牀單內蜷縮着,很想給之前說話的自己幾巴掌。
「……我不知道,」他誠
實地、乾巴巴地說,「我真的不知道。我很——我很混亂,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要麼是「是」,要麼是「不」,」r露出一個難以言喻的表情,他覺得自己能被Harry活生生卡死,「什麼叫「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的意思,」Harry在自己的掌心裏悶聲說,「我才——我才十三歲。我沒有十三歲就談這種問題的規劃,我也——也不懂愛、愛情。」他磕磕巴巴地說出那個詞,「我甚至沒想過,我將來會喜歡一個女孩兒,還是一個男孩兒——我沒有這種、這方面的計劃。我沒辦法判斷我是該「點頭」或者「搖頭」,我沒有這種經驗,更別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沒往這方面考慮過。」
最好的朋友是一個很特殊的定義。一般來說,男性或者女性都不會主動將這段關係往旖旎的方向發展,因爲它的初始點往往和那些能擦除火花般的愛情不一樣。它是緩和的、是溫柔的、是細水長流式的。
甚至於,曾有人說過這麼一句話:你可以親吻摯友的臉頰,但最好不要是嘴脣。
當然了,這不是什麼鐵則,因爲現實案例真是比比皆是,沒人能絕對地說,最好的朋友就不適合當戀人。
但是,Harry沒有說謊,他是真的從未想過和r——他最好的朋友發展一段過界的感情。而當他非常誠實地說完自己的想法,他們就又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
「……r?你還在嗎?」
「…………」
沒有人回答,但Harry感到牀單被隨意拽了拽,表示人還在。然而,r的沉默在這時候顯得很可疑。
r現在會想什麼?會覺得我是一個古板、不開竅的人麼?Harry忍不住非常發散地想。畢竟就像他說的,沒人會在被告白的時候是這種反應。這一點也不浪漫。
r會不會在冷靜之後,覺得這場告白是一場莫名的衝動?或者,他會意識到這只是對朋友的感情?或者是吊橋效應?
Harry在牀單裏嘆了口氣。
他以前覺得自己非常瞭解r,但是現在他得說,他一點也不瞭解r的心情。
「聽着。」
突然,他聽到r開口說道。這一次,對方的聲音沉穩多了。
「我不管——不管你現在在想什麼。」他聽見r又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繼續說,「拋開那些想法,聽我說。」
Harry下意識地在點點頭,連帶着那個小山包的外形也一點一點的。
「你說你不知道,」他聽見r口齒清晰地說,「這沒關係。」
「沒關係?」Harry下意識重複了一遍。
Harry很想問他這是怎麼個「沒關係」法,但是比起這個問題,他更震驚於r的狀態:就在剛纔,他還認爲r爲此而感到失落、難堪或者尷尬,總之,不是什麼好情緒。但現在這麼一看,他好像估計錯誤,不然就是r調節情緒調節得太快了。
他是不是真的完全理解過他的朋友?他是不是因爲天然的優勢,所以習慣性地以爲自己一直是瞭解r的?但事實上,r身上已經發生了他不知道的變化,而他還以爲一切都和一起一樣?
在這種時刻,Harry不禁反思起來。
「對,沒關係。」r說,語速加快,「因爲我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遲鈍白癡。」
Harry:「…………」
聽着這熟悉的論調,他不禁有些恍惚,思考自己是否真的剛剛經歷了一場告白。
「但是沒關係,」r緊接着說,「因爲我很瞭解你,甚至,我能說,我比你那對雙胞胎兄姐更瞭解你,因爲我才是那個成天跟你一起
到處跑的人,我知道你都有些什麼毛病——所以我一開始說出來的時候,壓根沒覺得你能給我一個「是」的答覆。」
Harry張了張嘴。他想了想,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這不是說你正在愛別人,或者不愛我。」Harry聽到r又做了一次深呼吸,「你就是——腦子裏屬於這個領域的部分沒有開竅。你還有自我管理過頭的毛病。」
對極了。Harry想。他真的——真的從未想過。
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問:「什麼叫自理管我過頭?」
「我聽說了那個故事,」r理直氣壯地說,「你在自己的莊園裏跟一個借住的客人一樣,爲了一點自己能做主的事情,你跑去問你祖上的畫像——你明明擁有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權利!」
「你從哪裏聽說的,」Harry震驚了,「我沒帶你去過Potter莊園!」
畫像們是沒有可能、也不會跟r告狀的!
「這不是重點,」r果斷地說,「重點是你的行爲。你不打算改回名字,所以你「覺得」對不起原來的家族,沒有足夠的資格揮霍你應得的東西。」
「只是沒有必要,」Harry搖搖頭說,「我爸爸給我的零花錢夠多了。至於莊園……我只能說,我還不太能把它當作家。當我借用家以外的地方,謹慎行事是應該的。」
「這不是金錢的問題,是你劃了一道線在那裏!」r拒絕跟他繞彎子,直說道,「你總是——要我說,你就不能什麼都不想,接受它們嗎?!你總是「管理」自己,「這個是我能做的」「那個是我不能做的」「我能接受」「我不能接受」,連Pansy恨你恨得要死你都要對她紳士一把,還要幫她的忙——梅林啊,你到底是有什麼毛病。」
「我只是希望,你和你的朋友別因爲這種不可調和的矛盾而真的恨起彼此——而且,我覺得人在做事之前都應該謹慎思考,」Harry反駁道,「怎麼能覺得一切得失都理所應當呢?如果我一開始把別人的幫助、贈予都視爲理所應當,我可能會覺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
「把自己視作世界中心又不會讓你屁股底下多根刺,說得跟你能造成什麼災難一樣,」r挖苦道,「您的傲慢方式真是別具一格。」
Harry無語——他第一次聽說「理智思考的同時也要經常自我反省」是個傲慢的行爲。
「不管怎麼說,」r將話題繞回來,「我很清楚你都有什麼毛病。如果我一說,你就快樂的接受,那你絕對是被sie給洗腦了,那我回去還得暴打他一頓——你是不會把這份感情視作理所當然,在說出「yes」之前就溫和地接受它的。如果不像Felton一樣做完就自顧自地走人,你大概只會願意接受我對你付出朋友等級的感情,接受那種等級的付出,如果你不能給我一樣的東西,就會覺得焦慮,然後思考如何拒絕。」
r的聲音放輕:「就像你打死也不想和我維持那個鏈接一樣。」
「……」
Harry不知道該怎麼說。事實上,r說得不完全對。他確實感到焦慮,但是比起拒絕,他的心態更接近於「不知道該怎麼辦」。
它奇妙地保持在了一個微妙的平衡上,不偏向左邊也不偏向右邊,而Harry不知道怎麼做才能不搞砸,或者得出最好的結論。
「所以,」r在又一次深呼吸後說,「我對你真的沒有「立刻給我一個我要的迴應」的要求。真的,我對你生鏽的腦袋沒有這麼高的要求。」
「…………」
即使他這麼說,但Harry的心還是難免一沉。
「但是我希望你——接受,」r咬了咬自己的口腔內側,一邊說,一邊覺得呼吸
逐漸困難,要說出這些話對他來說無異於在他的自尊上放血,但神奇的是,另一種情感支撐着他繼續把現狀向前推,「你得接受一件事情,那就是就算在我看來,你沒有上進心、容易心軟、優柔寡斷地像個聖母,還很容易被自己的道德綁架,思考過多的東西——」
必須說出來。必須要這麼做。
r已經見過一個把所有的感情埋葬起來的結局了——那個和自己同名的男人就算還沒開始自己的計劃,也絕不能叫「正常地活着」。他、以及跟一隻鴕鳥Harry,已經讓r意識到了一件事。.五
即使再不恥Gryffindor的做派,有些事情,有些人,你不豁出去爭取,就不會有進展。
「——但對於我來說,」r說,「你就是那個和別人不一樣的人。這種不一樣和你的能力,你的優缺點都沒太大關係。如果哪天我把眼睛從你身上移開了,走出你的生活,我就會覺得空虛。我不知道你對——」
他咽了口唾沫:「——對一份戀愛關係有什麼要求。但你要知道的是,我以前曾思考過我要有一個什麼樣的妻子——你不是那個理想型。你和我的理想型差了十萬八千裏遠。」
Harry:「…………」
「但是現在我並不想給其他人套上戒指,」r說,他的聲音裏有很容易察覺的緊張,「我——我父親曾說要給我找一個未婚妻,但是我不想和別人一起過我接下來的人生。那……很完美,但不是我要的。我以前覺得它很完美,但現在我覺得它就是狗屁。」
我想和你一起過接下來的人生。
這句未說的話被他含在嘴裏,但Harry仍然明白他的意思。
「我以前不是這樣的,」r說,「我應該是一個和我父親差不多的人,擁有差不多的選擇標準。但是自從認識你,我身上就多了別的東西,它讓我變得不像以前的我,讓我做出一些以前的我不認可的事情,但我現在覺得這種改變還不錯。我覺得這件事情是你的責任。」
「……那是你在成長。」Harry在牀單裏輕聲道,「我們都是會長大,會改變的。」
他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耳朵,回想了一下:除了暴打r,讓他學會尊敬Herone,或者讓他不要把惡作劇變成校園欺凌以外,Harry自認沒有主動去做什麼扭轉r的行爲與想法。
作爲最好的朋友,Harry很清楚,r是靠自己的意志來越變越好的。
他就像一顆比較珍貴卻又不太稀有的花種,一開始,Harry沒有強行要他開出最豔麗、最好的花朵,但是自從他偶然得到它後,它就是成長得越來越好了,而整個過程中,他沒有做什麼強行加工,也沒有故意傾注過多的期待,他只是……和它作伴。
但不管怎麼說,Harry很喜歡它現在開出的花。
「這種改變給我帶來的麻煩就是,」r說,「我不再滿足於別人給我安排的道路,也不想思考婚姻能給我帶來多少利益,我只想要最簡單的——我想跟你在一起。跟在你身邊是有很多麻煩,你很多時候也會讓我覺得抓狂,但是我不會再覺得空虛、無趣或者孤獨了。當然,如果我單純要選一個玩伴,我能找十個最溫順、最聽話的,你見過Goyle和Crabbe了,他們除了聽話就沒有別的優點了。」
Harry回憶起那兩個身材宏偉的跟班,抽了抽嘴角。
「我之所以自找麻煩,」r的口吻裏帶上了一點抱怨,但他的心情在說出這些話之後卻又輕鬆很多,「不是因爲「我必須」,而是因爲「我高興」,懂嗎?」
Harry沉默了一下。
「所以……?」他聲音極輕地問。
「所以你必須知道,」r斬釘截鐵
地說,「我想和你做靈魂伴侶,想和你在一起,對你告白,以及之後的對你付出,全都是因爲「我樂意」,而不是「我必須」。不是你在享受好處,而是我在做取悅我自己的事情。」
他伸出手,再一次抓住Harry的牀單一角。
「如果你愛我——廣義上的愛我,」r輕聲說,「就該死地別拒絕我對你產生感情。具體來說就是,不要因爲我告白所以遠離我,不要因爲我對你付出而非要跟我分割清楚,也不要因爲什麼「爲了我」,就去忍耐別的什麼人來接近我們倆,不要擅自認爲我需要什麼,不要那麼在意我是不是做了對自己來說是錯誤的事情——你得尊重我現階段做的所有選擇。」
「你可以,」他說,「你可以不馬上做選擇。但是你得把我對你的愛看作你自己的東西。它是你的東西,你起碼得在乎它,如果有人想要從你這裏把它搶走,你起碼要生一會兒氣,而不是對自己說什麼「這是應該的」。就比如說Pansy,下次她要是還找你麻煩,在我們之中插一腳,你就該把她掛在Gryffindor的塔樓。」
「而且我很清楚,你不可能真的喜歡她這個人,她像一條不討人喜歡的狗,煩透了,還從來不尊重Granger,」r說,「你只是在做你認爲正確的事情。所以我必須要你跟我發誓——」
「——不要考慮是否正確,不要考慮這件事是不是會傷害我,」他用力地說,「將我對你的感情收進你的口袋裏,把它當作你自己的東西去在乎,去珍惜。就算你要跟我說,「我們現在只有十三歲,我們以後還會愛上別人」,那也是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你爸爸不就是花了這麼多年喜歡同一個人?他就很幸福。」
牀單拱起的小山此時安靜無比。r不知道在裏面的Harry會是什麼表情,但他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當然了。」話說到最後,他的音量猛地小下去,「如果……如果你現在沒什麼暗戀對象,我更希望你能……說起來,你有嗎?暗戀對象?」他故作輕鬆地問。
「……*&a;(*)&a;。」
蚊子一樣的聲音從小山包下面傳來,r分辨了半天都沒聽清他在說什麼,不由得有些緊張。
——難道真的有什麼王八蛋走在了他前面?
「你聲音大一點,天花板會塌下來嗎?」r抱怨道,「求求你做個正常人,把話說清楚——嗷,唔唔唔??!!」
刷拉——
猝不及防地,他被突然甩過來的牀單蒙了一臉!
「……閉嘴。」
他在把牀單扯下來之前,聽到了比蚊子聲稍微大一點的回答,頓時氣笑了,一邊把牀單往旁邊扯一邊說:
「你拿牀單砸我居然還叫我閉——」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視線像被施展了永久粘合咒一樣釘在了Harry身上。
Harry——正在用一種微妙的神色瞪着他的Harry,整張臉,從額頭到脖頸,從臉頰到耳廓,全都是一片火燒般的紅色。如果他喝了酒那還好說,但是吃藥期間,作爲病人的Harry絕對是一根指頭也碰不到酒的。
「你的臉——」r吞吞吐吐地說。
Harry猛地一僵。他馬上伸出手,兩個巴掌死死地貼住臉頰,將自己的臉捂得嚴嚴實實,不讓r看見。
r眨了眨眼睛,慢一拍地反應過來。幾乎是一瞬間,他明白了Harry爲什麼要死死裹着牀單。
「原來你還不是一塊木頭,」他的眼睛越睜越大說,臉上剋制不住地露出狂喜,「我真是要感謝梅林!」
「……不要再說了。」那個把臉埋在巴掌裏的人顫抖地說,「再說下去我就
要死了——」
「所以,」r趁熱打鐵地道,「看在我被你砸了一下的份上,請你清晰地回答我——你現階段有沒有別的什麼暗戀對象?你剛纔到底是怎麼回答的?」
Harry的身形顫抖着,看上去,下一秒他就能暴起,捶他幾下。但幾個深呼吸後,r只看到Harry咽了口唾沫,把身體轉了過去,背對着他。
大概過了十幾秒以後,r才聽到他用夢遊一般的語氣回答道: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