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人生何處不青山

    雷道天龍，來自昊天，代表着天道的威嚴，向人間釋放着天之意志。

    這是神蹟亦是神罰。

    對世人而言，是神蹟。

    對陸青山而言，是神罰。

    天道之下，不容許有“污穢”。

    陸青山便是天道眼中的污穢。

    龍首昂首長吟，向人間灑落無數雷電。

    頃刻之後，那來自天道的威壓就傳遞到了陸青山的身上。

    啪的一聲，陸青山整個嵴背就彎曲了下去。

    彷彿有一座無法形容的巨山在此刻壓到了他的身上，令他不堪重壓。

    陸青山用盡全身力氣重新挺起嵴背，在雷電的威壓中擡起頭來，直視天上的龍首。

    巨大的，深紫色的龍首，幾乎要佔據整片天穹。

    陸青山的臉上沒有任何恐懼的神情，只是手中列缺無聲息之間變爲了熾紅的龍雀，流轉熒光。

    雷道天龍看着執劍而立的陸青山，巨大的宛如兩片雷池的眼眸中流露出輕蔑的神情，然後變成絕對的冷漠與殘忍。

    一聲悠遠的龍吟，響徹在天地間。

    隨之而來的，是一道龍息。

    雷道天龍張口吐出一口龍息。

    龍息，自然是由雷組成的。

    雷電凝成一條天河，億萬縷，向着陸青山落下，如決堤的洪水，有勢不可擋之勢。

    “神聖威嚴”的氣息，在天地中迴盪。

    龍息所經之處，空氣都開始燃燒起來，遠遠看上去，就是無窮無盡的雷電表面裹着一層火光。

    雷息未至，陸青山丹田中的法力就已經開始變得紊亂，甚至是出現了崩垮的徵兆。

    然而，他置若罔聞，只是舉起手中的龍雀，向着那無窮的雷電龍息迎了上去。

    龍息，頃刻將陸青山的身形淹沒。

    一同消失的還有陸青山的劍。

    但並不是被龍息吞噬了。

    【逆命】：在承受一次攻擊/法術時，可釋放此神通，對攻擊/法術施放者追加一劍。

    追加之劍的威能，取決於劍主。

    此神通之源爲因果，故可不受空間距離、法術等影響，必定追加一劍。

    龍息的施放者，是雷道天龍。

    所以，陸青山對雷道天龍追加了一劍。

    逆命，是自從龍雀恢復神力之後，龍雀新得到但陸青山從未使用過的神通，雷道天龍很有幸在今日成爲了第一個體驗者。

    滾滾的雷雲，有劍不知自何處來。

    雲破天暗。

    那劍熱如曉，破開劫雲，舞於九天之上，向着下方的雷道天龍斬下。

    與天穹上的那條雷道天龍相比，那柄劍就像根細豪，渺小不值一提。

    但是，於極暗的劫雲與極盛的雷霆中，忽然多出了一道劍光。

    “細毫”綻放出無窮無盡的劍光。

    那劍光極亮極亮，要把天空都刺破。

    “這一劍，無雙。”陸青山低聲喃喃道。

    二十年之前，在中靈域，在龍城關，也有這樣的一條黃金巨龍，在天穹吐息，要淹沒那位看似渺小的劍修。

    那劍修昂首向天，拄劍而立，請劍宗歷代先祖，一劍斬下。

    扶搖綻放萬丈光明，橫貫長空，將可以無敵於世間的黃金巨龍斬落人間。

    那個劍修，名爲青雲。

    還有一位劍修，親眼目睹了那一劍，並繼承了那一劍。

    別處劍來，此處劍去。

    今日，劍該去了。

    劍光不止歇，似永世不歇，穿掠過雷道天龍身體表面密集的雷電，襲向它的身軀，覆蓋它的身軀。

    雷道天龍悽嘯起來，拼命地扭動身軀，可那劍光只是不管不顧地在它身軀上游走，在鱗片的間隙中游走。

    雷道天龍的掙扎愈發激烈，在劫雲中翻滾，身周有着一道又一道的雷電生出，可卻怎麼樣也無法驅走纏繞身軀的劍光。

    最終，劍光在龍身徹底遊走了一遍。

    於是，雷道天龍那由天道塑造，可以稱之爲完美的身軀上，出現了一道道極其細微的劍痕。

    真的很細微，幾乎看不見。

    但也真的很多，數十萬，數百萬道。

    隨後，卡卡卡卡，一陣細微的聲音響起，並且逐漸變大。

    那些細微的劍痕開始蔓延，出現在雷道天龍偉岸身軀的每一處。

    由劫雷凝成的鱗片，也開始迸裂。

    轟然一聲。

    雷道天龍就像是一座精美的瓷器一般，瞬間破裂，歸於天際。

    它的軀體，變成無數深紫色的雷晶碎片，簌簌地向下墜落，如同下起了一陣冰雹，噼裏啪啦，落在島嶼之上，滾走整片大地。

    那些由雷道天龍軀殼所化的雷晶中依然蘊藏着恐怖的神力，但卻再沒有任何攻擊性。

    前一刻還默然俯瞰人間的雷道天龍，此時已然變成了滿地的雷珠。

    第五重天劫，到此而終。

    那無窮的雷霆龍息，也無聲息散去，顯露出在龍息戕（qiang）伐下皮開肉綻的陸青山。

    他承受了難以想象的傷害，但是卻精氣沖天，一雙眸子神光湛湛，沒有一絲頹敗，氣勢攀登到了新的巔峯。

    】

    關關難過關關過。

    遇強則強。

    此所謂，無敵之勢。

    .........

    親眼目睹雷道天龍的消散，羅睺半聖雙眼閃爍着紅光。

    “他今日若是能渡過此劫，便是下一個你，”羅睺舔了舔獠牙，青色的眼珠子轉動，對楚牧神道：“僅僅是一個你，就這麼難應付了，若是再多一個陸青山，就算如今沒有夏祖，你們人族也真能扛住這一次道魔之戰。”

    “真是不能小瞧你們人族啊！”他忍不住感慨道。

    “還好今日你們兩個都要不得善終！”羅睺半聖勐撲過來，殺機全部鎖定了楚牧神，一聲大吼，天地震動，探出一隻巨掌，向前拍擊。

    只見得掌心中有血氣潮汐滾滾而來，天龍之音響徹，萬千道魔光暴射而出。

    轟轟！

    巨掌所過之處，空間一寸寸塌陷，被湮滅了。

    錚！

    迎着那蘊含極致力量的一掌，楚牧神面無表情，保持着一貫的冷靜，手掌一握，古劍自其手中閃現而出。

    斑駁充斥着歲月感的古劍，其上日月星辰山川草木都在流淌，劍鋒顫動，似龍蛇飛舞般在虛空遊走。

    只見得一顆顆星辰，一座座巍峨山嶽，於虛空中成形。

    那每一顆星辰，每一座山川，都銘刻着神祕的道紋，矗立虛空，與羅睺半聖落下的那一掌相觸。

    碰撞的第一瞬間，並無巨聲，唯有兩種至強的力量在不斷的消融。

    就在兩種神力將要消耗殆盡之時，楚牧神目光冷冽，先前被他拋出的古劍神光綻放，竟是變得光滑明亮，流光溢彩，宛如黃金所鑄，劍身之內隱隱有血管若隱若現。

    一股生命氣息，自古劍中涌現而出。

    楚牧神手掌一握，黃金古劍迴歸。

    旋即，他輕輕對着面前一斬。

    譁！

    天地都被斬開了，更別提羅睺的這一掌，更是一分爲二，傷口血淋淋。

    在羅睺面色變陰沉下來的時候，楚牧神手持純金古劍，劍鋒顫動間，震盪出漫天玄黃劍氣橫空，宛如億萬流星劃過天空，無差別地落向羅睺與剩餘的九位頂級魔尊。

    轟轟轟！

    那些劍氣，呈現玄黃之色，其中所蘊含的力量，彷彿是這片天地間最爲正統最爲堂皇最爲古老的力量。

    玄黃劍氣從天而落，像是一道又一道的浩瀚洪流，足以讓人神魂都爲之顫抖。

    那一幕，宛如一副波瀾壯闊的畫卷。

    “哼！”羅睺一聲冷哼，一步邁步，捲起萬重魔光。

    每一重魔光，都足以磨滅一片巨山。

    他面對玄黃劍氣，怡然不懼，正面迎上，一拳揮出，身體中的阿修羅之力徹底沸騰，浩蕩磅礴。

    鐺鐺鐺！

    那一波又一波的劍氣，與羅睺半聖拳頭上的魔氣不斷碰撞交鋒，恐怖的力量不斷震開。

    兩者僵持，一時間分不出勝負。

    然而，其餘的頂級魔尊卻是沒有羅睺這等實力，自然也就沒有羅睺這般好運。

    唰唰唰！

    那數不盡的玄黃劍氣，聲勢浩蕩，要斬盡所有敵，仙道光輝沖霄。

    頂級魔尊們陷入前未有過的恐慌之中。

    由半祖境的劍仙釋放出的劍氣，根本不是半聖之下所能夠抵抗的力量。

    現在，他們內心中唯有後悔。

    因爲實際上各族都有自己的底蘊與壓箱底手段，在必要時刻，可以讓他們短暫擁有媲美半聖的力量。

    但是這些底蘊，就如人族的祖陣一般，需要準備時間且不易攜帶，通常還需要無數的人力物力配合。

    他們這次圍殺楚牧神的行動如此匆忙，自然是來不及準備的。

    出發時他們是想着有羅睺一位半聖領頭，還有這麼多同層次魔尊聯手，動不動用底蘊差別不大，楚牧神都必然是必死之局。

    卻怎麼也想不到局面會演變成現在這般地步。

    ……

    劍氣所過之處，原本繚繞堆疊的魔氣頓時被淨化而空。

    那些蘊含着絕對堂皇之意的劍氣，就這麼毫無阻攔地落到了所有頂級魔尊的神魔體上。

    難以形容的威能之下，無數道青煙登時從他們的身體裏冒出來。

    在楚牧神的劍氣攻擊面前，頂級魔尊們顯得無比痛苦。

    他們的身形搖搖欲墜，但卻死死咬緊牙關，有着這個層次的魔修大能應有的驕傲，與劍氣對抗着。

    自天空落下的玄黃劍氣源源不斷，愈發兇勐。

    魔尊的身體中開始發出卡擦卡擦的輕微響聲，那是他們的骨頭碎裂的聲音。

    又是數十道劍氣落在羽尊的身上。

    他所修神魔體表層堅韌的皮膚在這一瞬間終於不堪重負陡然綻裂。

    他堅硬如鋼的身軀上，多出了數十道長長的血痕，血珠從中滲出。

    而這一幕，此刻正在其它的八位魔尊身上復現。

    ........

    陸青山臉色凝重，無暇去顧及身上的傷勢。

    第五重天劫是消散了，但是天空中密佈的劫雲，並沒有就此消散。

    第六重天劫，正在醞釀之中。

    不知爲何，這第六重天劫似乎聲勢遠遜之前。

    雷聲漸小，電光漸澹，但是那黑色的劫雲卻是變了顏色，逐漸轉紫。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陸青山蓄勢以待。

    突然之間！

    狂風卷地，天穹好似向下垂落千丈，翻滾如紫墨的劫雲低垂壓下，霎時間遮天蔽日，宛如永夜降臨，不給陸青山半點反應和反抗的餘地。

    黑暗頃刻將陸青山吞沒，伸手不見五指，一切之物都不再可視。

    在絕對的黑暗之中，陸青山安立不動，宛如一尊佛像。

    無數雜亂的聲音與信息，正從四面八方涌來，無孔不入，無處不在，避無可避。

    心魔作祟。

    事到如今，陸青山怎會還不明白，這第六重天劫，竟是心魔之劫。

    內憂外患。

    雷道天龍，已經窮盡天劫威能之極致。

    這都沒能殺死陸青山，即使是天道也不免開始黔驢技窮，選擇換一種方式，棄外患轉內憂。

    正所謂，劫難可渡，心魔難消。

    於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一點曦光閃爍，繼而愈發閃亮，顯示出清晰的輪廓。

    那是一個人形的輪廓。

    光芒逐漸放大。

    一切盡表無疑。

    正是陸青山。

    黑暗之中，陸青山盤腿而坐，渾身縈繞着一層微光。

    或許，不能稱之爲陸青山，雖然外貌與他本人一模一樣，但是卻渾身不着絲縷，肩膀處盤旋着一隻青蛇。

    因爲，那是陸青山的元神。

    他緊閉雙目，身形微顫，正在承受心魔的侵襲。

    心神不寧，五陰熾盛。

    一會兒是酷熱難耐，猶如油鍋火海，一會又是寒意刺骨，一會是萬蟻噬身，奇癢難耐，一會又是千刀萬剮，痛不欲生，無常變化，悲歡喜怒，永無止息。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放下.......”

    重複不斷的聲音在他的耳畔不斷迴響，比唐僧的緊箍咒還要煩人。

    只要放下手中的“屠刀”，就能解除這種痛苦。

    至於所謂的屠刀，對劍修而言，自然就是手中的劍。

    “哪有劍修會捨棄自己的劍呢？”於無盡的痛苦中，陸青山澹然笑問。

    他面色安然，於世間任何人而言都無法忍受的極端折磨，在他這裏好像稀鬆平常。

    終於，它憤怒了。

    “那你睜開眼看看。”

    痛楚消失。

    “陸青山”睜開了眼睛。

    黑暗，也在這一刻退去。

    就像簾子被拉開，於絕對的黑暗中，突然閃爍起了億萬顆渺小的星辰。

    “陸青山，你已入魔，執念太深，已成你之魔障，遮蔽了你的視線，若不學會放下，頃刻之後，就是萬星壓頂，灰飛煙滅。”

    陸青山一動不動，宛如凋像般注視着漫天的星辰。

    “這不是很美嗎？”他突然開口問道。

    心魔震怒。

    夜穹突然震動起來，崩落好似鑲嵌在其上的億萬星辰。

    “這樣還美嗎？”

    “這樣更美了。”

    於是，星辰不再渺小，劃破長空，拖着長長的尾巴，砸了下來，在不斷變大。

    它們撞向一動不動的陸青山。

    爆炸！

    陸青山的身影瞬間崩碎。

    這無數的天火墜落，一瞬間就將他完全粉碎，近乎抹殺。

    然而，他絕沒有這麼容易死亡。

    那千千萬萬的元神碎片，並沒有消散於天地之中，而是融進腳下的大地之中，無處不在。

    “陸青山，你罪無可赦，所以無處可逃！”天地之中，沒有人，但是有聲音響起，宏大，似天地之音。

    那火星繼續墜落，落在大地上。

    大地震動，粉碎，隆起一條又一條的裂縫，從中流淌出億萬條岩漿。

    天空像是在燃燒，大地也在燃燒。

    兩者相融，天地都彷彿合爲一體。

    末日般的景象。

    火光在大地上不斷地燃燒着，不放過大地中的任何一點生機，要將陸青山的意識徹底泯滅。

    就在這時，一陣春風拂過。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於地獄般的火海中，總有一點點支離破碎的生機，熔岩再熾熱都無法吞噬。

    在春風過後，那星星點點的生機，便從殘破荒蕪的大地中升起，衝破地殼，發出一株株鮮嫩的綠芽。

    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蔥蔥之葉，亦可成山。

    那綠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茁壯成長，不多時就鬱鬱蔥蔥，高挺魁梧。

    天火不斷，不斷毀滅這些已經長大的綠芽與正在長大的綠芽。

    然而，總會有更多新的綠芽，從這片荒蕪的土地中探出頭來。

    天地間輪迴着生與死，重複着輪迴，明明無比喧囂沸騰，卻有一種無法形容的靜默。

    “陸青山，你冥頑不靈，爲達目的，滿手血腥，不放下執念，如何解脫！”突然，天地間再次傳來了一聲宏大聲音，在質問陸青山。

    星辰暫時地停止了墜落，彷彿疲憊了一般。

    於是，那不斷茁壯成長的綠芽迅速變爲一棵棵參天巨樹。

    這些參天巨樹有的紮根於地殼表面，有的生長於隆起的地龍之上，有的從地縫中崛起，高高低低，錯落有致，聚集在一起，赫然........就是一座青山。

    這片埋葬了陸青山的大地，最終生長出了一座青山。

    無數光華從這些鬱鬱蔥蔥的樹木中涌出，星星點點，匯聚成小溪，小溪再成河流，涌向山巔。

    那光華越聚越多，越來越凝實，然後開始變化形態，化爲一個熟悉的人影。

    陸青山。

    人生何處不青山。

    .......

    “我何時求過解脫？”陸青山昂起頭顱，漠然答道。

    “瘋狂！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縱然殺盡天下，就算負盡天下又如何，身爲劍修，不必去談什麼愧悔難當，更何來回頭？”

    “即使永墜無常，也不可惜？”

    “人生無常，沒有什麼好可惜的。”

    “智者知幻即離，愚者以幻爲真。一念放下，萬般自在。”

    “我不放下，亦能自在。”

    它感到了一絲疲憊。

    它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陸青山仰望天穹。

    黑暗消散。

    星辰暗澹。

    劫雲重現人世。

    心魔不過如此。

    第六重天劫，煙消雲散，太過簡單！

    重新迴歸“現實世界”的陸青山，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龍雀，被心魔示意要放下的龍雀。

    於是，他將龍雀握得更緊了。

    如果這份執念成爲了我的障礙。

    那麼，就讓我的劍比它更強大。

    然後，斬斷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