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章 萬世之法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橘貓不是貓字數:4236更新時間:24/06/27 14:08:24
    自打去歲秋日賈琮離京,太子爺就覺得宮裏少了很多樂子。

    不但樂子沒了,還多了很多麻煩事。

    其中最大的麻煩是他老子扔給他的,想躲都躲不開的那種。

    “殿下,登州水師急奏,上元日,登州水師指揮同知趙保真率本部所屬二十一條大小艦船,於膠州外海遇到一支西夷船隊。本着睦鄰友好,共慶上元佳節,趙保真命我艦發炮三響以示慶賀。不想操炮手技術不佳,打偏了……”

    今日負責值守的內閣輔臣林如海讀着讀着神色古怪起來,軍中這羣糙漢子,什麼時候還學會拐着彎報捷了?

    “林師傅,後面呢?”

    原本劉弘正頭疼他老子又稱病躲閒給他塞了一堆麻煩,突然見林如海拿起了一份紅封急奏念了起來,讀到一半臉上還露出一副見了鬼的神情,不由好奇起來。

    聽到太子詢問,林如海只得清了清嗓子,繼續讀了起來:“操炮手技術不佳,一炮打偏,正好打中了阻攔我軍前行之西夷旗艦。不想西夷艦船裝載了大量火藥,炮彈引燃後發生了殉爆。”

    “因其殉爆產生之氣浪太大,掀翻了我方一艘小船。西夷不但不道歉,反而膽敢反擊……故,我天朝將士採取了正當防衛之行爲,將其全部擊沉!”

    “此次防衛,我天朝將士共擊沉西夷艦船二十八艘,斬敵無算。我朝勇士輕傷三百、重傷兩人,犧牲零。損失小船六艘,大艦無一損傷……”

    劉弘驚呆了,他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但這種厚顏無恥,他是甚爲欣賞。

    不過這件事有些麻煩啊,大夏現如今正跟西夷進行着大規模的海貿交易,每年入賬的銀子那是一艘一艘的往回拉。

    天朝水師一不小心把人家的一支船隊擊沉了,這消息要是被對方知道了,生意還怎麼做?

    唉,家大業大的,不太好操作啊!

    “殿下,底下還有一行小字……”

    林如海自然看出了劉弘的爲難之處,不過趙保真這廝做事乾淨……

    他將那封急奏的最後一頁攤開放在了劉弘跟前,只見頁末有一行小字:陛下,臣遵照永豐侯之命,此戰不受降,不留活口。戰後臣攜本部人馬搜索方圓十里海面,飛鳥盡絕,未有半點消息傳出之可能。

    這手段……的確是賈琮那小子幹的出來的。

    劉弘這才放下心來,最近麻煩已經夠多了,國朝雖然不懼西夷,可賺銀子的事萬萬耽擱不得。

    不說別的,現如今朝廷是哪哪都要銀子,這幾日戶部都快把他煩死了。

    新任的戶部尚書文廉,完完整整的繼承了前幾任大夏財相的貔貅性格,天天跟他哭窮,無時無刻的盯着內庫裏的銀子。

    想到這件事背後的麻煩,劉弘只能讓心腹內侍將密奏收好暫存。

    “登州水師這一次的功勞先暗中記下,也別往兵部傳了,林師傅親自操刀,給將士們敘功。等倭國那邊的戰事結束,再尋個理由補上賞賜。”

    有功不賞那是昏君才幹的事,大夏的將士們能悍不畏死的爲國征戰,正是因爲老劉家從不吝嗇賞賜。

    林如海聞言應諾,將隨同而來的功勞簿打開,打算給將士們記功授賞。

    沒想到打開後看到的戰功第一人,竟然就是他的女婿,還遠在倭島的賈琮。

    “這小子湊什麼熱鬧……”

    唰,林老爺毫不客氣的將賈琮的名字劃去,將戰功第一換成了指揮此次海戰的登州水師指揮同知趙保真。

    劉弘看到後,不解的問道:“此戰,賈琮不但有料敵先機之功,又考慮的極爲全面,爲國朝免去了許多麻煩。敘功第一,也算是實至名歸。林師傅爲何要將其劃去?”

    林如海唰唰幾筆,將賈琮的名字一直排到了第三位,第二位則是那一炮幹沉西夷旗艦的觀測手柱子。

    只聽林如海解釋道:“殿下,若安坐屋中憑一份軍令調動大軍打了一場勝仗就敘功第一,那對於在陣前拼命的將士們來說,公平何在?敘功第三,已經是看在他料敵先機,指揮有功的份上了。”

    ……

    國朝宰輔真是一個極爲消耗精力的活,周炯老爺子已經年過古稀,這個冬日多次告假,在府中休息養病。

    次輔夏令行的年齡也不小了,數月操勞,花白的頭髮都脫落了不少。

    內閣剩下的幾名大學士,林如海是最爲年輕,屬於典型的少壯派。

    在周炯年後上了第一道告老辭呈後,朝中已經有不少人在猜測下一任的宰輔之位會花落誰家。

    大多數人在傳言夏令行會繼任首輔,不過也有消息傳出,說皇帝老爺更偏向於內閣排名第三的林如海。

    因爲林如海不但年輕有精力,資歷也足,最重要的是林如海如今主持了大半新政事,跟皇帝、太子最爲合拍。

    因朝中局勢將變,很多人又蠢蠢欲動起來。

    他們又一次開始了“君子結黨”,暗中串聯想要推更利自己前程的輔臣上位。

    一下子,京畿有不少內閣諸輔的“黑料”八卦。比如夏閣老喜好佛法,與佛門勾勾搭搭;郭培貴郭閣老好女色,某某日又納了一房小妾,那小妾還是個寡婦……

    最離譜的還是關於林如海的,說林如海寵妾滅妻,當初其妻賈敏便是因林如海想要將外室(錦瑟)擡進府中,氣死了賈敏。

    反正賈敏人都死了十餘年了,錦瑟又已經入了林家,成爲林家唯一的女主人,髒水還不是任他們隨便潑。

    林如海對此是毫不在意,內閣的幾位老大人也都差不多的心態。

    他們不但沒有想過去壓流言,反而在值房中拿這些相互打趣。

    朝中那些中低層官員看不明白,他們這些老狐狸可都猜到了皇帝的心思。

    “陛下的意思,是讓咱們趕緊把那個《憲法大綱》完善,早日頒行天下。諸位,本閣之意,其他的就按張正矩所定之法施行,但君權神聖不可輕動,否則有社稷傾覆之危。”

    周炯耗費了近兩個月時間,總算將張正矩所草擬的《大夏憲法大綱》研究透了。

    說實話,他對於這部詳盡到髮指的新律還是很看好的。

    但在其中的某幾個方面,老大人總覺得如今施行此法,還是太過急切了些。

    就國朝這種幅員萬里,人口萬萬的超級皇朝,用法權限制皇權,逐漸演變爲虛君制,這不是瞎胡鬧嗎?

    信不信今日將君權裝進籠子裏,明日就會四處烽煙。

    “本閣已經重新修改了此處,諸位先看看可行否?”

    周老爺子倒不是只爲了維護君權,實際上國朝最大的權力鬥爭從來都是君權與相權之爭。

    不過大夏連接四代賢明之主,對於相權制約君權看得很透徹。

    沒有約束的君權,是社稷最大的危險。

    但他作爲宰輔也明白,過度限制君權,對社稷的危害更大。

    君權代表着中樞的權力,中樞弱則地方強。先秦時戰國紛爭,周天子連洛城的城門都不敢出,可見其危害之大。

    “我覺得大相公改的好,改革大都督府,強化天子對軍權的控制。同時削弱內閣對軍隊的影響,兵部只負責大軍招募、後勤補給事……”

    “還有這裏,我覺得應該再加上一句。天子詔令需內閣附名方可傳諭四方,內閣對聖旨的封駁權必須寫出憲法。”

    “日常之政務,內閣可直接藍批處置,無需勞煩天子。五品以下之臣子,內閣可依制任免。每五日或七日,內閣要向天子進行彙總稟報。這樣一來,天子也能輕鬆些。聖人倒還罷了,咱們陛下這些年算是我僅見之勤政君主。有時候我都怕咱們陛下累……咳咳,那啥在龍案上。”

    “此處也該再強調一下,新設之最高法院,最高監察院當與內閣平級。誰也不敢說後世之閣臣,就全是忠貞清廉之人。”

    “內閣、大都督府、最高法院、最高監察院直接向天子負責。但內閣有封駁天子詔令,監督天子之權,這樣一來,既可以更大程度上實現天子對江山社稷的掌控,同時也能強化內閣之權,也就是強化了中樞之權。”

    值房中的六位大學士,皆是國朝最聰明的那一批人。

    而且他們或是執掌中樞多年,或是在地方政績斐然,有極高的政治素養,很容易就發現張正矩所制之憲法大綱中的稚嫩錯漏之處。

    六人相互交換着意見,不斷的完善着這部新定之律法。

    夜幕降臨時,總算是大致上草擬出了皇帝催促了好幾次的《大夏憲法大綱》。

    ……

    皇帝稱病已有月餘,便是正旦大朝這種重要的大典,他都扔給了太子劉弘主持。

    不過在內閣值房燈火通明,不時傳來爭論之聲的時候,皇帝推開門走了進來。

    “老臣(臣)拜見陛下……”

    “周師傅、夏師傅、諸卿快快請起,朕就是過來看看……”

    隨着國朝越發強盛,皇帝的性格卻越發的溫和起來。

    夏守忠守在了值房外,皇帝扶起了顫巍巍的周老爺子,君臣各自落座。

    “朕原本是隨意轉轉散散心,卻不知不覺的就走到了這裏。看到裏面燈亮着,就過來看看……”

    皇帝看到了桌上的大堆文稿,便順手拿起翻了翻。

    不過隨即將看到了關於君權、法權、臣權的那一部分,衆人面面相覷,心中若說不擔心那是假的。

    畢竟他們作爲臣子,要用律法來限制皇權,若是個強勢帝王,說不定內閣都得被整個清空。

    不過當今皇帝果然如他們所想,是個了不起的賢明之主。

    “這想法不錯,值得一試。朕還以爲你們真聽了張正矩那個愣頭青的話,琢磨着搞什麼虛君之制。”

    皇帝對這份草擬的憲法大綱很滿意,不愧是父皇與朕親自挑選的內閣輔臣,深得朕心啊!

    他繼續翻閱着剩下的部分,不時還贊上幾句。

    看到皇帝的態度,內閣六臣這才將忐忑不安的心放下。

    周炯作爲內閣首輔,開始爲皇帝解釋其中的關鍵幾處。

    “陛下,張正矩的確天縱奇才。但正如陛下所言,他的很多想法太過稚嫩,並不符合當下之國情。老臣與諸位閣老補充修改了大半,最終還是覺得此法若行,不但可強中樞之權,亦可讓劉氏天下延續更久。”

    這才是老大人敢以臣子之身,謀天子之權的底氣。

    他周炯可不是爲了一人之利,而是爲了天下,爲了老劉家的江山永固。

    “王朝更迭,甚少有越三百年之數者。縱觀史書,君強臣弱不可取,君弱臣強亦不可取。唯有平衡,才是惶惶正道。”

    皇帝點了點頭,他此時想起了賈琮曾講過的各種故事。

    在那奇特的故事中,那個國度,採用民主集中制,在強化中樞的同時,還能更大程度上限制統帥之權,防止獨裁之人行昏庸之事。

    他自認是個明君,他也相信他的兒子會是個賢明君主。

    可他不相信他的後人能人人如他一樣賢明,他甚至不相信他的兒子能如他一樣高瞻遠矚,能看透權力這柄雙刃劍。

    故而才躲進龍首宮,與他那個總控皇朝五十年的老父親爭論商討了整整數月。

    “周師傅、夏師傅、諸位愛卿……”

    皇帝突然將手中的文稿放下,神色鄭重。

    他起身朝着在座的六位大學士作揖拜下,嚇得幾人無不駭然的站了起來。

    “還請諸位愛卿受了朕這一禮,這一禮,是朕感謝諸位愛卿能冒着族誅之危上諫良策,爲我大夏皇朝立下萬世之法!”

    “臣等不敢……”

    皇帝卻打斷了六人的後半句謙辭,再次一拜:“諸位愛卿莫要謙辭退讓,這是你們該得的。這一禮,是朕拜託諸位愛卿,還請諸位愛卿與朕一同完成這傳世之制,爲後世之君,後世之臣立下規矩……”

    ……

    二月二,龍擡頭。

    原本文武大臣都在各自的值房忙碌,宮中突然傳出景陽鍾噹噹的敲響之聲。

    “陛下有旨,詔京中七品以上文武,入奉天殿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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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