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 24 章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檸檬小打字數:3053更新時間:24/06/27 13:56:18
    顯陽殿內,四位輔政大臣議論羣臣呈上的水患處置之策。皇上轉着手中柳筆,心思早已不在殿中。

    她坐在這裏更像是起到一個祥瑞與鎮壓的作用。在商討出一個決定性的對策前他們不會問過她的意見,她在這只是他們議政的名頭罷了——爲陛下排憂解難。只有他們得出最後結論才會上報天聽,而這一步往往是走過場。

    皇上還能對集四位輔政大臣之智的決策有什麼意見嗎?她初登大寶那會兒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違逆,幾乎通過提出的所有政策。做了一陣子皇帝後她漸漸膽大,但凡做到御座上的人沒有誰甘心爲傀儡,還真就提出異議。

    當她提出異議後看到四位大臣同情的神色,她就知道她做錯了。她淺薄的智慧與權謀如何能挑出爲官數十年的臣子們的明顯錯誤,那是他們故意留給她的馬腳,而她就這麼上當了。在大臣們苦口婆心地爲她解釋她思想有多侷限,那樣搖頭嘆息的神色,使她感到的不止是火辣辣的恥辱,以及不敢再反駁他們的畏懼。他們輕鬆地用一個陷阱來化解她的反抗,甚至讓她今後再生不起反駁之心。

    “她不能”像一道枷鎖加諸在她身上。

    做皇帝的確是最好的歷練。直到現在,皇上才明白當年自己莽撞。不過她現在已經能平靜地接受這些,並學會蟄伏,用潤物細無聲的方式來一點點加重自己在朝中的分量。

    她最大的優勢便是名正言順,無論大臣們分量再重,條令通過也需要她的許肯。她不會再指出什麼疏漏之處來表示反抗,而是不動聲色地將奏摺按下不發,以使他們意識到她的分量。

    皇上做得久了,忙時奏摺,閒時讀史,她漸漸能懂得一些事情。以史爲鏡,可以明得失。如他們大夏出現牝雞司晨、災禍叢生、邊關危亡、異族入侵等等局面實在是國之衰弱的徵兆。

    之所以對水患之事表現出不是十分緊張的態度,是因爲夏國疆域遼闊,幾乎年年鬧災。旱災、澇災、地震等等,東方、西方、南方、北方不絕。所謂四海生平風調雨順,那都是書裏記載的故事。

    自己做了皇帝,她才知道不能盡信書。她不知道史書上真假各佔多少,總之遞到她跟前的奏摺裏真假一半一半。說的好事不見得真是什麼好事,壞事也不見得一定是壞事,不過出發點都是爲着私慾。

    誇大好事是爲着往上爬,誇大壞事是爲着更多的撫卹,因此治國實在是件不容易的事。

    四人的議論沒有一開始那樣頻繁,是差不多達成共識的意思。

    皇上熟稔地回神,手中轉筆也停下來,準備拍板定案。四位大臣早已發現她的出神,議論時也不需要她的意見,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她轉筆的動作實在引人注目,叫人不自覺留意她手中之物,不過竟然看不出是什麼。

    崔尚書令多看了眼皇上手裏的奇怪的筆,才向她稟明商議後的結果。

    事關百姓生存,皇上沒有按下不發,爽快地通過賑災事宜。

    議出個結論,有了交代,氣氛鬆快了些。崔尚書令想了想,還是勸諫:“陛下,您乃天下之主,該爲天下百姓做出榜樣,請不要行失儀之事。”

    皇上並沒有被指出不足的惱怒,反倒心中很雀躍的,他們終於注意到她手中的筆了,不枉她刻意爲之。她儘量不流露出喜色,裝出一愣,再恍然大悟:“是朕失態。”

    她話鋒一轉,順理成章地道出推廣柳筆之事:“朕太歡喜,一時不察。衆卿不如幫朕掌掌眼,看看這筆如何?”她向殿中內侍揮揮手,內侍們奉上早已備好的柳筆。

    四人便意識到這是皇上早有預謀,不過他們並不擔心皇上要做什麼大事,每人只是懷揣着好奇看她折騰。

    一人手上被發放了一支柳筆,大人們審慎地觀察着新物件。

    “朕將此筆命名爲公主筆。公主最近學寫大字,尋常筆墨用着不便,她殿裏的宮人爲了讓她方便練字,做了這麼根筆出來。朕見此物,深以爲使用方便,由蕭尚書與史官先試,發現倒是方便速記與攜帶。”皇上望着衆人平靜道,“諸卿試試?”

    四大臣自托盤中取了白紙出來,不甚熟練地在紙上書寫,越寫越露出深思之色。

    “此物……”四人交換了目光,沒想到皇上真拿出讓他們意外的東西。何夫子能想到的,他們自然也能很快想到。的確方便,身上帶一支筆更能增加臣子們的安全感。

    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他們不介意順水推舟支持一下皇上。畢竟此事要阻止起來也名不正言不順,阻止皇上方便百官,未免顯得他們太過專橫跋扈。

    “很好。”鄭給事中最先給出答覆,他是軍功起家,如今雖是半個文官,依舊少了些文臣的底蘊。

    他開了口,其他人也不好繼續沉默,口口稱讚。

    皇上爲爽快的答應而鬆一口氣,面上平靜地宣佈:“既如此,朕便賞百官各十支公主筆。日後每月月初重發十支,以勉諸位。”

    衆人爲皇上的大手筆而震驚,文武百官每人十支筆怎麼也是很大一筆數目,皇上自掏腰包,讓人擔心皇上會不會爲了收買人心而太過破費。

    “陛下,您之盛情臣下心領,不知公主筆造價幾何?若是太貴,不若削減數量,意思一番也可。”王侍中道。

    “侍中放心,朕出私庫制筆,絕不動用國庫分毫。”皇上也不遮掩,“此筆易得,燒製柳枝以布裹之即可。”

    如此易得,倒叫人沉默了。

    不比何夫子那樣期待着公主筆能對普羅大衆起一星半點的作用也好,臣子們也很快想到百姓得知製法後或許用得起筆。但這也不是十分影響的事情,不過爲百姓們省一些錢罷了。真有什麼人因省了筆錢而出人頭地的概率實在太小。而何夫子就是看到這一點希望,也要推行公主筆。

    臣子們默默點頭。

    皇上繼續道:“朕預備將制公主筆之法向民間推廣,各位意下如何?”她終於在博弈中佔據上風,感覺真好。她的身體在衣袍下輕輕顫慄,整個人竭力保持平衡。

    還能說推行利民之事不好嗎,皇上目的達成。

    四位大臣自顯陽殿中退出,不同與往日的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四人齊行。殿外一片陰沉,天像憋着股勁兒。

    “公主筆之事,崔大人有何看法?”盧中書監一面走,一面目不斜視地詢問。

    崔尚書令步履穩健,恍若未聞。

    倒是王侍中接話:“盧大人這話何意?”

    盧中書監和氣地笑道:“各位大人果真覺得陛下的公主筆如陛下所言,是明光殿哪個宮女所制?”這些人都愛藏着掖着,盧中書監不介意將話說得明白些。

    鄭給事中本不想一起走的,見三人默契地齊平而行,便也留下要聽是什麼事。他與盧中書監理念不合,素來不接他話,這會兒好奇之下才沒忍住開口:“不然?”

    盧中書監道:“崔大人,您說呢?”

    崔中書令終於看他一眼,冷道:“是與不是,又能如何,影響什麼?”他加快腳步,很快從四人中脫身。

    感受到崔中書令的態度,盧中書監面上顯示出些無奈:“陛下爲國爲民當然是好事,我只怕她操心太多,忘了最重要的事。”他接連嘆氣,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

    “什麼事?”鄭給事中問。

    盧中書監唉聲嘆氣總不肯說,還是王侍中解惑:“盧大人說的最重要的事……是陛下該儘快生下一位太子,爲王朝延續提供保障。”

    鄭給事中對討論皇上的閨房之事不僅沒有任何興趣,反而厭惡旁人提及此事。他當下闊步離開,恥與姓盧的爲伍。

    盧中書監目送鄭給事中離去,對王侍中道:“鄭大人高潔,咱們不及。”

    王侍中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面無表情道:“不敢稱‘咱們’,你是你,我是我。”

    盧中書監毫不生氣,笑道:“我與王大人雖然道不同,但都是爲着大夏。有燕國賊人從旁窺伺,陛下不快些留下後代,實在讓人難安。”

    王侍中也無法像盧中書監這樣大義凜然地談起皇上的私事,但他不得不承認皇上一直沒有後代的確是讓百官着急上火的一件事。萬一出了什麼意外,連個傳位的都沒有。他沉了聲音:“道不同,不相爲謀。”便也獨行離開。

    盧中書監站在一汪水坑前,負手笑看王侍中也離開。他不信公主筆是明光殿哪個宮女所制,他想這是何師道向皇上投誠所獻的禮物,給公主當老師只是他重回朝廷的某種手段。說辭最大的破綻在於公主學寫大字。

    誰不知道公主癡傻?

    何師道真是越來越妖,被罷官這些年還真讓他做出東西,能爲皇上想出個這麼收買人心的法子。

    他擡頭向遠方看,積雨雲壓在宮牆之上,龐大而沉悶。

    燕國人要來了。

    盧中書監收起臉上笑容,實打實地踩入水中一步步向遠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