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檸檬小打字數:3441更新時間:24/06/27 13:56:18
月底休沐,女伴讀們得以家去。本該是尋春賞花、宴飲會友的好時候,人們的興致卻已經都被纏綿的雨澆熄。一開始還有人有乘雨赴宴的雅興,但持續得久了,人便只想待在家裏,省的被雨水沾溼。
鄭凜到家中先去換了乾淨衣裳,這才去拜見母親。她祖父鄭給事中不拘小節,家中規矩不算十分森嚴。她撐着傘穿過中堂,一路上見家中僕僮清掃各處積水,未看到有什麼變化,各處與她入宮前一樣。
鄭母出身於簪纓世家,是再標準不過的貴女。
“你來了。”鄭母指了指對面的位置,示意鄭凜與她連榻而坐。
鄭凜到桌對面坐下,輕應一聲算是答覆,不再作聲。
沉默在兩人間靜靜流淌,只有房外的雨鳴聲與面前的滾茶聲。
鄭母垂目看着釜中漸漸滾起的水向鄭凜介紹:“這是陳年的雨水,一直存着,今日你回家,正好可以一起吃些。”
鄭凜盯着逐漸沸騰的熱水,沒對母親發表的言論有任何迴應,事實上這話也沒有什麼非要回答的必要。
鄭母顯然也並不需要鄭凜的回答,她只要鄭凜擁有聆聽的態度,而眼下鄭凜垂首恭順的模樣讓她滿意。
陳年的雨水開始沸騰,她從豔麗的茶罐中舀出一勺茶末,優美地將之抖入煮水的鐵釜之中,茶末和水滾爲一體。
“你在宮中過得怎麼樣?不要忘記習字、練琴。”鄭母擡頭看向鄭凜的面龐,不知怎的將娟麗的眉頭皺起,詢問,“夫子怎麼樣?教了些什麼?”
鄭凜寬袖下的手指無聲地蜷起,低聲道:“在宮中也不敢怠慢,日日都有練習。夫子……宮中還沒有夫子。”
鄭母聲音都尖銳起來,彷彿聽到什麼了不得的事情:“還沒有夫子?這些日子你在宮中都學了什麼?”
鄭凜腦袋被吵得疼,卻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急不緩地道:“在宮中這些日子教公主識字、陪公主玩耍、看宮中藏書,還有完成您的交代。”
鄭母的面色並沒有因爲鄭凜的話稍有好轉,她胸口劇烈地起伏,顯示出十分激憤的樣子,但良好的教養使得她說不出什麼難聽話:“當初我就該堅持到底,不叫你祖父送你入宮!連個夫子也沒有……豈不是要落於人後?現在說什麼都遲了,日後你要怎麼辦呢?”
鄭凜用餘光看了眼母親生氣的模樣,心中想宮中的日子並沒有母親想的這樣差呢。她在宮中竟然要比現在輕鬆許多,或許是年紀尚小,公主對每個人都展示出非凡的包容。其實她覺得更大可能是公主無所謂旁人是什麼樣的。
她任人自由生長,不會想要誰長成她希望的樣子。不像母親。
鄭母很快也提到公主,唸叨起來:“怎麼會請不來夫子呢?還是公主名聲在外,有才學的沒人願意擔個不好的名頭。不止是夫子,從今往後你要處處受她拖累。旁人不敢明着笑,暗地裏總要說兩句嘴。”
茶湯沸騰起來,鄭母終於暫時地停止唸叨,將注意力轉移到釜中。她執起長勺在水中攪拌,等水面安靜了些,她用勺子將水上浮沫颳去,撇入盂中,繼續燒煮。
鄭凜望着母親一系列繁複的動作,不禁想着她也要學這些。或許在將來的某一日,她會和母親一樣坐在這裏煮茶,而她的女兒會像她現在這樣坐在對面,聽她唸叨。
真是可怕!
她輕輕地打了個寒噤,捏緊了手指。
鄭母瞥見,放緩了聲音:“是受涼了嗎?再等一會兒茶湯就煮好了,你多喝些,能夠驅寒。”
鄭凜沒頭沒尾地突然道:“公主並不是傻子。”聲音太輕,被滾水的聲音吞沒。
鄭母沒聽清,問了一遍:“什麼?”
鄭凜看向母親:“公主並不是傻子。”
鄭母怔住,釜中茶湯滾得像海中巨浪。她先將精緻的炭火熄滅,這才開口:“怎麼說?”
鄭凜再度開口:“母親,公主不是傻子。她不僅不傻,而且聰慧異常,有過目不忘之能。”
鄭母眉頭擰起,第一反應就是反駁:“怎麼不是?所有人都說是。你覺得她給你丟人才這麼說嗎?千萬別叫別人聽了去。”她根本沒信,只覺得鄭凜越講越離譜,不傻就罷了,還過目不忘。
鄭凜正色:“當然不是,她也真的過目不忘。”
鄭母嘆氣道:“人人都說她是。還有,你不說她過目不忘或許還有幾分可信。”
鄭凜一本正經:“可她真的過目不忘。”
鄭母如聞耳旁風,拿起長勺向碗中添茶,滾燙的茶水一落入碗中便有青煙直上。在這牛乳一樣的霧氣中,她強硬又平淡地說:“不要再說這種話了,凜,撒謊是壞品格。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會同你祖父聊聊,讓他多補償你,這本就是你應得的。好了,現在你只需要等待茶涼,不需要做其它多餘的事情。”
鄭凜頓時泄了氣,千言萬語哽在嗓子裏。
她沒有撒謊。
……
王仙露自到家起倒頭就睡,一覺醒來已是傍晚。風雨大作,原本深藍色的天徹底暗下來。家中各處點起了燈,昏昏然頗有暖意。她穿了外衫,提燈去見母親。
王母正靠在牀榻上養神。
王仙露提燈入內,一路上暢通無阻。直到房中,她將燈交給隨行的小婢,自己到牀前坐下,很親暱的:“母親。”
王母睜開眼,笑看向她:“睡醒了?餓不餓?”說着用眼神示意下人去備飯,又先端點心來讓人墊肚子。
王仙露從點心盒中拿了塊鹹畢羅細嚼慢咽,吃了半塊後先撂在一旁,又飲了半盞茶解膩。
王母見她吃得很香,有些意外:“沒想到進宮一趟,倒將你的毛病給治好了,過去用什麼都像貓叼的一樣,只吃兩口。”
王仙露笑着說:“入宮後我們日日陪着公主用飯,公主胃口很好,我們也跟着胃口大開,如今吃什麼都有滋味。”
王母眼中閃過一抹訝然,聽她的語氣似乎與公主相處得很好,讓人稍微安心之餘不免疑惑,是怎麼與公主相處好的?
王母清楚王仙露的性格,她當然相信仙露能與公主相處好,那是因爲仙露被教得好。只要她想,能叫任何人感到如沐春風。但現在從王仙露的表現來看,顯然是她也感到如沐春風。
王母坐直了些,藉着燭光看向王仙露,重複:“公主胃口很好?”
王仙露點頭,描述起來:“公主每頓飯都很認真地用,餐餐碗底都很乾淨。看她努力吃飯,我們也不由自主跟着多用。”
王母不由笑起來:“這麼說來公主很乖巧呢。”
王仙露重新拿起剩的半塊畢羅,咬了一口,慢條斯理地咽了下去,語氣古怪:“何止很乖巧。”她倒沒打算透露公主過目不忘的事,說出來想必母親也不肯信。
王母好奇:“還有什麼?”
“還有……公主其實並不傻,相反地,她十分聰明!”
王仙露聲音落下,王母面上的表情定格了一瞬,旋即不由笑起來:“又說笑話逗人開心。”不是她不肯相信小女兒,公主回京初日在趙將軍棺槨前不能言不能行的表現已經傳遍洛陽城。
王仙露吃着畢羅微微一笑,沒有反駁。
王母見王仙露狀態良好,知道她在宮中過得不錯,沒再多聊公主的事。正巧此時一直熱着的菜也端上來,王母便陪着王仙露一同用了些飯。
果真與之前大不相同。一整碗飯被王仙露全部用完,看得王母甚至擔憂地皺起眉頭,不住地勸她:“吃不下就不要吃了,剩些也不算浪費。”
王仙露禮儀未丟,但爲了迴應母親也會在“食不言”時破例開口:“母親放心,能吃下的。”
母親更不放心了,然而世上也沒有讓孩子少吃兩口飯的道理,他們家又不是養不起。如今王仙露正在長身子,多吃些沒什麼不好,她過去太瘦。只是……只是這樣的變化讓人說不出緣由的無法放下心來,或許因爲吃光一碗飯並不是貴女所爲。
用完晚飯後,王母不許王仙露立刻坐下,帶着她在房中一圈又一圈地散步。王母年紀大了,受不得涼,房中窗戶緊閉,只有門處留了絲縫,防止太悶。
每次繞到門那裏,王仙露總能感受到自己的裙襬被風吹起,便低頭去看。
王母留意到她動作,意味深長道:“吹動裙襬的,怎知單是和着雨的疏風,而不是即將到來的蕭瑟呢?”
王仙露尚且無法領會母親的話中深意,因很直白地表示:“母親,我不明白。”
王母停下腳步,伸出手爲她將頭髮理好,講話:“洛陽城的大事將近,燕人很快就要到來,這勢必要捲起一場新的風暴。雖然你年紀尚小,總不至於需要你去做些什麼,但王家勢大,無法在洪流之中無所作爲。你回宮中要謹慎做事,免得遭受不必要的波及。”
王仙露當即神情嚴肅地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我會注意的,母親。”
王母欣慰地笑起來:“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不然家中也不會放心你入宮做公主的伴讀,我的提醒你要放在心上。”她因女兒而產生的驕傲只夠產生一瞬間的快慰,她的心緊接着□□勞家中大小事務、大夏並不樂觀以及即將到來的韓國人等等佔據。
王仙露稱是,壓低聲音問:“燕國人來,是爲了議和的事情嗎?”她從父親那裏偷聽到的這個詞。
王母爲她知道這些而驚訝一霎,想到她或許是從哪裏聽說的,便收斂神情輕輕頷首。
王仙露雖然瞭解“議和”的含義,大約是雙方爲了和平而議事。但具體怎麼議,議什麼她卻是全然無知,只能根據自己的想象盡力去想着議和是怎麼回事,沒想出來。
王母見她皺眉想得認真,出言將人喊醒:“這不是你該想的事情,收收腦子。”
王仙露被叫停,苦巴巴地看了母親一眼,帶着少女的惆悵問:“母親,那我該想些什麼呢?”她的惆悵並不是來自於少女情懷的心事,而是來自對國家大事的無知。這在大人們的眼中或許是很滑稽的事情,可是她真的很想瞭解這些啊。
王母被她的可愛逗笑,哄小孩道:“你想想要什麼樣式的新衣服,想吃什麼點心——好不容易回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