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檸檬小打字數:3328更新時間:24/06/27 13:56:18
天要留人,地龍翻身極大延緩了回京的進程。郭校尉不僅有帶人回京的要務,更爲人臣,有爲“民之父母”的庇護百姓之責。百姓遭難,爲官者豈有見死不救的道理。一行人在廣平落腳,郭校尉帶着輕傷兵士與當地縣令匯合,共同救困扶危去了。
趙孤月與江好則被安排在縣令府上暫住,難得不用趕路。
多日清閒,大約是練習時間充裕的緣故,趙孤月對身體的掌控有不小進步。如今她抓握已經非常熟練,並且能夠小幅度地點頭搖頭來表達自己的想法。後者實在是很讓人振奮,至少很讓江好十分振奮,她不必再從女郎的抓握中猜測女郎的同意與否了。
江好到底年輕,對於趙孤月新掌握的“技能”總希望它時時刻刻展示出來,於是趙孤月的日常大有要被諸多判斷淹沒的苗頭。
這苗頭剛冒了個尖就被掐滅。
小女郎明明已經能輕鬆駕馭點頭搖頭,但在江好接連問了兩個諸如“女郎要喝棗茶嗎”這樣毫無意義的問題後,她再問什麼,趙孤月都不再理會。
半月後一行人重新踏上返京之路,這次路上未再多生枝節,一帆風順。
春風將至,曠野化凍,偶見新綠,還有一日就到洛陽城。
洛陽就在那裏,並不會長腿跑掉,時間便突然寬裕許多。這次不必再趕夜路,夜間休整準備,明日進城。不止是他們需要準備,洛陽城內同樣需要準備,迎接趙將軍的英魂。
距離馬邑那慘烈的一仗已經快有三月時間,時光最撫人心。大部分百姓在邊關平靜下來之後很快在日復一日的雞零狗碎中忘記國仇家恨,也漸漸忘記了趙將軍。陡然入京,恐怕氣氛不對。
越近京城,餐飯越發豐盛,趙孤月面前是特意給她做的蛋羹,嫩豆腐一樣吹彈可破,讓人不忍破壞。
她安安靜靜地坐在桌前手握木勺,毫無憐惜地一勺子下去,蛋羹被她鏟得美感全無。她勺子拿得好,整隻胳膊卻用得還不熟練,因此吃得極慢。
趙孤月吃得雖慢,用了將近一柱香的時間,卻毫不浪費,木碗乾乾淨淨。她吃完了,又慢吞吞地從袖子裏拿出手帕,認認真真又僵硬地把嘴巴擦得一絲不苟,才算用飯完畢,乖乖巧巧等江好抱她離開飯桌。
江好看到女郎與可愛面貌極爲反差的做事風格,心如泡在一汪溫水中,都要化了。她剛從凳子上起身,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江女郎。”
江好一面將趙孤月抱起,一面應道:“我在。”
門外又道:“郭大人說等您與趙女郎用過飯後去他那裏一趟,他有事情交代。”
聽說是郭校尉有事吩咐,江好不敢怠慢,忙應承道:“我這就帶女郎過去。”她仔仔細細地爲趙孤月系好毛絨絨的斗篷,抱着人便去了。
郭校尉正嘴角下撇地對燈察看手中信件,一雙格外銳利的眼掃過信上每一行字,嘴兩旁的深紋像是刻印在皮膚上。趙孤月與江好的到來讓他收回目光將手中的信紙倒扣在桌上,轉頭看向二人:“坐。”
江好對郭校尉一直很敬畏,依言將趙孤月遠遠放着坐好,自己侍立在一旁。現在趙孤月已經能自己坐穩,並不需要旁人攙扶或是倚靠外物。
郭校尉瞥一眼凳子上坐着的、雙腿離地還有好一段距離的小女孩,又定睛看了看,難得對自己向來引以爲傲的目力產生一瞬間的質疑。她今日裹了鑲白兔毛的斗篷,他錯眼一看還以爲凳子上蹲了只毛髮蓬鬆的白貓。
“女郎能坐了。”郭校尉語氣平平地說着嘉許的話。四歲才能坐顯然並不正常,但他接受了這份不正常,證明在普羅大衆眼中趙孤月是個不正常的孩子。
對於他的隨口稱讚,趙孤月只是回以安靜的目光。
她不會說話但從不哭鬧,讓人省心,這一點比普通傻子要強上許多。加上她的父親是趙將軍,郭校尉石頭做的心也不免略愛護她。
何況——
方纔只能算作郭校尉的寒暄,他向來開門見山,能有這麼一句鋪墊已屬罕見。接着他便言明叫二人前來的目的:“明日入城,女郎非凡之事我已向陛下稟明,繁文縟節大多可以省去,集體拜見時你帶着女郎在人羣中一同參見陛下即可。”
江好聽得細緻,在自個兒心中過了一遍後確認自己記下,才應下來。
郭校尉掃見桌上信箋,話聲一頓,又重新開口:“屆時陛下或許會單獨召見女郎,不必緊張,陛下是仁義之人,問什麼你如實回答就是。”
“是。”江好斂眸答應,實際上從現在就開始緊張了。
當今聖上是那樣與衆不同的人物,與過去的每一任皇帝不同的是,她與她們一樣,都是女人。
江好雖然沒做過皇帝,卻知道當皇帝一定不是件容易的事,不然古往今來就不會有這麼多做不好皇帝的人了。陛下是女人,做皇帝自然更難。而要面見這樣一位開創歷史先河的陛下,她怎麼會不緊張。
又說了些禮儀細節,該交代的差不多都已經交代到位,郭校尉再沒什麼可說,放人離去。他將信紙重新拿起,鷹隼似的眼中掠過不平怒意。
時移事易,他今日未曾着重交代入京之事,是因爲朝廷對趙將軍的喪儀有了新的安排。朝廷並不打算再如兩月之前那樣大辦趙將軍的葬禮,此一時彼一時。
兩月之前,馬邑大敗,邊境不寧,燕人隨時可能繼續攻城掠地。夏國失去強將,想要在與燕人接下來的戰爭中有一兩分勝算,便只能用“抗兵相加,哀者勝矣”的哀兵必勝之法。以死去的趙將軍讓夏國上下同仇敵愾,好與燕國有一戰之力。
現今朝廷已經不需要用趙將軍之死來喚醒兵士和百姓,甚至不敢也不能這樣做。佔盡上風的燕國提出要與夏國和談。和談之事一出,本存了背水一戰之心的夏國人鬥志立刻潰散。和無休止的、艱難的戰爭相比,能夠和平解決問題實在是夢想當中的事情。夢想有機會成真,即使是要爲此付出更高昂的代價,大部分人也願意接受。
更高昂的代價是指和談的條件,夏國接受和談,作爲戰敗國,爲了表示誠意,要奉上的不止金銀。
但有機會避免繼續打仗,即使讓人肉痛,朝廷還是選擇割肉飼虎來換取暫時的和平。
朝中自然有反對者,但在更多支持和談的聲音中反對的聲音實在不值一提。所以在議和的前提下,趙將軍還京便成爲一件有些尷尬的事情。現在已經不需要用他使上下一心,他的出現甚至容易讓那些支持戰爭的人想法更加偏激,從而讓朝政動盪。
郭校尉手中的信上便寫了對他們明日入京的安排:不必大張旗鼓。
他該遵從上令,可到底意難平!
……
春日朦朧的微雨,輕輕敲打着尚未發苞的枯樹花枝。
隊伍趁露色進城——這同樣是信上的安排,隊伍中每一個人的臉上被一種愁緒所覆蓋,這份愁緒和連綿的陰雨一樣,籠罩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他們並沒有得到想象當中的迎接,倒不是他們需要排場來顯示這趟任務的成功,而是被選中去馬邑的每一個人對趙將軍多少有所仰慕,他們不需要迎接,但趙將軍爲國捐軀,當然值得每一個人的敬重。
相較於隨行兵士們的凝重,馬車中伴隨着女郎的江好並不明白許多彎彎繞繞,只隱隱地感到一種沉悶。加上今日大多要見皇上,她從昨夜開始緊張,現在心臟跳得飛快。爲了排解這種心悸,她貼在車簾旁,從被風吹起的縫隙中向外看,被洛陽城的宏偉所震撼。馬邑更多是爲了抵禦敵寇的肅穆,絕沒有眼前的威赫。
她輕聲向趙孤月描述起車外的景色,這是習慣使然,同時在這樣的描述中那些初入新環境的不安會減弱許多。
因爲女郎靜靜地坐在那裏很讓人安心,她將女郎的靜坐當作聆聽,這麼說女郎實在是個很好的傾訴對象。事實上這一路上與其說是女郎離不開她,實際上是她更離不開女郎。
背井離鄉的無助與面對大人們的無措都被保護女郎的信念所壓倒,她可是因爲女郎才有活命的機會!
棺槨已經運回,雖然沒有在洛陽城中大肆宣揚,但到底當初是朝廷安排要將屍體接回,且趙雁聲的確是爲國而死,真就此冷落未免讓人心寒。雖不能在城中大辦,進宮擺在文武百官面前卻是可以的。陛下親見,也能彰顯仁厚,更叫官員們忠心效命。
解甲卸劍,有禁軍鑽入馬車中例行檢查。即使是最不近人情的禁衛軍見到趙孤月後神情也不禁柔和三分,這可是趙將軍的女兒,連檢查的動作都下意識輕了許多。他們尚且不知道趙孤月不能言不能行之事,見她絲毫不亂,都暗暗在心中讚歎她小小年紀就有其父的大將之風。
宮門次第洞開,車駕緩緩駛入。一入宮城,江好不由自主地坐好,不敢再偷覷車外景色。在一陣只有車聲與腳步聲的靜默中,馬車停了。
江好剛有所緩和的緊張重新爭先恐後地涌出,讓她想吐。她顫抖着雙手抱起趙孤月,她被她抖得搖晃起來。
車外傳來溫和的請人下車的命令,同時車簾被從外捲起。江好不敢不從,抱着趙孤月哆嗦着彎腰向車外走,幾步路幾次都險些腿軟跪倒在地。她焦急又懊喪地在心中瘋狂埋怨自己不爭氣,給女郎添麻煩又丟人,忍着眼淚下車。
頭頂傳來一絲輕飄飄的力道,江好去看,只見趙孤月漆黑的眼眸和慢吞吞收回來的手。
儘管她一言不發甚至連表情都沒什麼變化,可江好依舊讀懂了她那個動作的用意:
我在安慰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