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賦

    二〇二四年，七月六日，中海市。

    上午十點，國際機場的到達出口站滿了來接機的人，那一張張臉上或多或少都洋溢着對未到之人的期盼。

    有位褐色短髮、戴着口罩的男人在人羣中顯得格外搶眼，看樣子，他定是來等一位多年不見的老友。

    裏頭那扶梯上又下來了一批人流。李楷探頭仔細張望也不見宗政正宗的身影。

    直到一男人擋在了他的面前，他盯住這張臉，眼睛眨了好幾下，這才開口：「呦，到得挺早啊。」

    宗政似笑非笑地揭穿道：「你……剛纔並沒有認出我吧。」

    李楷裝作沒聽見，岔開話題：「哎我說你行李呢？」

    「嫌麻煩，都用寄的了。」他仰頭看他，不再掩飾欣喜笑容。

    其實宗政不但不矮還十分高挑，至少比全市的平均身高高了不少；只不過和李楷一比自然還是低了些，體格上就更不如職業運動員那麼矯健。

    「那走吧！先給你整點家鄉菜。」李楷十分貼心地說。

    今日的交通很給面子，飛機準點，出租車也一路沒堵，連紅燈都沒遇上幾個便順風順水地駛進了城。

    兩人相識二十年，十年未見，確實有很多事已想不起來。

    李楷也是在這久別重逢之後才突然想起了一些兒時的趣事。

    例如他們五歲那年的初識……

    當時的小李楷在放學途中瞅見了幾個小學生正在圍攻一孩子。他們仗着年紀大就搶走小孩手中的玩具並一把把人推倒在地。

    他們拿着到手的玩具嘚瑟了一會兒，覺得無聊，便丟掉玩具一道走了。

    待他們走遠後，那孩子仍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小李楷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跑過去撿起了那個被丟棄的木偶。

    他看看木偶又看看那小孩，不懂他爲什麼穿得講究卻玩着這麼個破爛玩意……

    「你叫什麼名字？」小李問。

    那小孩一聲不響地擡起頭看他，大眼睛眨了眨，就是不說話。

    「問你話呢！」小李氣惱，差點又把小木偶給丟出去。

    「宗政正宗。」他用很稚氣的嗓音答道。

    「你是……外國人？」小李撓頭。

    小宗搖搖頭，從地上爬起來。

    小李好奇地打量着他，發現他只是看着瘦小，其實和自己差不多高；但他的皮膚很白，留着略長的蘑菇頭，連眼睫毛也是長長的……

    「你不會是、女孩子吧！」小李楷像是發現了什麼大寶貝似得，大聲道。

    剛剛被人欺負都沒反應的小宗突然就撅起嘴，扭頭走了。

    小李見他短褲後面沾的泥，頓時大笑：「哈哈哈，你看你的屁股！」見他不搭理，小李跟上去繼續問：「喂，你就一個？你爸媽呢！」

    小宗這才停下，轉身望他：「我還沒見過我爸爸。你見過他嗎？」

    這一問叫小李徹底蒙了。他上哪去見他爸啊？

    自那之後，倆熊孩子就因住得近又巧在同一家小學而變得熟絡起來。

    此一時彼一時。

    此刻飯桌前的二人正一口一個地吃着小籠包。

    「味道還行吧？」李楷問。

    「嗯。這個白斬雞也不錯，還有這個湯，和這個菜。」

    「你小子還記得你在我家是怎麼吃小籠的嗎？你只吃皮，然後怕被看見就把餡都扔在桌子底下。後來被我媽發現以爲是我幹的，我怎麼解釋她都不信，硬說你長的可愛絕不會這麼做。」

    「還有這事？我怎麼完全沒有印象。」宗政一臉無辜。

    「對啊，你小時候還是個阿姨殺手啊。雖然長大一些後，大家都發現還是我比較帥。」李楷得意地說成了個既成事實。

    宗政擡眸想了想，確實，這傢伙在中學時期還真挺受歡迎，或許並沒有比自己差很多。

    「呵呵，你小時候其實挺逗比的，總說自己男子漢，其實呢，根本不會打架。一出門就會給人欺負，被人打疼了都要哭着來找哥，哈哈哈，你小時候除了哭啥也不會……」

    宗政一手託腮靜靜地看這李楷裝逼，心想他也沒喝酒，怎麼就能這麼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難道，是這盤酒香草頭的鍋？

    李楷滿嘴跑火車、馬不停歇地又講了好多兒時的趣事，主題大多都以宗政丟人的黑歷史爲主。

    「你在扯淡吧，這說的都不像我啊。」見他說得跟真的一樣，宗政聽得半信半疑。

    「這不是在幫你尋找記憶麼。」

    「可我們明明是同歲，爲什麼只有你記得那麼多事？」宗政困惑。

    「還用問嗎？腦子不行唄。你腦容量不夠，就跟這手機似的。」

    宗政認同似地點點頭。換言之，李楷腦殼下那顆知識匱乏的大腦確實也沒存儲過多少內容。

    「走、該去看比賽了。」李楷好歹是沒忘了正事。

    二人決定走去會場。

    真不愧是一位訓練有素的運動員。

    宗政只能艱難地保持着和他相仿的步行速度，奈何太要面子，始終沒好意思開口叫那人走慢點。

    二人就這麼走了近十分鐘，總算平安到達目的地。這時的宗政再顧不得那麼多，他手撐膝蓋，上氣不接下氣地喘了起來。

    李楷卻好像根本沒動過似的一臉從容，面子上不見一粒汗水。

    回過頭，見着氣喘吁吁的宗政，手中的箱子也搖搖欲墜，不忍直視。

    此時的二人，正位於東昇大學的正門口。這是所非常不錯的私立大學，門衛大爺管理嚴謹，一個個地盤查來者。

    二人不費吹灰之力就以假大學生的身份混了進去。

    這所大學裏的建築設施看起來都很現代高級，停車場上甚至停着多輛價格不菲的超跑。

    他們穿過幾片鬱鬱蔥蔥的小樹林，出來便看見不遠處的體育館。

    老司機李楷熟門熟路，和體育館的工作人員打了個照面，便順理成章地進到了內場。

    他們找到個正對着替補席、視野極佳的位置坐下來，淡定地看着球員們入場。

    一時，觀衆席上突然就躁動起來，呼聲在一瞬間成倍數增長！

    原來是主隊的王牌球員登場了。

    這位王牌，身披紅色5號，額戴一條黑色髮帶，面貌年輕如同高中生。他在場上不算高大但長得清新俊逸，加上渾身散發出的美妙仙氣，使他看起來超凡脫俗。

    但這似乎並不是他受人歡迎的主要原因。

    比賽開始。

    藍隊的中鋒率先取得球權。他們的三號位得球後準備快攻，不料瞬間就被一閃而過的紅色5號從中搶斷！他身輕如燕，隻身便殺入禁區，上籃得分。

    這開場最快的一次反攻即刻點燃了全場，使藍隊越發舉步維艱。

    在屢次三番的失誤之下，分差越拉越大。

    比賽就這樣毫無懸念地進行着。

    而這響徹整個場館且整齊有如排練過一般的應援聲，都只是爲了那一人……

    「DD！DD！DD！DD！DD……」

    宗政覺得自己像是在看一出戲劇性的表演——在一羣凡人之中放入了一位超神的存在，輕而易舉便帶動全場。

    又一個漂亮的搶斷！

    年輕人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孔讓他的對手們不知所措，在他眼裏就好像是沒有任何人存在一般。

    突然的一個急停，輕易地甩開了回防中的對手！

    在場內所有人都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之時，他已雙腳離地、姿勢優美地投出了一擊感人肺腑的三分！

    當這顆球劃過完美的弧度落入球框的那一瞬間，四周爆發出的歡呼聲像是要把整個場館的房頂都給掀了，以至於宗政完全沒有聽清李楷跟他說了什麼。

    還好他心裏清楚他想說什麼，這正是他橫跨大半個地球回來見他的原因。

    他假裝聽見了李楷的話般說道：「這些觀衆，都是他家的親戚吧。」

    「你家這麼多親戚啊！人家是貨真價實的。」

    「那麼厲害的話，怎麼還沒被職業隊挖走？」

    「早挖過了！在他高中的時候。還是我們老張親自去的，結果當場被拒。」

    「國家隊都敢拒絕？」

    「不止呢，他理由竟然是不喜歡我們教練！哈哈哈，當時老張回來轉述時的那個表情也是十分爆笑了！至今都記憶猶新。」

    在李楷的笑聲中，宗政心疼了教練老張一秒便將注意力放回到球場之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着，終於，裁判吹響了整場比賽結束的哨聲。

    「82比42啊。」宗政面無表情地念出記分板上的殘忍結果。

    李楷則是一臉的得意洋洋。

    宗政瞥他一眼，道：「你是不是急着想步你教練的後塵了。」

    「那必須的，他可是我心目中最理想的得分後衛。」李楷淡定地笑道，隨後突然反應過來什麼，一秒變臉：「誒你等等、你才要步我教練的後塵！他都禿了。」

    「不過，你搞得定嗎？那看起來就是一副很難收服的樣子。」

    「在我的隊伍裏，必須得有他一個。」

    「哦？」宗政忍俊不禁，他挑起一邊眉毛，微微側頭，見這李楷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就像要去和哪家姑娘表白似的。

    只可惜他這回恐怕真要步老張的後塵了。宗政心想。

    怎麼看那DD都不像是一般人。暫且不談這打球的技術，單看那看人的眼神就好像他從不拿正眼看人；也不知是冷漠還是高傲還是管它什麼，反正就是給人一種摸不着也碰不到的感覺……

    二人站起身來，一前一後朝着球場對面走去。只瞧見，客隊的幾名球員都一個個耷拉着腦袋，滿懷鬱悶地退了場。

    李楷顯然對閒雜人等都不以爲意，從頭到尾他的眼裏就只進的去那一人。

    那一人也正往場下走來，主隊的替補後勤見了立刻就圍上去，把手裏的汗巾和礦泉水遞到他的面前。

    宗政和李楷一起站在角落看他和他的那幫小迷弟們有說有笑，雖聽不見其中交談內容，但也能大概看出七八；這令宗政突然有所改觀，開始覺得這位在球場上高冷如冰山的球員，也沒有想象中那麼難以接近。

    怎知，萬萬沒想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就在DD一個無意間的回眸瞧見了李楷後，那雙一貫淡然的眸子竟是瞬間明亮起來。他自顧自、默不作聲地撇下那幫隊友，筆直就朝着李楷走來……後者挑起一邊嘴角，淡定地看着正朝他走來的年輕後衛。

    「你怎麼來了？」DD問。

    「我不能來嗎？」李楷反問。

    「你自己說的，在我一對一能贏你之前都不會來看我的比賽。」DD耿直道。

    「我是陪朋友來辦點事，順道過來看你一眼。正宗啊，這就是我和你說過的小塵塵。」李楷說着，轉身把宗政搬到自己前面：「就是他，剛從A國回來，說啥也要來看看這的比賽，我沒辦法，就陪他來了。」

    被迫強行亂入還胡亂被扣一大堆帽子的宗政，強忍住想要爆揍李楷的衝動，選擇暫時接受當下的情形......

    「你好，我姓宗政名正宗。雖然初次見面這麼說話有些冒昧，但你可千萬別信李楷的話，他其實經常來看你比賽、每場都來。」

    「嗯……宗……宗？你好，我叫段封塵。」面對突然出現且語速很快的男人，第一印象竟然還不錯。

    「段封塵？可以可以，真是個好名字……」宗政想在心裏吐槽一下這名字存在的違和感，但一想到自己的名字，也就沒有什麼然後了。

    段封塵瞬也不瞬地盯着宗宗看，吞吞吐吐、一副不知該說什麼的樣子；就像被老師強塞了太多知識點，結果第一口都還沒消化……

    「內個……你說李楷經常看我比賽，是真的麼？」他想了想，還是選擇不恥下問。

    「千真萬確。不信你可以去看看他的手機，說不定還偷拍了很多你的視頻。」宗政不假思索地答道。

    這回段封塵是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抿起嘴脣，眼神也明顯有些閃爍。

    半晌，他才擡眼看向李楷，招呼他們進去坐會；見李楷應承後，便愉悅地拉起他的胳膊，頭也不回地往球隊專用的休息區走去。

    很快三人便來到一個有長沙發的專用休息室。

    「你們先在這坐一下，我去換身衣服很快回來。」段封塵說。

    「去吧~」李楷面帶微笑地衝他招招手。

    望着那身穿球衣漸漸跑遠的背影，李楷仍保持着一副和藹可親的笑容，嘴上卻是：「你就這麼實話告訴他了，好嗎？」

    「嗯？」宗政眨眨眼，一副聽不懂的樣子。

    「好、是我不好，沒事先和你講清楚。但現在扯平了吧。」李楷隨手打開冰箱拿出兩瓶礦泉水，遞一瓶給宗政。

    「扯平？」宗政接過水，仍是一副聽不懂的樣子。

    「你看我之前一直騙他說他的比賽不值得看，現在你一下子就給我都戳穿了。還說什麼手機錄像什麼的，搞得我好尷尬。」

    宗政嚥下一口冰水，擡眼看向李楷驚訝道：「你會尷尬？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技能？」

    李楷面對這種程度的調侃毫不在意，他湊到他耳邊小聲道：「咱們不能讓他太驕傲了。」

    「你想套路我。還早了幾百年。」宗政面不改色地道。

    「好好好，是我不想讓他太驕傲行了吧？」李楷委曲求全。

    通過剛纔近一小時的觀察，宗政雖然沒有看出段封塵爲人有多驕傲，但有一點還是令他頗爲在意......

    「他身高多少？」

    「啊？你說塵塵嗎？應該有一八五吧。怎麼了？」

    「看起來和我差不多……」

    「噗、」李楷笑噴：「我說正宗，這打籃球不光看身高，最主要還是靠勤勉與......」

    話沒說完，竟是被“砰”的一聲巨響給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