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是他們不想懂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獨孤十七城字數:3237更新時間:24/06/27 13:44:44
蕭山潼跪在母親的屍身旁,背影一動不動,就像是一座毫無生命氣息的雕像。
他忽然站起身,暴喝道:“逍遙天罡,碧血劍譜,每一個都威力巨大,留殤殘留在母親體內的內力,就能打敗你們三人!你們不得不忌憚,害怕魔教這個噩夢捲土重來,哈哈哈哈-------”
蕭山潼掩面狂笑,暴喝聲一下變成了哭腔:“如今這股內力,不是在魔教教主留殤體內,也不是在魔教少主江正影的體內,是在母親體內,明明在你們的故友體內啊,你們到底爲什麼不相信她?爲什麼啊!”
蕭山潼瞪着一雙猩紅的雙目,轉過身,指着他們,怒罵道:“枉你們身負俠義之名,剿滅魔教,名動天下,到頭來卻是個連自己朋友都不相信的膽小鼠輩!我母親死了,你們滿意了?!”
淚水模糊了視線。
蕭山潼擡起手,擦去淚花。
看清眼前場景的他,愣住了。
他喉結上下動了動,怒罵哽在嘴邊,既說不出口,也吞不下肚。
獨孤昭月瞪大眼睛,驚道:“師父?!你.............”
藍瀟音,蕭楓,風塵嘆,令狐峯,秦亦淮抱拳,頭深深低了下去。
五俠動作整齊劃一,朝蕭山潼抱拳躬身。
“對不住,若你願意接受我們的歉意,我們可以一直道歉,直到你原諒爲止。”
藍瀟音雙肩顫動,腦袋低垂,沉聲說道。
於情,他們年長,是前輩。於理,他們名揚天下,是當今世上最受敬仰之人。
蕭山潼怎麼也沒想到,德高望重的七俠,會對自己低頭道歉。
他們一顆顆低下的腦袋,如同迎面潑來的一盆冷水,瞬間將他胸中那團燃燒的怒火澆滅。
稍稍冷靜下來的他,這才想起,他們不止是以剿滅魔教爲家族重任的七俠,更是與木雲天並肩作戰的故友。
等錯愕震驚的蕭山潼回過神之時,藍瀟音不知何時站在了他面前。
她滿眼惋惜落寞,手上似乎握着什麼東西,邁着沉重的步子,朝木雲天的屍身走去。
藍瀟音看着蕭山潼,雙目通紅,自嘲一笑,道:“我當年只不過比你母親幸運一些,若生下魔教血脈的是我,他們也不得不這樣做。”
她慢慢俯下身,伸出了手,將當初蕭楓在東桃嶺地牢撿到的木釵,重新插在了她的鬢邊。
回想當年,她們兩人被困魔教,心念俱灰,不顧一切的抓住任何機會,欲使用尖銳的首飾自戕,因此身邊多了一些眼線之外,還被收走了所有首飾。
這只做工粗糙不堪的木釵,就是藍瀟音折下樹枝,用生疏的手法,製成的釵子。
雖然被叫做釵子,但確實毫無美感可言,只空有盤頭的用處罷了。
可這丟在路邊都沒人撿的釵子,送到終日以淚洗面的木雲天面前之時,她卻破涕爲笑。
那時,藍瀟音也笑了。
兩個苦命的姑娘,相互扶持,相守相望,度過了她們生命中的至暗時刻。
而如今,已經走出魔教牢籠的她們,卻走進了另一座牢籠。
今後,會不會亦是一個更大的牢籠?
蕭山潼擡起頭,望着天邊的夕陽。
霞光染紅了他的眼睛。
爲什麼在失去重要之人時,人會無意識地望着天?
大概是他們知道,身旁那道熟悉的身影不可能再出現了,只能盡自己所能,望向最遠的地方,或許那裏,有思念之人的一縷殘魂。
蕭山潼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目光落在秦亦淮身上,道:“請前輩,將母親帶回去,好好安葬吧。”
秦亦淮愣了一下,道:“可是,你...........”
“母親出身武林世家,是木家小姐,雖然木家爲了剷除魔教,犧牲了整族人的性命,但木家大宅猶在,那裏是母親長大的地方,如今就該魂歸故里,不是嗎?”
秦亦淮鼻子發酸,緩步朝木雲天走去。
他背起木雲天僵直冰冷的屍身,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道:“雲天,我們回家吧。”
秦亦淮揹着她,他們的背影,漸漸變成遠方的小黑點,落霞染紅前路,悽美瑰麗。
雖然遲到了二十年,但他最終還是帶她回家了。
蕭山潼望着他們的身影,直到消失在山巒的盡頭。
他回過頭,‘傖’的一生拔出了長劍,做好了戰鬥準備,道:“履行你們的職責吧。”
蕭楓看着他,沒有說話,只是緩步朝蕭山潼走去。
獨孤昭月吃了一驚,正想上前,卻被藍瀟音伸手攔住了。
“可是,師父............”
藍瀟音對她搖了搖頭。
只見蕭楓人影一花,眨眼間便奪下了蕭山潼背後所負的碧血劍。
蕭山潼原本淡然的面色一下變了。
他怒目瞪圓,厲聲道:“那是母親留給我的,還給我!”
蕭楓看着手中的碧血劍,長嘆了一聲,道:“我們不會再爲難你了。”
“什麼?”
蕭山潼疑惑地眨了眨眼,一時間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如今你母親已死,逍遙天罡,碧血劍譜也被我們盡數銷燬,已經沒有再對你出手的理由了。只是木鋒寒野心勃勃,聚集魔教殘黨,一心想重振魔教,他,必須死!”
蕭山潼聞言,想起母親臨死前交給自己的兩本功法,慌然之下,不禁吞了口唾沫。
在蕭山潼錯愕的目光中,蕭楓手一抖,只聽一聲撕裂空氣的悶響傳來,一陣灰色的塵風散去。
那柄灰撲撲,完全看不出任何色彩的碧血劍,整個劍身上的厚重塵灰,霎時被抖得一乾二淨。
碧血劍從而露出了它原本的顏色。
劍鞘,劍柄漆黑如墨,明明沒有任何其他顏色做襯,是最暗沉的黑色,可卻是那樣奪目。
傖--------
劍刃出鞘,中央爲黑,邊刃鮮紅一片,看起來沉重又熱烈。
有風拂過,帶起一片柔軟的草葉,觸到劍刃,一分爲二。
蕭楓隨手一甩,碧血劍入鞘。
蕭山潼擡手,接過了他扔來的碧血劍。
他捧着碧血劍,腦中不斷浮現着母親的音容笑貌。
從一開始,這裏就沒有什麼前魔教寶藏,木雲天被顧連竹囚禁之時撒的這謊,原本是想騙東桃嶺的人來暗箋祕谷,這樣,或許身在此處的藍瀟音能察覺到什麼。
也許,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牢中,母親曾數年如一日的期待着,祈禱着藍瀟音能來救她。
而木雲天費盡心思,放出消息,引得這麼多人齊聚暗箋祕谷,也不過是想將早就重新寫出的功法,還有這碧血劍交給他罷了。
至於引來七俠,木雲天自己會有什麼後果,又或是讓孩子置身險境,爲自己奪來‘殘年笑’解藥,卻不在一個母親的思慮中。
望着母親的遺物,蕭山潼視線愈發模糊。
再擡起頭時,蕭楓,藍瀟音,風塵嘆,令狐峯的背影已經遠在天邊了。
他們迎着夕陽,卻仍舊在前進。
夕陽最後一點餘溫,在不知不覺間消散,冷風陣陣,大地又恢復了往常的蕭瑟。
蕭山潼直面如刀割般的冷風,卻眼睛都未曾眨動一下。
獨孤昭月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明明她的手也很涼,卻流出一股暖意朝蕭山潼心間流動。
“你母親,已經把‘逍遙天罡’和‘碧血劍譜’交給你了對嗎?”
蕭山潼回過頭,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又低頭看看自己懷中揣着的功法,確認沒有露出來,疑惑道:“你怎麼知道?”
獨孤昭月嘆了口氣,道:“如今世道艱難,你母親自然希望你能多學些武功傍身,這次趕來暗箋,肯定提前準備好了。”
“你知道便知道吧,七俠一直忌憚這兩本功法,若讓他們知道,我怕是沒有練成的機.............”
獨孤昭月目光一沉,道:“他們也知道。”
蕭山潼皺眉道:“什麼?!”
“江湖的勾心鬥角,他們比我們經歷的更多,既然我能發覺你母親的心思,與她朝夕共處過的七俠又怎麼會不知道?”
蕭山潼心臟咯噔一下,脫口道:“那他們爲何會放過.............”
話還沒說完,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獨孤昭月卻替他說出來了:“他們哪裏是不懂,只是不想懂罷了。”
蕭山潼心中五味雜陳,心亂如麻。
“你別胡思亂想了,你母親親自給你的功法,不會再是假的了,你好好練,我可是在師父面前立下了軍令狀,若是你仗着這功法,來日做了壞事,我可要以死謝罪。”
這雖然是個並不好笑的笑話,但蕭山潼還是笑出了聲。
“我能做出什麼壞事?”
獨孤昭月深吸了一口氣,道:“走吧,一起回我們的落冥淵。”
江寒硯在前,獨孤昭月其後。
兩人見蕭山潼沒跟上來,站住腳,回過頭望着他。
蕭山潼愣愣地望着他們的背影,出了神。
縱然亂世黑暗,但他們在身邊,卻總能引領着顆茫然的內心,去往光明。
暗箋祕谷陷入寂靜,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
那神祕人躲在大樹後方,那眼神,就像個飢寒交迫的小偷,望着正大快朵頤的人。
他望着三人漸行漸遠的背影,滿目渴望和迫切。
可很快,他便恢復了平靜。
他沒有忘記,他來到這裏的目的。
但目前爲止,他依舊沒能救下任何人,沒有改變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