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渦河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牆外行人gt字數:2900更新時間:24/06/27 13:37:29
卓淺講到此處,臉上肌肉微微抽動,憑着極大毅力,才將思緒平穩,長吁了一口氣,又繼續道:“我聽見慘呼,心中大急,趕忙奔過去看,就見一人身材高大,右手持劍,左掌正拍在赤謙頭上,赤謙口鼻俱是鮮血,雙目圓睜,已氣絕身亡了。我悲中帶恨,大吼一聲,挺劍朝那人背心刺去,不料那人武功極其高超,聞風而動,輕輕一轉,低手一揮,嘿嘿,嘿嘿,就這麼一劍,便將我的雙腿齊齊斬斷了!
我又驚又痛,翻身栽倒,隱約間見到師父奔了過來,火氣攻心之下,登時便暈了過去。之後的事,貧道是一無所知了,回到觀裏以後,我一蹶不振,一則是雙腿已殘,就此成爲了廢人,此前的種種抱負,全都成了過眼雲煙,二來我們誅滅朱家,雖說是爲了大義,但大夥殺到後來都失了心智,朱七絕有罪,可他的家人僕從卻是無辜,一到深夜,我便想起那幾個下人死去時冤屈驚懼的眼神,每每夢醒,總是驚出一身冷汗。再後來恩師要到西山清修,恰好我不願見人,索性守在山口陪護恩師,便這麼一住三十餘年,本以爲當日久自愈,逐漸忘了此事,可惜事與願違,當年的景象總是縈繞心頭,久久不散,今日貧道可以一口氣說出,也算衝破本我,了卻了一樁心事。”說罷又是一聲長嘆,臉上既是酸楚,又是悲切。
婁虞二人聽他講完,想到卓淺當年也是一代青年才俊,武林後進中的佼佼者,本可成爲一方豪傑,可惜爲了攻打朱家,最終落了個身殘心死的下場,雖說是前途盡毀,但若比起當日葬身鹹平的英豪,卻又算十分幸運了,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虞可娉想起陸廣的話,問道:“那個夾牆中的青年,他逃走時曾目睹過這一幕,只是沒瞧清楚持劍的兇手,不知生就何等模樣,前輩可還記得麼?”
卓淺搖頭道:“我一心只顧報仇,那人又是背對着我,只一合便將我斬傷,因此也未看清此人面貌。”
虞可娉沉吟道:“有如此功力,這人必定不同凡響,只怕便是朱七絕倖存的弟子之一。”
蒼陽子忽然接口道:“不錯,這人正是朱七絕的弟子。”
婁虞俱是一驚,同時問道:“前輩認得此人?莫非也曾與他交手?”
蒼陽子苦笑道:“我也沒瞧見他的模樣,只記得他身材十分高大,雖未和他交手,但一生中鑄成的大錯,終是因追蹤此人而起!”見婁虞二人一頭霧水,又接着道:“徒兒既已開誠佈公,將罪責和盤托出,爲師又豈能藏私隱瞞,行掩耳盜鈴之舉?貧道便將自己的罪孽,也都如實訴說罷。
適才已經說過,朱七絕死後,羣雄一片大亂,內鬥、屠殺、哄搶無不有之,火勢越來越大,貧道和徒兒也走散了,紛亂中我又撞見了屈神醫,於是我倆結伴找尋出路,就這麼轉來轉去,忽然聽到前方傳來慘呼,正是我徒兒卓淺的聲音,我倆同時臉色大變,急忙施展輕功奔了過去,就見我徒兒雙腿鮮血淋漓,齊膝而斷,伏在地上生死未知,地上卻站着一個高大的青年,朦朧中看不清長相。那青年見我們人多,不及下手,轉身便逃,我顧不得追他,先去看卓淺傷勢,只見他面色煞白、眼神黯淡,可總還有一口氣在,他看到了我,忽地眼中精光大盛,強忍道:‘師父,快……去追敵人,給孩兒報仇……’話未說完,便暈了過去。
我見卓淺雙腿仍在冒血,臉上籠罩一層白霜,只怕我甫一離開,便會斷氣了,如何肯拋下他去逐敵?這時屈恩言道:‘仙長,令徒我來照看,你去追蹤敵人,他若是朱家傳人,必定知道出路!’
我心念一動,暗想此話沒錯,有八指神醫在此,又何須我去照料徒兒?而那青年武功卓絕,說不定真的知道如何能出朱府。我下定了決心,展開輕功追去,那時莊院盡是烈火,有些牆磚都已燒透了,那青年爲避火燒,行的不快,濃煙中就見他抹過一面院牆,忽地消失不見了!我急忙奔趕過去,也看不出那院牆有何異常,只是磚塊被烤的火紅,直似透明一般,這時我不及細想,拾起地上別人跌落的金錘,狠力向牆上砸去,只一下便砸出來一個大窟窿,我一咬牙鑽了進去,原來牆那邊是個隔院,東首正有一座角門,我心中大喜,冥冥中只覺找到了出路,將門推開,果見眼前一片荒野,這裏竟通向了院外。我直奔出去,來到一片樹林,隱約聽見有人說話,連忙躡足潛蹤,尋聲摸了過去,就聽一人說道:‘師孃,你沿河西行五里,便有船隻接應,我往東走,去引開敵人。’
只聽一名女子回道:‘這些人已被奇門五行困住,你去引開誰來?’
先前那人默不作聲,我悄悄撥開樹叢,偷眼看去,見那人身材高大,正是剛剛傷我徒兒之人,不禁心中一驚,那麼他口中稱爲師孃的,豈不便是朱七絕的夫人?我素聞朱七絕有一續絃,也是武林出身,據說乃梁山泊的後裔,她既能跟千手聖俠結爲夫婦,必有驚人技藝,而那個高大青年手段毒辣,自也不是庸手,我若冒然上前,只怕就要吃虧,豈料便這麼心中慌了一慌,不巧發出了聲響,那青年極其警覺,拔劍叫道:‘是誰!師孃,你快先逃,我來禦敵。’
他不知聲響來自何處,拎着寶劍轉了一圈,我趕忙藏身草叢,這才免於跟他照面。那青年想是不敢久留,胡亂搜了一遍,拔腿向東去了。我等了片刻,冒頭向裏一看,林中早已空無一人,想起那青年適才的話,把心一橫,跳起向西追去。你們想來奇怪,傷我徒兒的明明是那高大青年,爲何我卻不去東邊追他?原來我心中存了兩個念想,一則那女子既是朱七絕夫人,可比一般弟子重要的多,若抓住了她,乃是大功一件;二來從那青年拔劍的姿態、移動的身形上均能看出,此人是個勁敵,尤其輕功遠在我之上,追他我並無把握,而朱夫人畢竟是個女流,要對付她,終歸更爲容易。想到此處我飛奔出來樹林,果然行了片刻,便看到面前有個身影,正在那個被稱作師孃的朱夫人。
這時朱夫人業已發覺有人追她,又疾奔了幾步,來到一座崖前,底下彎彎繞繞盤着一條大河,我知這是開封有名的渦河,此河水流湍急,渾濁不堪,當初我們三面圍堵朱府,特地留了北面不守,正因有這條險要無比的大河在。朱夫人到了崖口,轉頭來對我說:‘尊駕乃是何人?’
我這時才看清她的面容,原來這女子不過三十歲上下,生的雖非多麼俊俏,但眉宇間極具英氣,說出的話語聲不重,可自有一股威嚴,我心中一凜,一時不敢應答。朱夫人嘆了口氣,又道:‘我家老爺已逝,你們果真要趕盡殺絕麼?’
我見她始終背轉身子,只扭過頭來跟我說話,而她身前鼓鼓囊囊,似乎藏了什麼物事,我疑心大增,怕她暗藏了厲害的兵刃,故意說話讓我分心,這時想也不想,唯有先下手爲強,於是立起雙掌,足下一蹬,飛身向她撲去。沒想到只這一掌,便鑄下了不可挽回的大錯,令貧道終生抱憾,再無爭強出世之心了。”
他說到這裏,心緒略爲波動,彷彿不忍再說下去,婁虞都欲知後事如何,只靜靜等他講話,卓淺道:“師父,後續的事,由弟子來說罷。”
蒼陽子搖了搖頭,道:“你又未曾親見,爲師何須用你代言?自己造的罪孽,終要自己來說。當時我雙掌一錯,正是敝派絕學‘大力摩巖掌’,朱夫人見我突然發難吃了一驚,顯是沒有料到,我見機不可失,手下使足了十成力,這一掌正擊在她的背上。豈料觸手之後,我心頭一震,要知武功高強之士,即便沒有防備,哪怕是在重傷下,受到外力身上也必然會生出防禦之氣來,這就叫做不由自主,乃是出於本能。可這朱夫人被我一掌擊中,直如斷了線的鳶紙,飛出去三四丈遠,她背上半點內力也無,顯是沒有什麼內功根基,而她懷中更加奇怪,跟着飛出一個物事來,竟是個五六歲的孩童,我這一驚非同小可,一時呆立當場。朱夫人口吐鮮血,可眼神堅毅,無一絲恐懼祈求之色,她斷斷續續地道:‘朱家的子嗣,豈能被爾等欺羞玷辱!’一把抓住那孩子的背心,就地一滾,栽下崖去,雙雙墜入渦河之中。
我心中大駭,連忙奔到崖口,就見水流湍湍、洶涌翻滾,哪裏還有這兩人的身影?我靜下心來,越想越是不安,朱夫人顯然不會高深武功,那個孩童只有幾歲,更是手無縛雞之力,而她不肯轉身跟我說話,並非在想手段對付於我,乃是怕我看到朱家後裔痛下毒手。嘿嘿,我蒼陽子一向自詡光明磊落,從不恃強凌弱,豈會爲難一個孩童?然而我這次偏偏不辨真僞,這一掌下去,將這對無力還手的母子打落河中,實乃生平第一大錯。縱使朱七絕有罪,可他的家人未必便有過錯,何況朱夫人母子不會武功,貧道這一下有如欺凌婦孺,還有什麼俠義可言?罪孽,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