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鯽魚豆腐湯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山楂酪字數:3314更新時間:24/06/27 13:25:49
天色將黑,宋荔和常婆子乘的牛車回到春風樓,趕車的壯漢跟着常婆子一道卸貨。
緊趕慢趕,趕上了吃晚飯的時候。
今兒晚飯有煎豆腐,魚蝦燴湯,滷肉白菜湯,一隻糖餅子。
掰開的糖餅子,裏頭是一汪幹玫瑰色的糖液,黏絲絲,甜蜜蜜。
因爲製糖技術並不成熟,這裏的糖價格昂貴,普通百姓家並不常見,上午宋荔買了一小塊麥芽糖,花費5文,敲成若干小小塊,給親友各分了些,解解饞。
紅糖經過高溫水汽的熱蒸,化作這樣稠密的紅糖液,甜香絲絲縷縷,勾魂不已。
自從升了幫廚,宋荔碗裏經常能見到肥肉片,魚蝦等葷腥,對油水的攝取,不再渴望。
比起肥豬肉片,眼前的糖餅子更讓她垂涎,糖餅子還未入口,宋荔已經饞到流口水了。
想到甜蜜蜜,滾熱熱的糖液在口腔裏綻放的美妙……她拿到自己的餐食,四處張望,不見周萬春。
胡立姍姍來遲,來到宋荔跟前,說了剛纔發生的事。
聽到周萬春受傷了,宋荔急道:“怎麼回事?”
路上,胡立邊走邊說:“今兒樓裏忙,你乾孃到前院幫忙灑掃,不小心撞見客人,被人推下樓梯。”
見宋荔面色一變,他又說:“不過你放心,花媽媽事後派打手把客人請出了春風樓,又派人請了大夫診治。”
來到住處,正好撞見診治的大夫被花媽媽身邊的丫鬟送出後院,宋荔停下問了大夫周萬春的情況,得知只是破了點皮,擦點傷藥,過幾日就好。
聞言,宋荔鬆了一口氣。
進到屋子裏,看到周萬春躺在牀上休息,捲起的褲腿上,膝蓋纏着紗布,是剛上好了藥。
胡立不方便進屋,在屋外等着。
過了會兒,宋荔和胡立一道回飯廳,她取走自己和乾孃的吃食,返回後院。
還未踏入屋內,聽見裏頭傳來花媽媽的聲音,囑咐周萬春這幾日好生歇息,不必着急上工,回頭她讓丫鬟把飯食送來。
花媽媽出了屋子,與拿着食盒的宋荔撞上,見她手中的食盒,對方滿意點了點頭:“好生照顧你乾孃,你是個有福氣的。”
這話聽得宋荔雲裏霧裏,摸不着頭腦。
吃飯的時候,宋荔跟往常一樣把自己的飯食分去一半。
周萬春面無表情地扒着米飯,連受了傷,也不見有絲毫情緒。
乾孃像一尊木頭人似的,對待週遭事物,不喜不悲。
宋荔盯着周萬春臉頰上的疤痕,沉思。
是的,乾孃臉上也有一道疤。
周萬春以前經歷過什麼,讓她變成現在這樣,簡直像一個謎。
春風樓裏罰了板子的僕從,不允休息,仍要上工,周萬春卻可以休息,花媽媽還會自掏腰包請大夫會診……種種跡象表明花媽媽對待乾孃的與衆不同,似多年故交老友,似隱晦討好,似充滿了懼怕的敬畏。
這次的感覺比上次更強烈。
花媽媽似乎害怕周萬春!
早些時候宋荔打探過後院年老的僕婦婆子們,她們口風很緊,什麼也問不出來,宋荔猜測口風不禁的,大概早些年都被發賣了出去。
花媽媽怕周萬春不是一件壞事。
既然後院打探不出來,晚些趁着樓裏不忙,宋荔敲開了花媽媽的房門。
宋荔開門見山,問花媽媽之前她贖身的八兩銀子,周萬春贖身的五兩銀子還做不做數?
花媽媽沉吟道:“自然作數。”
以爲她是被福爺給她贖身的事兒,嚇到了,花媽媽還特意安撫:“我同你乾孃是多年故友,如果你能帶着她離開春風樓過好日子,我當然替你們開心。”
宋荔也開心。
聽說犯官女眷被罰沒脂粉樓,不允被贖身放人,聽花媽媽的意思,周萬春又是能被贖身的……宋荔發現自己猜錯了。
不管是懼怕周萬春,還是花媽媽能遵守諾言,對宋荔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宋荔又提出自己贖身後,仍會給春風樓供給點心,她給春風樓烘焙的點心不會在外面售賣,只樓裏獨一份,以此增加自己的籌碼,讓花媽媽心甘情願放她走。
得到宋荔這個允諾,花媽媽心花怒放。
光是宋荔烘焙的蜂蜜雞蛋糕,每日要給她賺二三兩銀子,還供不應求。
宋荔提出的合作,簡直給她送白花花的銀子,不過宋荔也不是白做事,到時候她做的點心賣給春風樓,也能掙一份工錢。
這樣互惠互利的合作,花媽媽哪有拒絕的道理。
這樣一想,好像放宋荔贖身,一石二鳥,自己得到兩份好處。
宋荔客客氣氣跟花媽媽告辭,出了房間。
等房門重新合攏,花媽媽拍着亂顫的心肝,今兒真是嚇死她了。
若是周萬春有個好歹,京都的那位故人焉能放過自己?
當初宋荔聽說人牙子要送她到青樓,故意劃壞了臉,讓人牙子血虧一筆,於是存了心不給她飯吃,不給水喝,發了高燒也不給治病。
花媽媽挑揀人時,本沒想挑宋荔,病病歪歪,出氣多進氣少,誰知道半路上會不會突然咽了氣。
那人牙子眼見人財兩空,在花媽媽相中了小翠和幾個丫鬟討價還價時,人牙子將暈死的宋荔半賣半送,只100個銅板賣了她。
一隻老母雞要四五十個銅板,人不如畜,這在大周朝並不常見。
花媽媽賭着100文錢買來的丫鬟,卻要幾兩銀子去治,她才不幹這種虧到姥姥家的生意,於是說服周萬春掏錢,也讓周萬春將來有個依靠,也讓京城的那位放心……
至於宋荔能不能活,花媽媽只能看天意,好在賭對了,100文的宋荔不但活過來,每天還給她賺到白花花的銀兩……
就算以後宋荔贖身了,花媽媽要分去一些利潤,賺得少了,勝在日久天長,也是一筆進項。
另外宋荔帶走了周萬春,以後再有什麼事,與自己沒有干係,若是周萬春遇到困難自己幫襯幫襯,想來貴人也怪不了她什麼。
這樣一想,花媽媽覺得未來的生活美好極了。
至於福爺花一百兩銀子替宋荔贖身的事兒,被花媽媽拋在腦後,光是福爺在春風樓外帶的飯食,半個月就能掙得二三十兩銀子,兩三個月便能掙回來,花媽媽又不是傻子。
再說,宋荔可是周萬春的乾女兒,不看僧面看佛面,花媽媽也不敢輕易處置。
……
入夜,噩夢連連。
一早,宋荔頂着黑眼圈跟往常一樣到東市賣魚片粥。
掙到五十餘銅板,她在路邊魚販攤站了許久,花6文買到一尾才翻了魚肚的鯽魚,2文錢買到一塊嫩豆腐,走出市集,迎面撞上一隊巡邏的佩刀捕快。
巡捕隊爲首的人一身鴉青色衛服,身量挺拔板正,衣袂無風自動,面龐線條分明,黑髮被髮帶高高束起,潑墨般,站在一羣衛隊裏,衆星拱月般出彩。
大周朝還未出現程朱理學,對女子的束縛尚沒有達到滅絕人性的地步,是以女子出門經商,爲人詬病,只要不是世族大戶,不在乎名聲,普通平民也有許多如宋荔這樣擺攤的女子商販。
大周朝風氣好,女子也多是外朗的性格,見了仰慕的男子,投擲花果,表達愛慕之意。
早在見到陸承的巡捕隊出現時,已有擺攤的商戶女子高高驚呼:“天,是陸捕頭。”
見陸承尋聲望來,宋荔想起昨日他眉宇戾氣,周身血氣那幕,嚇得轉過頭,推着木車調頭就走。
走出一段距離,前頭一道黑影罩下,宋荔說:“借過,麻煩讓一讓。”
黑影非但不讓,反而更近一步,宋荔擡起眼眸,對上來人那雙透亮的烏眸,春風起,高高束起的墨發如綢緞鋪開。
陸承望着她:“你在躲我?”
宋荔腦瓜子懵了懵:“沒有,我只是心裏記掛着回去給乾孃做吃的,一時沒有看到陸捕頭。”
又說:“陸捕頭不辭辛勞,這麼早出來巡邏治安,辛苦了,吃早飯了嗎?”
陸承:“……還沒。”
宋荔大鬆一口氣:“市集上有鋪子還開着,那我不耽誤陸捕頭用早餐了。”
她跑得比兔子還快。
陸承輕嗤:“花言巧語。”
分明就是怕極了他。
回到後院,宋荔殺好鯽魚,清洗好嫩豆腐塊,用小竈開始烹飪。
鯽魚和豆腐都是富含蛋白質的食物,補充營養,對傷患的身體很好。
將鯽魚煎至兩面金黃,兩片生薑,倒入燒開的清水,眨眼間,清水犯上了稠白。
咕嘟咕嘟,鍋子裏的魚不斷冒出小氣泡,熱氣繚繞。
添上食鹽,洗淨的嫩豆腐塊藉着手掌拖着,菜刀輕劃,切出的嫩豆腐塊落到沸騰的魚湯裏,繼續燜煮片刻。
隨着水蒸氣飄蕩在空中,整個後院飄出一陣魚香,還有豆子的清香。
在水井邊漿洗衣物,小翠咽了咽口水,不知道第幾次回頭望向宋荔所在的小廚房。
待揭開鍋蓋,撒上點點蔥花,宋荔盛出一碗魚湯豆腐,拿給周萬春。
奶白色的魚湯裏,臥着一整條鯽魚,嵌着幾塊嫩豆腐塊,碧綠蔥花點綴着,讓人食慾大增。
宋荔的廚藝極佳,一些平平無奇的食材,到了她手裏,也能被搭配成新奇誘人的食物。
周萬春淡掃一眼,見宋荔分給自己一整條魚,並未開口說什麼,開始拆吃碗裏的鯽魚。
熱油煎過的鯽魚魚皮完整,吸收了油脂,分外油香,魚肉水嫩嫩,肉質鮮甜,一點不見腥氣。
黃澄澄的魚籽兒,叫人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