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三六九齡字數:3492更新時間:24/06/29 20:31:56
    “阿池?”沈全茫然問他:“阿池沒在家嗎?”他們是從私塾回來的,怎麼會見過沈持。

    楊氏嘟囔:“你二叔送阿池去上學了呢。”

    幾個人都一臉懵,楊氏沒忍住去問朱氏:“阿池今早不是去上學了嗎?”

    朱氏柔弱地說道:“你們都學的那麼好,阿池不敢一塊兒去,好說歹說,到縣城的青瓦書院去唸書了。”

    楊、張妯娌倆的臉白了又青了:“……”

    竟是去了縣城的書院唸書,這也瞞得太嚴了。

    二人心中五味雜陳,神色複雜。

    “縣裏的書院,比阿秋念的私塾貴多了吧?”張氏眼珠骨碌一轉,想到了這個問題:“大嫂你說爹孃會不會揹着咱倆拿錢給阿池上學用?”

    要不是沈山老兩口補貼,朱氏捨得把沈持送到縣城去唸書?她總覺得不可能。

    楊氏酸酸地說道:“誰知道呢,咱倆可得盯好了。”

    別叫二房佔了大便宜去。

    張氏一瞬失神地唸叨:“原來阿池去縣城賣蟈蟈的時候選好了書院,瞞着咱們哩……”

    又等了許久,大門吱呀作響,是沈持放學從縣裏回來了。大房和三房都擠出來看,他神采奕奕,看樣子這一天過得很愉快。看見沈全他們都站在院子裏,他趕緊換了副面孔:“哎呀,唸書好累呀,先生說要明天再背不出來不收我了呢……”

    沈持演技蹩腳,但楊氏和張氏當真了,心裏樂得跟什麼似的:叫你去縣城攀高枝,就知道你讀不下去早晚回被攆回來的……

    心中罵沈煌和朱氏打腫臉充胖子。

    沈持回到屋中關起門來,又換上另一副神色:“阿孃,今日書院頭一天開學,並沒有學功課,只是讓我們灑掃書院。”

    不存在背不出書的情況,叫他娘不要擔憂。

    “沒被先生罵哭鼻子就好。”朱氏溫聲說道:“書院要你們灑掃做什麼?”

    奇怪了,書院竟不教學生唸書,而是讓他們灑掃庭院。

    沈持學着讀書人搖頭擺腦說道:“夫子說‘古人八歲入小學,教之以灑掃、應對、進退之節……’,入學禮少不了灑掃呢。①”

    灑掃是入學禮的一個環節。

    儘管聽得似懂非懂,但朱氏還是被他的模樣逗笑:“從沒聽阿大他們說過‘入學禮’,到底是城裏的書院,很是講究。”

    音落,娘倆聽到了三房院子裏的讀書聲。

    側耳一聽,是沈知秋立在院子裏高聲唸書:“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朱氏憤憤地說道:“阿秋這是念給你聽呢。”

    顯擺唄。

    沈持好脾氣地笑了笑:“阿孃彆氣了,我以後也背給你聽好不好。”

    朱氏:“你去了學校別淘氣就行。”聽說縣城的書院規矩多,每年還要考覈,學不好的就算交束脩人家也不收的。

    她很擔憂兒子會被人家給退回來。

    “阿孃放心,”爲了讓朱氏放心,沈持說道:“阿秋剛纔背的我聽一遍就記住了,”說着他誇張地搖頭晃腦,給他娘背了一段《千字文》,這幾句算什麼,但凡有本書給他翻一遍,通篇他都能背下來的好不好。

    朱氏丟下手裏的活計,拿針頭戳了戳頭髮,望着兒子的眼睛亮亮的:“乖孩子。”她的阿池真聰慧,記性真好。

    再不理會張氏暗戳戳的炫耀。

    次日是個陰天,時而細雨濛濛。

    一早,沈煌騎馬把沈持送去縣城。離上課時間還早,沈持到早市上逛了逛,買下一把豆乾和一把野菜,打算晌午用自己帶的豬油煎着吃。

    返回書院的路上,迎面走來一個少年,沈持仔細瞧了瞧,認識——他頭一次來青瓦書院踩點時與他說話的少年,於是打招呼道:“江郎君。”

    江載雪穿一身精緻的青衿,鬢角鴉青,大約是視力不太好,眯着眼睛看了看方纔認出他來,驚喜笑道:“你……你入學啦?”

    沈持點點頭:“我叫沈持。”

    快到上課的時辰了,江載雪只來得及告訴他自己在內舍甲班就匆匆走了:“回見。”

    內舍甲班。

    昨天的入學典禮上,院長孟度有介紹:青瓦書院採用的是跟當朝國子監同步的“三舍升補法”,即當年入學的新生都分在外舍班,比如他這一屆的就被編在外舍丙班,等到入學一年之後經過考試篩選,成績好的升入內舍班,不合格的依舊留在外舍班,他猜外舍甲、乙班或許就是往屆還沒有升入內舍班的學生,內舍班的學生考中童生之後,便升入上舍班。

    考不中的,繼續蹲在內舍班。

    要是在內舍直接考中秀才的,想升入上舍班也可以升,不想去上舍的,便由院長孟度和縣裏聯合舉薦,到州府的官辦書院去唸書,參加鄉試考取舉人的功名。

    外舍、內舍和上舍,其實就是後世所說的快慢班,有點“升級”和“留級”的味道。

    沈持默默記住江載雪所在的班級。

    入學後,接下來便是開蒙了,要先學識字和寫字,院長孟度並不教授蒙童的課程,青瓦書院有很多先生,負責新生——他們外舍丙班的是一位年過五十的徐應星夫子,搭配一位年僅十九歲的年輕秀才,周漁。

    徐夫子很嚴厲,他站在那裏就能讓調皮的蒙童們乖乖閉嘴,坐端正聽他講規矩。

    而十九歲的周漁就不一樣,他面相較幼,個子高高的,脾氣好得不行,很受蒙童們喜歡,有人跑過去滾到他懷裏撒潑,他也不氣惱,拉着那孩子跟他一道玩兒。

    沈持看得目瞪口呆:“……”

    這次入學的蒙童一共有三十二人,雖說是新入學,但水平不一,有的尚目不識丁,有的則在家中請過西席啓蒙,會讀會寫,諸如出身鄉紳之家的叫馮高和何九鳴的兩位學生,據說已熟讀《三千百》,他們看人的時候仰着下巴,一臉倨傲。

    真不愧是未滿弱冠就考中秀才的周漁,半天時間就把各蒙童的名字給記熟了,他還挺八卦,知道沈持賣蟈蟈的事情:“沈持,聽說你能叫蟈蟈演奏韻律?”

    “你還記性特別好?”

    沈持:“……”

    是孟度說的嗎。

    周漁:“咱們下課去學田裏抓蟈蟈?”

    學田。

    當朝推崇“耕讀”,大儒王淵曾說“讀而廢耕,飢寒交至,耕而廢讀,禮儀遂亡。①”,字面意思,讀書人光讀書不耕田不事生產會挨餓受凍不能修身,光耕田不讀書又會禮樂崩壞無法治國,因而提倡既讀又耕,於是有了“學田”一說。

    學田是按照朝廷旨意,各地縣衙撥給縣中規模較大的書院的田地,用來供師生在閒暇之餘種地、勞作,知曉爲衣食而“耕”,爲濟世而“讀”的。

    青瓦書院有十幾畝學田。

    沈持:“……”哪個好人家的夫子這麼貪玩。

    周漁陰險地說道:“我想看看你是怎麼讓蟈蟈吟唱的。”

    沈持沒心沒肺:“周夫子,我忘了。”

    周漁:“哦,那得翻地哦。”青瓦書院的學田是自己在耕種,說是自己耕種,其實也就興致所至,墾了幾畝菜地,其餘的地方全栽種上小樹苗,任其自由長成矮樹叢罷了。

    沈持:“……”來唸書還得幹農活?

    周漁告訴他,在青瓦書院,放下書本拿起鋤頭,讀和耕,都是學生要修的課程。

    不過這樣也挺好的,強健體魄沒什麼壞處。

    沈持很快認同了青瓦書院的理念:“夫子,我還是選擇鋤地吧。”

    他青瓦書院報到的第一天,就戒了點藥這個癮,要明年才重啓呢。

    這回輪到周漁無語了:“……”這小子居然比他還不貪玩,有種神童的特質。於是他說道:“沈持,你知道咱們書院最早考上秀才的是誰嗎?”

    沈持:“周大珏,十三歲考中秀才。”周大珏是祿縣的文曲星,誰不知曉。

    周漁認真地點點頭:“我從你身上找到他的一點點影子,你們都非常非常……沉穩。”他想說的是談吐“少年老成”,可是他覺得對八歲的孩子用這個,似乎不太好。

    沈持哭笑不得:“多謝夫子誇獎。”他在七周歲之前,小小的身體本能佔據了上風,而在這之後,便是活過兩輩子的靈魂佔了上風,讓他看起來非常的——穩重。

    和他那張白白的秀氣的臉過於不相符。

    蒙童們入學後先習蒙學——《三千百》《幼學瓊林》之類的,不求甚解地念和背誦,這都是古代科舉考試的開胃前菜,在青瓦書院的課程設置裏,要花一年的時間來學。

    今日清晨跟着徐夫子念了兩頁“人之初性本善”,眨眼的功夫上午過半,按照課程表的安排,周漁進來講解了臨摹橫豎撇捺的書法課,晌午放學後有一個時辰的午休時間。

    陸續有人去廚房吃晌午飯。

    沈持發現,書院的學生們多半是從家裏帶吃的來,眼下天氣熱,他們甚至都不用竈臺熱飯,就一口白開水就對付過去了。

    沒人跟他搶竈臺,這就給了沈持便利。

    他尋了個口鐵鍋,沖洗乾淨,用菜葉子包住豆腐乾,放在上面用小火慢煎。這沒什麼技巧,純屬爲了果腹,等煎得外皮酥脆的時候盛在碗裏,咬一口鹹香爽口,還不錯。

    即便平平無奇的吃食在新鮮出爐時候也會有一股可口的香味,這吸引了很多同窗來圍觀:“啊,你竟會煮飯?”

    說話的不知是誰家的小郎君,大概是從未進過廚房的。聞着煎豆腐乾的香氣,他覺得自己從家裏帶的糕點不香了,反倒饞起沈持碗裏的了。

    沈持大大方方地說道:“這位賢兄,要嘗一嘗嗎?”

    那位小郎君赧然道:“謝謝賢弟,只是……今日不嘗了吧,我明日從家中帶豆幹來,你幫我煎,咱們一道吃怎樣?”

    “好呢。”沈持答應了。

    不過後來,他們還是換着各自碗裏的東西吃了一圈。

    後來,冷不丁,江載雪進廚房來熱飯,一眼看到沈持,聞到豆乾的香氣,他抽了抽鼻子:“好香啊。”

    沈持一擡頭:“江兄,又見面了哦。”

    江載雪也一眼認出他來,笑道:“巧了。”“哎呀,是你煎的豆幹呀。”

    沈持大方地把碗往他面前一伸:“你來一塊嚐嚐?”

    江載雪不好意思:“我用雞蛋和你換好嗎?”

    沈持:“江兄不要這般客氣。”

    江載雪看着碗裏早吃膩的雞蛋,飛速朝沈持手裏塞了一個,而後狠準穩地夾走了他的烤野菜豆腐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