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紛雜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七夕是大頭喵字數:3914更新時間:24/06/27 13:15:15
    “就算您不在乎,哪怕不爲了自己考慮,也得爲王府的長遠做打算啊,西南部族衆多,在老王爺掌權前,誰也不服誰,這個山頭和那個山頭動不動地打起來是常有的事,好不易安生了這麼些年,若是王府內部不穩,動盪的可是整個西南。”

    “再者……”

    柳七額頭貼着地面,懇切道,“有了這個孩子,日後同老王妃好好說道,她也必定不會再插手王爺的婚事,主子也可得了自在。”

    “日後……日後看上了誰,接進府來便是,不必再拘着自己。”

    最後一句聲音極小,細如蚊吶。

    怕犯了岑硯的忌諱。

    柳七一口氣說完,再度壓低身體伏地,以一副決絕的姿態,長跪不起。

    岑硯靜靜看着他,好半天不置一詞。

    在大慈寺那日,住持方丈從遠處尋來,說了那麼一番話,岑硯也就是聽着。

    命這個東西,說他信,不盡然。

    說他不信,倒也在老王爺的影響下,有些敬畏之心。

    且,以他的情況,住持也沒有批錯,喜好男子,確乎不會有什麼子嗣。

    若是再早些年,不曾被拖得錯過父王的最後一面,匆忙繼任,也不曾在繼任後,又強行被召回京城,在這個權力的渦旋裏攪纏……柳七如此求他,他都會再思量思量。

    可已獨當一面多年,很多事,他早就想定了。

    沒有孩子不是問題,有了這個孩子,之於他才是變數。

    從大慈寺出來,柳七魂不守舍的,他便估摸着心細的隨從知曉了。

    倒也沒有故意要藏着,只是這麼些年沒這方面的心思,便不曾顯露。

    他以爲柳七就算不問,多少也會試探兩句,沒想到,都沒有,反倒是在這兒挖了坑等着他。

    不說他喜好男子,反倒當着郝三徐四的面吐露住持的卦言,柳七是在逼他留下這個孩子。

    岑硯:“你是知道的,我不喜受制於人。”

    柳七:“奴才該死,口不擇言,任由主子懲處。”

    岑硯面無表情。

    “是‘不擇言’,還是‘擇言’,你心裏有數。”

    “奴才該死!願自領三十板子!”

    在上首看着柳七五體投地,整個人彷彿都要陷入地裏去,岑硯吐了口濁氣。

    到底是一起長大的,情分不一樣。

    揉了揉眉心,岑硯緩聲道:“這件事我還沒有想定,需要考慮考慮。”

    柳七還欲再言,被岑硯搶道:“就這樣,起來吧。”

    “若是喜歡挨板子,不必多說,自己去領就是。”

    柳七:“……”

    岑硯向來是個有主意的。

    想定了,絕無更改。

    柳七到底爬了起來。

    岑硯:“大理寺今天送了卷宗是不是,先把莊興昌和莊越的拿來與我看看。”

    雖然沒答應留下孩子,卻仍舊退了一步。

    柳七眼底又升騰起些許希冀,點頭,生怕岑硯反悔似的,立刻出了門。

    人都走光了,岑硯以手扶額,微微側着頭。

    夕陽下落,光影在書房地面傾斜拉長,他凝着前方,視線卻不知落於哪一處。

    倏爾緩緩閉上了眼,

    如尊佛像般,一動不動,就此入了定。

    *

    卷宗給岑硯拿到了書房,柳七又問岑硯,莊冬卿如何安置。

    岑硯只道:“你安排便是。”

    得了令,柳七再度去尋莊冬卿。

    “商議好了嗎?”莊冬卿喝了好久的茶水,正百無聊賴,柳七一來,他便問道。

    “莊公子您今天說的事,王爺還在考慮。”生怕人走了,柳七補充道,“但王爺已經拿了莊大人和莊大少爺的卷宗過目,莊府的事處理妥善也需要一段時間,您看,這期間您先在王府住下如何?”

    “既方便您知曉莊大人與大少爺的情況,您的身體……也得再讓趙爺仔細瞧瞧,請請平安脈,若是有什麼,才好及時調理起來。”

    考慮得相當周全了。

    且若是有選擇,莊府那個地方,莊冬卿也不想待的。

    交涉了幾句,主要是莊冬卿提了下自己的居住要求,院子啊,吃食啊,僕傭啊,見柳七都滿口應下,且神態恭敬,莊冬卿暗暗尋思着,以岑硯的爲人,若是要宰了他,不至於兜這麼大一個圈子。

    所以,對方應當是沒有這個意思的。

    小命保住了,柳七又問起隨身伺候的人選,莊冬卿想了想,“那以後我能出府嗎?”

    柳七:“自然。不過須得將侍衛帶夠,護您周全。”

    哦,這樣。

    莊冬卿:“那,我可以把自己的小廝帶進來,貼身伺候嗎?”

    想到什麼,又多問了句,“他也能出府的吧?”

    柳七:“當然,您是王府的貴客,我們怎會限制您的行動。”

    面上不顯,柳七心裏卻想到,若背後真的有人指使,他們主僕多多出府聯絡,才方便王府按跡循蹤,早日除了這個隱患。

    莊冬卿覺得沒什麼問題,報出了六福,提議要將他帶進來。

    柳七自是滿口答應。

    但莊冬卿也沒有那麼傻,在柳七的陪伴下,見到了六福,帶人回府前,又支使了人去買東西。

    其實是他們的暗語,來前莊冬卿做過各種情況分析,眼下,算是其中一種。

    他是讓六福把他的賣身契送到李央那兒,由李央暫時保管着。

    古代賣身契和籍契是一體的,要改買主,缺一不可,他握着籍契,又未去官府登記更改過,李央便是拿着賣身契,六福也不是他的奴僕。

    但如果有一天他們在王府悄無聲息地消失了,賣身契卻可以當個由頭,讓李央正大光明地來找六福。

    其實不是個聰明的法子。

    要破解也簡單。

    但莊冬卿也想不出其他的高招了。

    反正他確實沒人指使,就算他不做什麼,岑硯與柳七他們該懷疑的還是會懷疑。

    既如此,左右都有實習期,他不如讓自己心安點,才是真的。

    等六福再和王府同行的人一道回來,莊冬卿接過了新鮮的糖瓜子,抓了一把。

    豁,

    別說,李央店裏的糖瓜子,炒得可真好吃。

    *

    “然後他就拿着那包糖瓜子吃了一路?”

    安置好莊冬卿,柳七前來彙報,聽到最後,岑硯道。

    柳七:“……是的。瞧起來,極愛吃的。”

    岑硯反問:“他吃什麼不香?”

    柳七哽了下,說回正題,“這家店是淑妃母家的,許是和六皇子有關係。”

    “嗯,那盯着吧。”

    莊冬卿和李央交好,他們在春日宴都是看着的,算不得什麼大不了的事。

    柳七應諾。

    在書房待到天黑,才看完卷宗,用過晚飯,回屋前,岑硯鬼使神差地往東廂去了。

    東廂和他住的主院相對,且獨立存在,是岑硯長姐出嫁前,在上京暫住的院子。

    柳七安排莊冬卿住這兒,既是保護,也是防備。

    岑硯進了院門,有僕傭爲他引路,一路到莊冬卿的住處,僕傭小聲道:“莊公子剛沐浴完,現下應是在絞幹頭髮。”

    走近了,果見六福手上拿着溼葛布出門,一出來,便與岑硯撞了個面對面。

    六福反應不及,呆立原地。

    岑硯略過他進了門。

    燈燭齊備,室內被打照得通亮。

    粗略掃了眼,哪怕時間緊迫,柳七也着人將屋裏該換的都換了一遍,瞧着已無半點脂粉氣,只餘素淨清雅。

    內間與外間掛着薄紗遮擋,影影綽綽能看到一個身影坐着,並不清晰。

    “真的不能現在就睡嗎,差不多已經幹了,好睏啊六福……”

    莊冬卿聽見動靜,還以爲是六福回來了,嘀咕道。

    “是我。”

    冷不丁聞得一低沉男聲。

    慢半拍反應過來,莊冬卿一個激靈,醒了。

    徹底的。

    “王、王爺?我,這個時辰你,您……”

    下意識坐端正了,想起身,又發現自己只穿了內衫,莊冬卿腦子卡頓。

    “問幾句話就走,坐着吧。”

    岑硯倒是看破了他的爲難,尋了把椅子坐下,一語將人定在了榻上。

    “……哦。”

    莊冬卿挪了挪身體,挺直脊背。

    窗戶開着,白紗偶有擺動,莊冬卿看出去,瞧不真切岑硯的神色。

    一室靜默,好久都沒人說話,莊冬卿:“我清醒了,您問吧。”

    他有點害怕太過安靜的氛圍。

    尤其是在岑硯的注視下。

    說完又隔了一陣,才聽到外間開口:“你願意生下這個孩子?”

    話很慢,一字一句講得很清楚,聲音也低,能依稀聽出困惑。

    聽出了情緒,莊冬卿鬆弛了些,“不然,呢?”

    都懷了,他也沒有選擇啊。

    “爲何?”

    “你之前學業很好,我看過你的文章,若是沒有傷着頭,及第是沒問題的。”

    也就是春闈高中,踏入官場。

    莊冬卿不解:“所以?”

    岑硯:“男子生子,本就罕見,若是要這個孩子,日後你會被默認爲壬族族人,再想入仕,便難了。”

    “寒窗苦讀十數年,你捨得?”

    “若是我不要這個孩子,你也照樣會生下來?”

    “啊?”莊冬卿懵懂,“可、可我已經……”

    話語一滯,莊冬卿明白過來了,“你是想問,如果你不要,我會不會……”

    打掉這個孩子。

    岑硯:“嗯。”

    莊冬卿下意識看向外間,發現岑硯也在看着他,雖然隔着紗層不甚清晰,但他就是能感覺到,那道目光是直直落在自己身上的。

    “不,不一樣的。”莊冬卿腦子有些亂,撿着能想到的說,“要生的話,得動刀子,要打掉,也不只是用藥那麼簡單。”

    “趙爺是西南的神醫,若是你不要,由他操刀,不會有問題的。”

    啊?

    啊?!

    莊冬卿被嚇得肩膀一縮,驚道,“你是想讓我打掉這個孩子?”

    “不是。”

    否定得快,語氣極爲堅定,岑硯:“我只是不喜歡勉強。”

    “有沒有這個孩子,我都還好,但是之於你,意味可大不一樣。”

    “不考慮我,也在沒有後顧之憂的情況下,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平穩從容的話語鎮住了場面,也穩住了莊冬卿的心神。

    吞嚥了下,莊冬卿垂目。

    彷佛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岑硯罕見溫聲道:“不急,你想好再答。”

    “我……”

    很有一陣,莊冬卿才開口,艱難道,“如果你不要,我想我應該,還是會生的吧。”

    “爲何?值得嗎?”

    莊冬卿低着頭,聲音也輕,“不是值得不值得的事。”

    “是……他是……”

    “……我的孩子啊。”

    半晌無話。

    岑硯:“這樣。”

    莊冬卿又聽不出他語氣的好賴了。

    擡起頭來,還是隔着那層紗,對方仍舊看着自己,哪怕一直都朦朦朧朧的,但莊冬卿還是覺得有什麼變了,他又感覺到了那種要把他扒開來瞧的視線。

    時間久一些,莊冬卿快要被看得坐不住了的時候,岑硯站起了身。

    “這個孩子我還需要考慮考慮。”

    心口一鬆,莊冬卿估摸着今晚的話算是問完了。

    又見岑硯提道:“你家的卷宗我今天看了,莊大人還好,你哥的情況比較麻煩,你準備下,明天隨我一道去大理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