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拉鋸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七夕是大頭喵字數:3987更新時間:24/06/27 13:15:15
    “你說什麼?”

    語氣很輕,甚至因爲飄着,讓莊冬卿感受到了些毛骨悚然的溫柔。

    莊冬卿喉頭滾動。

    岑硯:“說話。”

    這兩個字實了些,卻像是僞善的誘哄,只等着獵物上鉤。

    莊冬卿本能地不想回答,但,他好像沒有選擇的餘地。

    張了張嘴,一鼓作氣,再而衰:“懷、懷了,你的。”

    聲音又磕巴又小,莊冬卿垂着腦袋看腳尖,也只敢看着自己的腳尖。

    滋拉——

    椅子腿擦過地面的聲音,又粗糙又刺耳。

    眼前光線一暗,岑硯站了起來。

    莊冬卿:“……”

    感受到覆面的陰影越來越大,莊冬卿腦子發白,救、救命!

    要幹什麼?

    不、不要過來吧……

    可惜岑硯聽不見他心中的吶喊。

    須臾,一雙刺繡精美的靴子出現在了莊冬卿的視線裏。

    岑硯站到了他面前。

    莊冬卿左手扣着右手,緊張得甲蓋都微微陷入皮膚裏,細碎而些微的刺痛,提醒着他保持不多的冷靜。

    “低着頭幹嘛?”

    “……”

    聲音仍舊是輕的,但說出來的話很嚇人,“頭回騙人?”

    “!”

    果斷搖頭,莊冬卿顫顫巍巍擡起了下巴,和岑硯的視線一對上,就像是被什麼釘在了原地似的。

    他覺得……那目光好像要把他扒開,瞧瞧他內裏的心肝脾一樣。

    莊冬卿不敢動,還乖覺站端正了些。

    後背卻在這種凝視下,極快出了一層汗。

    琥珀色的眼珠在陽光下透亮,就那樣看着他,然後,岑硯開始繞莊冬卿轉圈。

    走路是慢的,但穩,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莊冬卿的心口上,讓他心神難安。

    “懷了什麼?”

    繞到莊冬卿背後,那道目光的存在感仍舊強烈,岑硯又問。

    莊冬卿三而竭:“孩……孩子啊……”

    聲音是抖的,控制不住。

    好丟臉。

    但他此刻更憂心自己的小命。

    “你懷了我的孩子?”

    誰能想到完整的話,最後是從岑硯嘴裏說出來的。

    莊冬卿點頭,點頭,點頭如搗蒜。

    下一刻,轉到他身後的岑硯又繞了回來,而且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更近了,莊冬卿猝不及防再度同他視線相交,喉頭猛的滑動,卻因着那句懷疑,一點兒都不敢斷開對視。

    這樣的表情就顯得他很……可憐。

    是的,可憐。

    岑硯一瞬間想到了很多,甚至那夜相處的點滴細節都還很清晰,但這些又極快地在他腦海中淡去,還原成眼前站立的少年。

    一個看起來,很害怕他的小少爺。

    冷淡目光掠過莊冬卿發顫的指尖,岑硯:“你是男子。”

    莊冬卿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點頭,“嗯。”

    “……”

    岑硯看着他不說話,時間久一些,莊冬卿才後知後覺這句話的意思。

    莊冬卿:“男的,又不是不能生。”

    這個世界啥沒有啊,多他奇形怪狀的一個不多。

    岑硯擰了擰眉,顯然也想到了相關信息,“你不是上京人士嗎?”

    “我的姨娘,不是。”

    幾個字幾個字往外蹦,很窩囊,但控制不住,能不哆嗦就已經竭盡了全力。

    岑硯默然。

    氣氛被籠在一種詭異的寂靜裏。

    但對方還是看着莊冬卿,目光奕奕,面色不善。

    被凝得久一些,莊冬卿終是沒繃住,僵硬着背脊,再度縮了縮手。

    “你是男子,並且懷了我的孩子。”

    一個字一個字地複述,岑硯語氣緩慢但堅定,“然後?”

    然後?

    莊冬卿看着岑硯,目光除去清澈,還有清晰地茫然。

    多少有點嚇傻了。

    岑硯額頭跳了跳,往後退開兩步,剛站定,便見莊冬卿偷偷地舒了口氣,“……”

    “說這麼多,只爲了上門告知我這個消息?”

    “不,不是。”

    “嗯,那然後呢?”

    哦哦,該說條件了!

    忍住想拍腦袋的衝動,剛張開嘴,又想到什麼,莊冬卿往後看了眼。

    角落裏,站着雙目圓睜的隨從柳七。

    岑硯會意,“去,把趙爺找來。”

    趙爺是從封地一道跟來的,西南首屈一指的神醫。

    “……好,好的。”

    柳七也哽了下,轉頭去找人了。

    等腳步聲漸遠,岑硯在側面尋了把椅子落座,才再度開口,“沒人了,說吧。”

    莊冬卿深深吸氣,“我,我可以把孩子生下來。”

    “……哦。”

    平靜中甚至帶了些走過場的敷衍。

    莊冬卿努力忽略,只看着正前方無人處,集中精力交涉道,“但是,有條件。”

    “說說。”

    岑硯順手端起了一杯茶,呷了口。

    “……”

    莊冬卿再吸口氣,口條終於順了不少,“這期間我需要照顧。”

    “首先,嗯,住的環境不能差。”

    “至少,至少得是個三進的院子吧,太悶不透氣,到了後期不方便的時候,哪怕不能外出,總得有地方給我走走,挪動挪動。”

    說完等了會兒,果然聽得一聲平靜的“嗯”。

    莊冬卿肩膀鬆了鬆,不那麼緊張,腦子轉起來,先前背的那些也都一一記了起來。

    挺了挺僵硬的背脊,“這麼大的院子,那配套的僕傭也得給我安排吧,最好是小廝,掃灑的,負責牀鋪的,內院的,外院的,還有廚房採買,一應俱全,至少,至少得有二、三十來人吧!”

    夫人院子裏差不多就這個數。

    岑硯:“合理。”

    莊冬卿:“院子最好帶個花園,坐北朝南,才冬暖夏涼。”

    不見岑硯打斷,越說越順道:“懷孩子不容易,很是辛苦,吃的也得給我搞好吧。”

    “嗯,至少得給我安排兩個廚子,一個做甜口,一個做辣口,如果還能有個小吃做得好的,那就全了。”

    “上京的酒樓裏,聚芳齋的師傅做的果子就不錯,棗花酥、綠豆糕、山藥糕、千層酥、荷花糕……這些都是我愛吃的,請得到一位最好,請不到,時不時給我買點也行,但必須是當天新鮮的,放久了味道會變,可能我吃不下。”

    “至於正餐,得有魚有肉,有葷有素吧。”

    “不爲養我,也得爲着養好孩子。”

    “雞鴨魚常規的菜色我都可以,海鮮不太愛吃,牛羊肉也還可以。”

    岑硯揚了揚眉,“比如?”

    莊冬卿掰手指道:“那太多了,燒雛`雞、醬雞、罐兒雞、炸雞、拌雞絲、栗子雞、叫花雞,我都喜歡,燒花鴨、滷鴨、繪鴨絲、烤鴨、烤鴨掌、燜鴨掌、鴨羹、板鴨,我也還行,燒魚頭、燜魚頭……”

    這次話沒說完,被茶杯輕磕桌面,清脆的啪嗒一聲打斷,莊冬卿心一顫。

    岑硯:“報菜名呢?”

    莊冬卿:“……”

    “你自己要問的。”

    嘀咕,聲音小又低,奈何在室內,岑硯聽得清清的。

    沉默片刻,岑硯耐着性子:“這就完了?”

    “唔……”

    莊冬卿摳手,有點不好意思,“如果,我是說如果……”

    岑硯坐端正了些,肅容以待。

    莊冬卿試探着,用餘光去瞥岑硯道:“每個月還能給我發點月錢零花,那,那就更好了。”

    “……”

    莊冬卿偷瞄人的神態很靈動,與剛纔木愣愣的樣子截然不同,那雙眼睛彷彿都瞬間有了光彩。

    他是真的期待。

    岑硯並二指壓了壓眉心。

    額角跳得更歡了些。

    “我以爲你上門,是爲了莊家的事?”

    這話像是點醒了莊冬卿,只見少年的臉飛快地皺巴了下,恍然道:“哦,那、那確實也是原因之一,王爺您總不能,看着自己孩子落到賤籍吧?”

    “……理由不錯。”

    驀的叩門聲傳來。

    柳七帶着趙爺,已經在門外恭候了。

    岑硯長出了口氣,腦子好似也被莊冬卿攪得亂七八糟。

    定了定神,招手,讓他們進來。

    *

    趙爺把過脈,細細問過。

    確認,莊冬卿是壬族男子,也確乎有了。

    廣月臺在一起的那晚,時間也符合推測出來的同房日期。

    “這樣就能確定了?”柳七緊張,暈頭問了句。

    問得莊冬卿也緊張了,“不然呢?”

    岑硯倒是平靜:“他從廣月臺回去發了高熱,在牀上躺了十來日,如果這時候還能幹些什麼,那我倒是一定要把這等奇人留下來的。”

    莊冬卿:“……”

    柳七:“……”

    莊冬卿小聲:“生下來就知道了,他很像你,特別聰明的。”

    岑硯面無表情:“那豈不是一點都不像你?”

    莊冬卿:“?”

    不是,這是內涵他吧,這是吧?!

    在莊冬卿瞪大眼的注視下,岑硯壓了壓煩躁,只讓柳七先帶人下去。

    莊冬卿知道他們這是要商議了,走得也乖覺。

    人離開後,趙爺才道:“我總覺得小少爺的脈不對。”

    迎上岑硯的視線,趕緊糾正,“有關孩子的肯定沒問題,我說的是他身體,底子虛,需要好好調理就不說了,總覺得,還有哪兒不太對。”

    “底子虛?”

    “嗯,氣血不足,身子弱,食補就可以了。”

    想到莊冬卿再度瘦削了的臉龐,岑硯垂目,沒說什麼。

    趙爺也只是如實彙報,“脈象的異常,須得容老夫回去再思量思量。”

    事關子嗣,不是件小事。

    很快,連同趙爺在內,徐四郝三以及安置莊冬卿的柳七,都齊聚於書房。

    郝三徐四柳七,從小就跟着岑硯,是陪着他長大的。

    而趙爺,曾經是老王爺的大夫,是看着他長大的。

    一屋子心腹神色各異,岑硯倒還冷靜:“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都說說吧。”

    出乎意料的,性格衝動的郝三還沒開口,撲通,向來沉穩的柳七卻率先跪了下去。

    “懇求主子留下這個孩子。”

    “不論莊少爺有無二心,是不是被派來的,孩子都是無辜的。”

    郝三詫異。

    柳七話語不停:“前段時間大慈寺主持才給主子批過命,說王爺子緣單薄,如有,僅有一子,現在這個孩子已經出現了,求主子千萬留下,萬不可捨棄了。”

    這事郝三徐四不知道,一捅出來,又是大慈寺主持說的,原本哪怕有猶豫的,也不得不多思量幾番,於是……

    看着跪了一屋子,都求他留下孩子的心腹們,岑硯神色莫辨。

    “知道了,都下去吧,柳七留下。”

    最後也沒答應。

    岑硯不是喜歡繞彎子的,不應,那必定不是默認。

    郝三還想再勸,被柳七用眼神逼走了。

    等只剩兩人,柳七還是跪地不起,彷佛做錯了什麼一樣。

    主僕兩人無言片刻,岑硯:“這個月不曾聽你說起母親的叮囑,你知道了?”

    老王妃隔月便會給一兒一女寄信,很書面,往日都是柳七看了,撿了重要的說與岑硯聽,這個月信件到了,卻不聞柳七提起。

    柳七:“……在大慈寺的時候,猜到了。”

    老王妃每次來信必定催促岑硯娶妻,岑硯從沒理會過。

    府裏也一直沒有通房暖牀。

    自從廣月臺那一晚,柳七就隱隱有了猜測,在大慈寺的時候,岑硯聽到自己無後卻沒什麼反應,柳七便肯定了:岑硯,應是只喜好男子。

    “主子,留下這個孩子吧,如今壬族族人凋敝,幾近消亡,錯過了,恐怕便再也不會有了……”

    柳七跪地不起,再次懇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