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雲涌動 卷三 第六章 符篆

    蜀州之西南，是一片荒蕪貧瘠的大平原。

    這裏其實並不缺少雨水，氣候也不惡劣，甚至可以說是風調雨順，但就是不知爲何，這裏自上古以來便是寸草不生，是以這片佔地足有方圓萬里的平原毫無人跡。

    也曾有人想深入平原探尋這般詭異地勢的成因，但無論是尋常之人還是修爲高深者，但凡進了平原的竟沒有一個活着回來的，反倒是經常在平原邊緣處不時可以發現一些腐爛的屍體，看其服飾以及隨身之物，正是那些進了平原之人。

    於是這片平原便成了禁忌之地，沒有人敢再輕易深入其中。

    而蜀州蜀州便緊鄰着這片貧瘠的平原的東北邊界。

    說來也怪，明明相距不過數十裏，卻好像一隻無形的大手在這裏劃下了一條線，一邊是生機勃勃的山川平原，一邊是沒有生機的貧瘠荒原。

    此時在蜀州西南與平原相交地帶的某處，卻是前所未見的熱鬧，不時可以看見身着各類服飾的人影出沒。

    而原本空無一物的平原也被一片綿延無盡的山脈覆蓋，再看不見原本的面貌。

    遠遠看去，那山脈從上到下都被一層薄薄的迷霧遮掩，其中隱隱嫩看見各峯之上長滿了奇花異草，有各種早已絕跡的珍禽瑞獸出沒。

    那便是傳說中的仙山——崑崙！

    山下衆人便都是爲了這傳說中的仙山而來。

    這些人有正有魔，涇渭分明地劃作了兩個陣營，而在這兩個陣營之中又各自化分爲數個更小的陣營，自是不同門派所在。

    蜀州與原本的荒原相連之處其實綿延數千裏，他們本不需要全部聚集在這裏，如此也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爭鬥。

    但奈何其整座山脈都被迷霧籠罩，之前已經有不少人進了迷霧，想搶個先機。

    可是無論那些人的修爲是高是低、有何手段，全部都詭異地死在了迷霧之中，第二天其他人便會在迷霧邊緣看到他們的屍體，數十日來無一例外。

    只有這裏的迷霧最稀薄，看起來像是仙山入口，於是漸漸地所有人都往這裏聚了過來。

    正魔兩道水火不容，在這裏自然發生了不少爭鬥，而魔教在此的高手衆多，正道這邊死了不少人。

    直到十餘天前，三大派不少高手趕來，這才壓住了魔教的勢頭，正魔兩道勢力相對平衡，爭鬥反而少了許多。

    此時已是深夜，兩邊營地裏都沒多少人活動了，大部分帳篷都熄了燈火。

    大部分帳篷都靜悄悄的，只有少數帳篷裏還傳來微弱的交談聲。

    玉虛門衆人休息的區域，一座較大的帳篷雖然已經熄滅了燈火，但黑暗中仍有輕微的交談聲傳出。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進去？”

    “崑崙乃上古神山，其中必定危險重重，就算是進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找到治好小師弟的仙藥。”

    “也不知道小師弟怎麼樣了。”

    “希望我們能早點進去，要是在這裏耽擱的時間太長，我真怕他……”

    “行了別說了，小師弟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

    “唉…”

    隨着交談的幾人一陣嘆息，帳篷內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到最後只剩下了一陣針呼吸聲。

    卻沒人知道，在距離這帳篷數十丈之外的一處小小的山坡上，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正默默地凝視着那在夜色中如趴伏在地的巨獸般的山脈，身形久久未動。

    許久，女子身後傳來一聲輕喚：

    “雲心，你真的決定了嗎？”

    女子聞言轉過頭，正是藍雲心，看了一眼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的苗雲竹，又轉了回去，輕聲道：

    “嗯。”

    “可是到現在爲止，進去的人根本沒有活着出來的，也許現在根本沒到進去的時候，你爲什麼不再等等，非要現在進去送死呢？”

    聽到苗雲竹的話，藍雲心卻是不爲所動，微微搖頭道：

    “沒時間再等了。”

    “我真搞不懂，你爲什麼要爲了他做這些？”

    藍雲心再次搖搖頭：

    “我也不知道。”

    一時間苗雲竹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沉默了半晌，末了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道：

    “明天你再跟紫雷峯那幾個商量商量吧，也許他們有別的辦法。”

    隨後便是更長的沉默。

    第二天，這邊紫雷峯衆人剛剛醒來，便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喧鬧，似乎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外面雖然鬧哄哄的，但又不像是魔教妖人打過來了，於是幾人也沒有慌亂，收拾好了以後才走出帳篷。

    當他們走出帳篷以後，便發現不遠處的空地上圍了一大羣人，其中不時傳來陣陣驚呼，這讓幾人都十分好奇。

    程雲良看着擠擠攘攘的人羣，對着黎雲儉說道：

    “五師弟，你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吧。”

    黎雲儉點頭應了一聲，便走到人羣邊上，向一條游魚般鑽了進去。

    不多時，黎雲儉便又從人堆裏鑽了出來，走到了在帳篷前等候的幾人面前，臉上猶自帶着一絲驚色。

    程雲良和司雲讓看着黎雲儉神色有異，頓時更加好奇了，司雲讓趕緊問道：

    “怎麼了？”

    黎雲儉道：

    “裏面來了一個算命的道士。”

    “道士怎麼了？”

    司雲讓輕輕呼出了一口氣，才接着說道：

    “他算得太準了！”

    “嗯？”

    程雲良和司雲讓聽到這話頓時頗感新奇，作爲修行之人，他們比普通人更加知道所謂算命多半是一些行走江湖的術士用來行騙的說辭。

    修行越到高深之處便越是能夠體會到天機縹緲，從來不敢有人說能夠算盡天機。

    但他們也明白黎雲儉並非毛躁之人，能讓他說出這樣的話，想必那被衆人圍在中間的倒是必然是有些本事的。

    程雲良細細思量片刻，才問道：

    “你講裏面的情況跟我們仔細說說。”

    黎雲儉點了點頭，便對兩人說起剛剛在人羣中見到老道士的事情。

    他也算見多識廣，見過不少行騙的江湖術士，自不會輕易相信所謂算命卜卦之說，哪怕是門中修行最深的掌教玄雲真人也不會輕易推算他人的命途。

    所謂天機不可泄露，只要稍微懂得修行之事的人都知道天機縹緲，命數難言，若是輕易泄露他人命數，很可能會招致反噬，輕則自損元氣，重則遭逢天譴。

    此處所聚的全是修行之人，卻對老道士深信不疑，這便讓黎雲儉非常疑惑。

    於是他擠到老道士身邊，問道：

    “道長，在下想問一件事情，不知道長可否解惑？”

    老道士卻不等他問出想問的事情，直接說道：

    “貧道知道你想問什麼，這崑崙山中確實有你們想要的東西，但自古以來生死難逆，想要得到那件東西去救你師弟絕非一件容易的事，況且如今時機未到，你們便是進了崑崙也找不到它。”

    老道士的話雖然語焉不詳，但黎雲儉卻是聽明白了，正因爲聽明白了，才使得他驚訝無比。

    他明明什麼都還沒問，但老道士卻一口道出了他想問的是什麼，甚至連他接下來想問的問題也一併回答了。

    老道士知道他們來此是爲了尋找能救步小天的仙藥，但除了蕭天雄和他們幾人以外，他們從未對別人說起過此行的目的。

    程雲良聽完了黎雲儉的話，臉上神色也變得有些凝重，當即向前邁步，同時說道：

    “走！”

    師兄弟幾人在一起修行也有數十年了，自然知道程雲良要做什麼，也沒多說便跟了上去。

    幾人來到人羣外，作爲玉虛門弟子，衆人自然是識得的，見三人面色有些凝重，都自覺地讓開了一條路，讓他們暢通無阻地走到了被圍在中間的老道士身前。

    老道士一身道袍，鬚髮皆白，一副得道高人的做派，若不是手中一杆長帆上書“看相算卦，捉鬼驅邪，九兩銀子一位”的話，單憑這一身賣相便能讓人先信他三分。

    程雲良在老道士身前三尺站定，並未急着開口，一邊打量着老道士的面容，一邊暗自思索自己這些年來見過的或是聽說過的高人，卻發現竟無一人對的上號。

    而老道士被幾人這樣盯着卻是不躲不閃，面帶微笑的站在原地，也不開口。

    過了片刻，程雲良發現自己也認不出老道士的身份，便開口問道：

    “敢問道長尊諱？”

    老道士依舊是那副微笑的神色，面對程雲良的問話既不惶恐也不倨傲，答道：

    “貧道天機子。”

    聽到老道士的話，周圍的人面色都是一變。

    敢以天機二字作爲道號，這是何等狂妄？

    但想起之前老道士爲其他人算的幾卦全都十分靈驗，又覺得或許他真能配得上天機兩個字。

    就在衆人心裏有些古怪的糾結時，程雲良又開口問道：

    “不知道長方纔對我師弟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次老道士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晃了晃手中的布帆，着重指了一下最下面那一行小字——九兩銀子一位。

    幾人頓時明白了老道士的意思，之前老道士已經爲黎雲儉卜了一卦，但黎雲儉心裏震驚之下忘了給銀子。

    程雲良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遞給老道士。

    老道士接過銀子，拿在手裏掂了掂，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但這笑容在別人看來卻顯得有些市儈，讓他本來仙風道骨的面容一下子變得充滿俗氣。

    老道士將銀子揣進懷裏，看了等着他回答的程雲良一眼，說道：

    “天機不可泄露！”

    這句話讓程雲良幾人原本帶着期待的面容變得錯愕。

    這老道士……

    幾人心底不禁冒出一股上當受騙的感覺。

    便是性子向來溫和的程雲良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但他還是耐着性子看着老道士說道：

    “真的不能說嗎？”

    老道士微笑不語，輕輕搖了搖頭。

    就在程雲良有些失望準備離開的時候，司雲讓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從懷裏掏出一塊銀錠在手裏上下拋了拋，說道：

    “唉，既然道長不肯說，我等也不好逼迫，只是可惜了這銀子。”

    說完便作勢要將銀子再揣回去。

    那老道士見到銀子的那一刻眼睛便是一亮，但見司雲讓要將拿出來的銀子收回去，終是忍不住開口道：

    “其實…也不是完全不能說。”

    程雲良聞言當即止住了轉身的動作，對老道士拱了拱手，道：

    “還請道長賜教！”

    老道士卻是看也不看程雲良，只是眼睛死死的盯着司雲讓手裏的銀子。

    程雲良見老道士的動作，哪裏還不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對司雲讓喊了一句：

    “雲讓。”

    司雲讓嘿嘿一笑，將銀子遞到老道士身前，老道士立刻接過銀子揣進懷裏，又整了整衣衫，變回了之前那副世外高人的神態，才開口說道：

    “這崑崙山裏的東西雖然還沒到現世的時候，不能助你們救人，但你們想救之人有自己的緣法，自能逢凶化吉，你們不需太過擔憂。”

    聽到老道士的話，程雲良等人雖然稍稍放心，但還是不敢全信，程雲良又問道：

    “不知這崑崙山何時能夠開啓？”

    聽到這個問題，周圍所有人都不禁放輕了呼吸，緊緊盯着老道士，這個問題不僅是程雲良三人，也是其他人最關心的。

    老道士見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暗自咽了一口口水，沒敢賣關子，也沒有再要銀子：

    “三日之後，午時一刻。”

    三天之後，午時一刻！

    老道士的聲音不大，但在場之人哪個不是耳聰目明？

    這短短八個字很快便在人羣中引起一片譁然，無數人在交頭接耳，臉上帶着濃濃的興奮之色，也有那並未開口說話的，但看那一雙雙不斷滴溜溜打轉的眼珠子，顯然在暗自盤算着進入崑崙山後該怎樣撈些好處。

    就連程雲良三人也開始商量起進山之後要做些什麼。

    有那原本離得較遠的人注意到這邊的景象，好奇之下也圍了過來，略一詢問便知道了之前發生的事，於是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崑崙山的入口將在三日後開啓，到最後整個營地都變得熱鬧了起來。

    與衆人興致勃勃的神色不同，站在人羣外圍的藍雲心雖然也聽到了老道士的話，卻是微微地皺起了娥眉。

    這裏少說有數百人，若是真的全部進了崑崙，只怕到時候她能尋到仙藥的機會就更小了。

    雖說在外邊因爲正魔之別，正道之間多有扶持，但真的到了崑崙山裏，爲了機緣與寶物難免會爭得頭破血流。

    一旁的苗雲竹留意到了藍雲心臉上的愁緒，問道：

    “只需再等三日我們就能進到崑崙山裏，你怎麼一點也不高興的樣子？”

    藍雲心看着喧鬧的人羣，輕輕嘆了一口氣，道：

    “師姐，這裏有這麼多人，到時候肯定是要全部進去的，就算是我們能找到仙藥，但我們爭得過他們這麼多人嗎？而且還有那麼多魔教妖人在那邊，還不知道會發生多少爭鬥。”

    聽完藍雲心的話，苗雲竹也不禁陷入了沉默。

    過了好一陣，人羣中的喧鬧之聲漸漸弱了下來，終於有人想起了老道士的存在，但等他們想要多問些關於崑崙山的消息的時候，卻找不到老道士的蹤影了。

    另一邊，藍雲心和苗雲竹兩人並未參與到衆人的討論中，而是回到了她們的帳篷。

    正當她們要走進帳篷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兩位仙子請留步！”

    兩人都聽出了這正是老道士的聲音，面帶詫異地轉過身，苗雲竹率先開口問道：

    “道長何事？”

    老道士微微端詳兩人片刻才道：

    “兩位也想入崑崙山吧？”

    苗雲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

    “那是自然，不然我們來幹什麼？”

    老道士並不在意苗雲竹的態度，依然保持着微笑，說道：

    “兩位若是相近崑崙山，貧道有一言相告。”

    苗雲竹見老道士臉上露出一絲神祕莫測的神色，不由得被勾起了一絲好奇：

    “難道道長剛剛說的話是騙他們的？”

    老道士搖了搖頭，道：

    “沒有，不過是少說了一句話罷了。”

    “什麼話？”

    “三日之後，午時一刻，崑崙山開，三人可入！”

    “三人？”

    聽到這話，苗雲竹和藍雲心兩人都不禁露出了驚訝之色，苗雲竹問道：

    “道長剛剛爲何不將後面，面的話說出來？”

    老道士搖了搖頭，看向若有所思的藍雲心。

    藍雲心本是極爲聰慧，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老道士的意思，緩緩道：

    “如果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三個人能進崑崙山，必定會在崑崙山開啓之前引發一場混戰，到時候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爲了所謂的仙緣送了性命。”

    “仙子要進崑崙，必須在谷口迷霧散開的時候立刻衝進去，進去之後莫要多看、多聽，遇到任何人搭話都不要迴應。崑崙雖是仙山，但因上古天地大變消失於世間，其內生靈早已全部死去，如今皆只剩一絲殘魂，其內不乏強大存在，稍有不慎便會被奪去肉身。”

    “什麼？”

    兩人聞言更加驚異，但還不等她們開口多問，只見老道士從懷裏掏出一物遞給藍雲心，並說道：

    “將此物隨身攜帶，當可助你避開些危險。”

    藍雲心將老道士遞來的東西展開，只見那是一張紙符。

    紙是普通黃紙，其上符文是用硃砂繪成，看起來平平無奇，令人不禁懷疑它是否如老道士說得這麼神奇。

    藍雲心剛要開口，只聽不遠處傳來一聲大喊：

    “他在這裏！”

    原來是衆人發現老道士不見了之後四下尋找，有人找到了這裏。

    老道士見有人找到了他，卻是不慌不忙，微微一笑，道：

    “仙子切記，此物片刻不得離身！”

    說完只見白光一閃，老道士的身影便消失不見，先前所立之地只剩下半張燃燒的紙符緩緩飄落，看上去與藍雲心手裏的紙符十分相似。

    苗雲竹見此情景，突然想到了什麼，臉上露出驚色：

    “符篆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