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波瀾漸起 卷二 第八十六章 白髮

    步小天做了個夢，一個很長、很奇怪的夢。

    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夢了。

    在夢裏他又看到了小時候生活的山村，看到了他的孃親，也看到了紫雷峯，看到了師父、師兄、雲影......

    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化作零碎的畫面在他的眼前飄過，他彷彿又經歷了一遍十七年來發生的一切。

    後來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大仇得報，然後跟莫璃回到了最開始的那座山村，開始了新的生活......

    一切都顯得那麼美好。

    但突然一切都變了！

    天崩地裂，天空變得血紅一片，下起了傾盆大雨，雨水卻是鮮血一樣的紅色，地上燃燒着熊熊烈火，血雨澆在火上不但沒有使火勢變小，反而像油一樣令火勢變得越來越大。

    最終烈火焚盡了他能看見的一切東西，以及一切他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人，包括他的師父、師兄、朋友，他們在熊熊火焰中掙扎、哀嚎。

    但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毫無用處，最後全部化作焦炭、灰燼，到最後甚至連灰燼都被火焰焚燒成了虛無。

    莫璃和藍雲心也在烈火之中，縱使被烈火焚燒着軀體，藍雲心也依然是那副清冷中帶着溫婉的神色，而莫璃則一直帶着溫柔的笑意看着他，直到徹底消失在火焰裏。

    步小天想上去幫忙，但無論他怎麼努力，對遍布整個大地的烈火都沒有絲毫影響，只能無力地看着一切從他眼中消失。

    到最後，整片天地都只剩下了鮮血跟火焰，徹底變成了血與火的世界，連火焰都漸漸的化成了血紅色，彷彿正是鮮血燃起了這焚盡一切的烈火。

    步小天看着眼前恐怖的景象，心中滿是痛苦。

    終於，眼前的一切轟然破碎，血雨消失了，烈火也消失了，眼前只剩下了一片虛無的黑暗。

    步小天就在這樣的虛無中飄蕩着，不知道又過去了多久。

    他的心神已經變得一片麻木，過去的一切都漸漸變得模糊不清，到最後徹底消散。

    他忘記了自己是誰，從哪裏來，要做什麼。

    只是茫然地飄蕩着，彷彿永無盡頭。

    就在他感覺自己的意識即將消散，同化爲這虛無的一部分的時候，他的耳邊響起了一聲聲彷彿十分遙遠的呼喚。

    “小天...小天...”

    他好像對這個聲音很熟悉，像是刻在他的心底，但偏偏一時間又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在哪聽過。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忘記了過去的一切，他不由得感覺到十分焦急，十分煩躁。

    就在他努力回想的時候，耳邊的呼喚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明顯。

    好久之後，他終於想起了這聲音屬於誰。

    莫璃！

    那個陪着他幾次同生共死、無怨無悔的女子！

    轟——

    彷彿一扇鎖住他記憶的大門被打碎，過往的一切一下子涌進了他的腦中。

    他的意識被這記憶衝擊得突然崩潰。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步小天的眼前突然出現一絲亮光，與此同時他的體內傳來一種無法形容的虛弱，就好像原本的精力只剩下了一半，就連思維都變得遲滯無比。

    他努力地睜開眼睛，眼前越來越亮，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

    步小天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的一切，莫璃驚喜無比的聲音就在他耳邊響起：

    “小天，你醒了？！”

    莫璃的聲音雖然激動，但卻透着一股子疲憊。

    步小天循着聲音的方向勉強看去，終於看清了莫璃此時的模樣。

    此時的莫璃滿臉憔悴，面龐更是消瘦了不少，就連從前一直蘊在她眼裏的靈光都弱的幾乎看不見了。

    要知道作爲修行之人，體內先天之氣凝成氣源，眼中自然而然便會帶有一股別樣的神意，只有在身受重傷或是心力交瘁，耗去大量精力的時候才會表現得神光暗淡。

    但看她又不像受傷的樣子，想必定是在自己昏迷的這段時間爲自己擔憂過度才會如此心力交瘁。

    想到這裏，步小天的心裏不僅涌起一股愧疚之情，忍不住想要擡起手輕撫莫璃憔悴的面龐，但他想要擡起手臂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沉重無比，只能心疼地看着莫璃，安慰道：

    “我沒事。”

    步小天還想多說些什麼，但是就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耗費了他極大的精神，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莫璃也看出步小天此時虛弱無比，趕緊說道：

    “你剛剛醒過來，不要說話了，我去給你弄些吃的。”

    看着莫璃欣喜的神色，步小天也不再勉強，輕輕地應了一聲：

    “嗯。”

    莫璃離開以後，步小天忍不住會想起一年之前自己在白楊村除掉殭屍，缺不小心被殭屍抓傷，身中屍毒的情形，莫璃也是這般不眠不休地守在自己身邊。

    也是在那個時候，自己的心裏烙印下了她的身影。

    曾經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步小天的嘴角忍不住掛起一絲笑意。

    想起自己每次受傷都讓莫璃這般辛苦，步小天又感到十分愧疚。

    他只能在心底暗暗告訴自己，以後他一定要好好對待莫璃，再也不能讓她因爲自己這樣勞心勞力。

    自步小天醒來以後，莫璃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好了起來。

    從莫璃的口中步小天也知道了自己昏迷後發生的一切。

    當時他將全身真氣化作至陰至陽兩種力量注入到血色晶石裏面，本想藉着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相撞的反震之力脫離困境，卻不想起到的效果竟完全超出了他的預計。

    在兩股力量的爆發之下，自己不但脫離了祭壇，甚至還將血色晶石和祭壇一起摧毀了。

    這當然不是他自己看到的，當時他便已意識模糊，根本沒有精力關心這些。

    只是他聽莫璃說起她清醒過來的時候根本沒看到什麼祭壇和血色晶石，只是在那處地方的中央發現了一個兩丈方圓的大坑，除此之外那裏就只有數百昏迷過去的人的時候自己推斷出來的。

    而失去了血色晶石以及祭壇的神祕力量的加持，那裏也變得很不穩定，隨時都可能坍塌將衆人全部活埋在裏面。

    還好莫璃醒來的及時，在她的努力下喚醒了大部分人，衆人一起努力在那裏塌掉之前將其他人都救了出來。

    雖然莫璃沒有仔細形容當時的情況，但步小天可以想象，當時自己必定是重傷垂死，莫璃見到渾身是傷、隨時可能會死去的自己該有多着急。

    若不是莫璃在自己隨身的包裹裏找到了一枚‘護心丹’護住了步小天的性命，想必他早就死透了。

    莫璃帶着衆人回到了沙柳鎮以後，因爲步小天重傷經不起折騰，便一直留在了這裏等待他醒來。

    隨後的幾天裏，步小天的身體逐漸好轉，很快便能下地了。

    但他還是感覺到十分虛弱，甚至連普通人都比不上。

    莫璃說他是之前受傷太重，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非常不容易的事，要完全恢復如常還要很長一段時間。

    無論是出於對莫璃本身的信任還是對莫璃做爲藥王谷傳人的醫術的信任，步小天都沒有理由懷疑她的話。

    直到這一天，步小天身體大好，到了可以拆掉包紮的藥布的時候。

    拆掉包紮之前，莫璃忍不住說道：

    “真的可以了嗎？要不再等幾天吧？”

    見莫璃一臉關切擔憂的樣子，步小天忍不住笑着說道：

    “虧你還是藥王谷的小公主，連我好沒好都看不出來嗎？再說了，這些天身上一直纏着這玩意兒從來沒有換洗過，雖然你經常用水清術幫我清洗，但我還是感覺自己已經開始發臭了，尤其是頭上的藥布，肯定都被我身上的髒東西糊死了！”

    見莫璃還是一臉不願意，步小天以爲她是關心則亂，連哄帶勸地說道：

    “好了，咱們先拆開看一眼，要是拆開以後你覺得還沒好利索的話再把它們纏回去行不行？”

    莫璃見阻止不了步小天，便只好點了點頭，只是看上去還是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

    此時步小天完全沉浸在即將拆掉身上這些礙事的東西的喜悅裏，也沒有仔細探究莫璃神色，將她推出房間並關上房門以後才開始一一拆解身上的布條。

    雖然兩人已經在斷山下的石殿當中拜過堂，但那畢竟是在絕境之下，一切都太過隨意，步小天不想委屈了莫璃，當時脫困以後步小天便跟莫璃說過等他報了大仇以後回去藥王谷提親，到時候在堂堂正正地將她迎娶過門。

    莫璃明白步小天的心思，便答應了。

    所以兩人從未行過完整的夫妻之禮。

    之前是昏迷着，所以莫璃幫着步小天包紮的時候倒也沒什麼，但現在他已經醒了，自然不好意思在莫璃面前脫光衣服。

    隨着一條條藥布被拆解下來，步小天感覺到渾身都是一陣輕鬆。

    很快他全身上下就只有頭上的藥布還沒有拆解了，他擡起手摸索着鬆開了藥布上系的結，一圈圈將其解下。

    幾縷頭髮因爲解開了長久的束縛，不小心從他的額頭垂落。

    步小天擡手想要將其順到身後，以免它們擋住自己的視線。

    但是就在剛剛抓住那幾縷頭髮的時候，步小天的手卻突然頓住。

    ......

    莫璃一直在門外等着步小天出來，從她不住地來回走動以及不時看向房門的動作很容易便能看出來她似乎在擔憂着什麼。

    但她等了很久都不見步小天出來，甚至連一開始步小天拆解藥布發出的輕微聲響也早就停了下來。

    莫璃終於忍不住走到門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房門，叫道：

    “小天？”

    但她的呼喚過了許久都沒有得到迴應，這讓她不由得面露焦急之色。

    又喊了幾聲，見房間裏任然沒有動靜，莫璃終於忍不住了。

    她伸手一使勁，門後傳來“咔嚓”一聲，門栓應聲斷裂。

    莫璃推開門走進房間，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牀邊那道一動不動的身影。

    除了步小天之外自然不會是別人。

    這時的步小天已經重新穿上了衣服，只是頭髮全部披散在身前。

    原本應該烏黑的頭髮此時卻夾雜着縷縷銀絲，步小天正低着頭定定地看着抓在手裏的頭髮。

    聽到莫璃進來的聲音，步小天有些僵硬地擡起頭，緩緩問道：

    “你早就知道了對嗎？”

    披散的頭髮遮住了步小天大部分面容，莫璃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語氣裏的低沉已經說明了一切。

    莫璃想要撲上去大聲告訴他這沒什麼，只是幾根白頭發而已！

    但她的腳下卻像是生了根一樣，半天都沒有擡起來。

    她看着整個人都散發着低沉氣息的步小天，眼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滿肚子安慰的話變成了低聲的嗚咽，到最後終於變成了嚎啕大哭，只是翻來覆去地重複着一句：

    “對不起！對不起......”

    看着站在原地哭泣不止卻仍然不敢上前一步的莫璃，步小天終於站起身來走到她身前將她擁在懷裏，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溫柔地說道：

    “這不是你的錯，我沒有怪你......”

    看到這些白頭發的那一刻，步小天就明白了一切。

    爲什麼自己醒來總是會感覺到莫名的虛弱，爲什麼莫璃總是幾乎寸步不離的跟在他身邊，在他想要拆掉藥布的時候會想要阻止他。

    他的本源缺失了！

    人之本源便是出生時就存在於體內的先天之氣，先天之氣支撐着人的一切活動，又會隨着時間的流失不斷消耗，當一個人體內的先天之氣耗盡的時候便是他死亡的時刻。

    修行之人最初所做的便是將體內的先天之氣凝鍊成‘氣源’，是爲‘煉氣’，‘氣源’凝成之後，便會大大減緩先天之氣的損耗，所以修行之人的壽元遠高於普通人。

    而‘先天’二字，便是與生俱來之意，也意味着無法通過後天的手段增強，損耗了便是損耗了，就算是那些天材地寶也只能稍微減緩先天之氣的損耗，達到令人延年益壽的效果。

    但再好的天材地寶減緩先天之氣損耗的效果也有個限度，不可能讓普通人擁有跟修行之人一樣漫長的壽元。

    也就是說，步小天失去的先天之氣不可能再得到彌補。

    之前莫璃一直不讓他動用真氣，說是爲了讓他能更快好起來，但他剛剛已經明白，其實莫璃只是不想讓他察覺到先天之氣的損耗罷了。

    在莫璃進來之前他便運氣感受到，他體內的先天之氣已經缺失了至少八成，而‘氣源’由於先天之氣的不正常損耗，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若是找不到解決的辦法，他最多能再撐五年！

    五年之後，他便會因爲先天之氣耗盡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