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波瀾漸起 卷二 第六十二章 原由

    步小天問出的，也正是藍雲心和雲影心裏的疑惑。

    山下的寺院裏信徒衆多，樂於捐贈香火錢的香客也不在少數，而且作爲修行之人，要在這天靈峯頂修建一座好點的寺院也不是什麼難事。

    四位神僧待的這座小小的寺院爲什麼會這麼破舊而簡陋呢？

    空見法師聞言，輕輕笑了笑，似乎對步小天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並不感到意外，反而問道：

    “雲天師侄，你看這座小廟與山下的寺院有何異同之處？”

    步小天見空見法師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反而提出了這個毫不相關的問題，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沉吟着仔細回想了片刻，才緩緩說道：

    “若說不同之處，倒是有很多。

    山下的寺院金碧輝煌，供奉着數十尊佛像，有無數香客往來。

    而這裏跟山下比起來則相差了太多，這裏冷清、簡陋、狹小、破舊。

    但要說相同之處，請恕子愚鈍，實在是看不出兩者間有什麼相同之處。”

    空見法師見步小天苦思半晌也沒想出什麼相同之處，不也在爲難他，開口道：

    “你看我身後這尊佛像。”

    步小天依言擡頭向他身後看去，只見四位神僧的身後的房樑上垂着幾塊破舊的帷幕，隨着微風輕輕擺動，隱約可以看見帷幕之後供奉着一尊佛像。

    其實在剛剛進門的時候步小天三人就看見了這些，畢竟這個佛堂本來就不大，一眼掃過去就基本能將其內的佈置盡收眼底。

    只是四位神僧身後的光線有些陰暗，又有帷幕遮擋，他們才沒有過多留意。

    但以步小天幾人的目力，此時仔細一看，頓時就看清了佛像的樣貌。

    那是一座玉質的佛像，無論是大小還是樣貌，竟然都與山下寺院大雄寶殿裏正中間供奉的那座玉佛一模一樣。

    “這座佛像……”

    空聞法師淡淡一笑，接着步小天的話說了下去：

    “這尊佛像與山下那座一模一樣，你一定有些疑惑。

    其實這裏便是玉佛寺本來的面貌，當年苦慈祖師爲了躲避魔教妖人的追殺，藏身在佛像之後，偶然間得到了機緣，才有了後來的‘屠魔之戰’。

    魔教戰敗，苦慈祖師回到了山下的寺廟，無數信衆來此祭拜，將寺廟改建成了現在的玉佛寺。

    但隨着信衆越來越多，山下變得不再清淨，也不再適合修行，於是苦慈祖師便讓弟子們按照玉佛寺最初的樣子在這裏又修建了一座寺廟，既是爲了安心修行，也是爲了讓後代弟子銘記當年魔教妖人爲禍天下時的景象。”

    空見法師說到這裏，頓了頓，又接着道：

    “且我等修行，修的是心，身居殿堂與茅舍，其實並無太大分別。

    所居之地溫暖奢華也好，貧寒破舊也罷，不過是爲了遮蔽風雨，自身所佔之地不過三尺方圓而已。

    玉佛寺弟子剛剛入門便是先在山下寺院修行三年，三年之後便要上到此地修行。”

    步小天有些不解：

    “爲何要這樣做？”

    空見法師道：

    “自古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樣做便是爲了磨練弟子心性，若要出世，必先入世。

    只有體會過世間百態，最終方能不會輕易爲外物所動。”

    “原來如此！”

    步小天恍然大悟，玉虛門教導弟子們自給自足，其實也有這般意思，只是以前步小天從未深想過這些罷了。

    見幾人都露出些感悟之意，空見大師微微點頭，道：

    “好了，你們連日趕路，想必此時都有些疲累了，而且此時天色已經不早，你們先去休息吧，明日再讓法明帶你們四處轉轉。”

    三人聞言，站起身對四位神僧躬身一禮，道：

    “如此我們便不打擾四位大師修行了！”

    四大神僧各自頷首，空聞法師道：

    “去吧。”

    三人間四大神僧已經閉上了眼睛，不再言語，轉身緩步走出了大殿。

    出了殿門，一直在旁等候的法明微笑着開口道：

    “三位可是打算休息了？”

    步小天點了點頭：

    “嗯，煩勞師兄爲我們安排一下休息的地方了。”

    見步小天這麼客氣，法明道：

    “步師弟不必如此客氣，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你我同行數月有餘，早已是知己好友，如此倒顯得有些生分了！

    房間已經爲你們安排好了，跟我來吧。”

    步小天又道：

    “多謝師兄了。”

    當下四人一路行至後院，法明指着面前的一排廂房，道：

    “幾位便在此地休息吧，這裏條件簡陋，若有怠慢之處還請見諒。”

    步小天等人笑着搖搖頭，道：

    “之前咱們荒野露宿的時候也有不少，這裏跟那時候比起來要好上太多，哪裏還敢嫌棄？”

    法明聞言也笑了，道：

    “哈哈！步師弟所言不錯！你們進便便好好休息，明日貧僧再領你們四下轉轉。”

    步小天等人點頭：

    “好。”

    ……

    此時，虛雲山脈南側，玉陽城。

    一道金光劃過夜空，徑直落在了城中一處閣樓中，閣樓裝點雅緻，雖然已經入夜，但其中仍亮着燈光，陣陣交談之聲從中傳來。

    此處正是聞名整個玉陽城的仙雨閣。

    金光來勢極快，但沒有帶起絲毫動靜，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落在了仙雨閣三層的一個房間內。

    只見金光落地之後化作兩道人影，正是靈明妖尊以及懷抱着小雪狼的樂天。

    樂天的眼裏露滿是難以置信之色，這裏距天靈山將近兩萬裏之遙，就算是他御駛法寶晝夜不停地趕路，至少也要花費十多天才能趕回這裏。

    靈明妖尊帶着他盡然只花了大半天就跨越了這麼遠的路程，簡直就是匪夷所思。

    兩人落下的同時，正在樓下招呼客人的雅姑目光一凝，隨後又面色如常地與眼前的幾位客人交談起來，完全沒表現出任何異常。

    過了一會兒，雅姑告罪一聲，緩緩向樓上走去。

    “嗒，嗒，嗒……”

    一陣不急不緩的腳步聲在安靜的閣樓上響起，聽上去似乎並無異常。

    腳步由遠而近，在樂天和靈明妖尊所在的房間門外停住。

    “吱呀”一聲，房門被從外面推開。

    樂天向房門的方向看去，卻見在房門剛剛打開一半的時候異變陡生！

    數道寒光從半開的房門射來，直奔樂天和靈明妖尊二人。

    樂天見到這寒光，身上寒毛直豎，他能感覺到，若是不抵擋，這每一道寒光都足以將他切成兩半！

    但還不等樂天做出什麼動作，靈明妖尊大手一揮，竟將所有寒光都收入了掌中。

    門外之人似乎也愣住了，一時間沒有別的動作。

    靈明妖尊看着半開的房門，聲音有些嘶啞：

    “小雅，是你嗎？”

    “咣噹！”

    靈明妖尊話音剛落，房門就被猛地推開，藉着走道裏昏暗的光亮，可以看出門外站着的是一個女人。

    靈明妖尊伸手一點，房間裏的蠟燭頓時亮起，蠟燭的火光照亮了整間屋子，也照亮了一身金甲的靈明妖尊與一邊的樂天。

    樂天也看清了門口所站之人的模樣，不是雅姑又是誰？

    雅姑看清了屋內的人，眼睛頓時有些發紅，聲音帶着絲絲顫抖：

    “靈…明…”

    靈明妖尊點點頭，道：

    “是我！”

    說着舉起左手，露出掌中的東西，正是剛剛被他收去的寒光，赫然正是十柄小巧的利刃。

    不見他有什麼動作，掌中的利刃緩緩臨空漂浮而起，飛到了雅姑面前。

    雅姑伸手接住利刃，一抖手，十柄利刃以比之前更加凌厲的攻勢打向靈明妖尊，無論是鋒銳還是殺氣都讓樂天如同利刃頂在了自己的咽喉之上。

    靈明妖尊仍舊只是一揮手，就又再次將飛襲而來的利刃接下，然後一如先前那般送回了雅姑手中。

    雅姑卻並不領情，再一次御使着利刃打向靈明妖尊，傾盡全力，彷彿要將靈明妖尊切成碎片。

    靈明妖尊再次攔下......

    如此，房間裏一次又一次的重複着相同的情景。

    不知過了多久，雅姑御使的利刃漸漸變得無力。

    終於，當靈明妖尊再次將利刃送回雅姑手中以後，雅姑沒有再次攻向靈明妖尊。

    看她臉色蒼白，額頭見汗，似乎已經脫力了。

    見雅姑不再動手，靈明妖尊上前幾步，輕輕將她擁在懷裏，聲音裏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溫柔：

    “小雅，這些年你還好嗎？”

    聞言，雅姑的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般滑落，哽咽着罵道：

    “你這個混蛋！”

    “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當年辜負了你！

    當年你離開以後，我找了你一百多年，幾乎找遍了整個九州都沒找到你的蹤跡，我還以爲你跟你二哥一起回去了。

    我心灰意冷，就留在了玉佛寺。

    沒想到，你竟然一直都在這裏，你明明知道我就在玉佛寺，爲什麼不來找我呢？”

    雅姑止住了眼淚，離開了靈明妖尊的懷裏，冷冷地看着他道：

    “去找你？嫌你當年傷我傷得不夠深嗎？”

    聞言，靈明妖尊臉上浮現出愧疚之色，道：

    “小雅，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雅姑冷哼一聲，道：

    “原諒你？你知不知道，當年我離開你以後都遭遇了什麼？”

    雅姑說着說着，臉上的神情由憤怒變得悽苦。

    靈明妖尊見她如此模樣，頓時心疼起來，再次將她擁在懷裏，柔聲問道：

    “小雅，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爲什麼讓這小子去尋極北雪蓮和鮫人淚珠，這兩樣東西不是重塑身軀和經脈的東西嗎？

    你身上雖然有暗傷，但似乎還用不到這樣的東西。還有我們的女兒，她在哪裏？”

    聽靈明妖尊說到女兒，雅姑又再次掙開他的雙手，臉上又浮現出憤怒的神色：

    “清蓮是我的女兒！”

    雅姑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把“我”字咬的很重。

    靈明妖尊本就滿心愧疚，此時聽到雅姑拒絕承認清蓮是他的女兒，心裏又是一陣難受。

    不過靈明妖尊並沒有生氣，仍舊柔聲安撫道：

    “小雅，你別生氣，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女，你告訴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要能彌補當年對你們造成的傷害，就算是要我豁出命去我也願意。”

    見靈明妖尊說得誠懇，雅姑臉上的怒氣慢慢散去，將當年之事緩緩說出：

    “當年你們四處征戰，完全不聽我的勸阻，甚至對我惡語相向，我心灰意冷，便悄悄離開。

    誰知我剛剛離開，還沒走出十萬大山，就遇見了黑虎。

    當時他對我態度恭敬，問我要去哪，我沒告訴他我要離開，只說想出來走走。

    他聽到我這樣說，就說要跟在我身邊保護我。

    我心想若是不讓他跟着一定會引起他的懷疑，就答應了，想找機會偷偷溜走。

    但黑虎跟得很緊，直到我走出了十萬大山也沒有找到離開的機會。

    黑虎見我離開了十萬大山，應該是猜到了我的打算，竟突然出手偷襲。

    本來以我的修爲，若是正面對上，黑虎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但是黑虎一直對我非常恭敬，我對他完全沒有防備，就被他一掌打成重傷。

    黑虎見我沒有了反抗的力氣，得意洋洋地向我炫耀着他的野心和隱忍。

    我那時候才知道，原來看上去忠心耿耿的黑虎竟然一直想要取你而代之，他所有的忠心和恭敬全部都是爲了騙取我們的信任。

    他私下裏不斷悄悄吞食其他妖族，煉化他們的精血提升自己的修爲。

    他看見我受了重傷動彈不得，根本沒有防備。

    但是他沒有想到，我身上有你的一根救命毫毛，我趁他大笑之際催動毫毛，一擊將他重傷，忍着渾身的劇痛逃離了那裏。

    等我找到一處安全的洞穴躲藏起來，檢查自己傷勢的時候才發現我已經懷有身孕，只是之前我心緒雜亂完全沒有注意到。

    黑虎的一掌震動了還未完全凝結的胎息，我慌了，爲了保住這個孩子，我不顧自己的傷，耗費了幾乎全部修爲才堪堪保住了這一縷胎息。

    但是胎息雖然保住了，卻遲遲不能凝聚成型。

    我知道這是因爲黑虎的偷襲傷了根本，就算勉強將孩子生下來也會夭折。

    可是我不願意失去這個孩子，於是我到處尋找天才地寶，不斷滋養腹中的胎息，終於在五百年前勉強將胎兒生下。

    胎兒一出世我就察覺到她先天不足，孱弱無比，要想救好她，就只有重塑身體和經脈！

    但是那些東西無一不是天地間罕有的至寶，我已經元氣大傷，根本沒本事找到那些東西，只能用珍貴的藥材調養女兒的身子，保她不死。

    同時我也一直沒有放棄治好她的想法，五百年來，我爲了尋找那些東西尋遍了九州四海，終於尋齊了除了極北雪蓮和鮫人淚珠之外的三樣寶材。

    也就是在這期間我在玉佛寺看到了化成老僧的你，雖然你的樣子完全變了，但是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認錯。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認出了你，當時我只想殺了你，但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對手，爲了女兒，我強行忍下心裏的衝動，悄悄離開了玉佛寺。

    我知道極北雪蓮長在冰原深處，但是我身上的傷讓我根本沒辦法靠近那裏，鮫人淚珠又是鮫人族的至寶，我也沒辦法拿到手。

    就在我心生絕望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像江湖騙子一樣的老道士，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真身，還將我的遭遇說得八九不離十。

    老道士告訴我，想要救我女兒，就來玉陽城，到時候自然會有貴人出現。

    當時我除了相信他根本沒得選擇，於是我來了玉陽城，等待老道士說的貴人。

    可是我等啊等，等啊等，等了一百多年，什麼都沒等到。”

    雅姑雖然說得平靜，但靈明妖尊和樂天可以想象，當他在絕望之際突然遇到希望，希望又慢慢化作絕望的時候，心裏該是何等的無助和絕望！

    雅姑頓了頓，似乎在平息內心的情緒，好一會兒才接着開口說道：

    “直到一年前，蓮兒在閣樓裏悶得無聊，出來跟人下棋，起了爭執。”

    “直到一年前，蓮兒在閣樓裏悶得無聊，我就讓她出來跟人下下棋解解悶，結果沒幾天就跟人起了爭執。

    當我看到那人的第一眼，我就有種感覺，他就是當年那老道士要我等的人！

    但是我不確定我的感覺對不對，於是我以言語相激，幾番試探。

    那小子雖然裝得很像個愣頭青，但我能看出來他就是爲了蓮兒來的，他看蓮兒的眼神很乾淨，很純粹。

    於是我順水推舟讓他跟蓮兒定下了婚約，讓他去尋極北雪蓮和鮫人淚珠。

    而要重塑身體和經脈，必須要有一修爲極高之人相助才行，可惜我一身暗傷，千年來修爲不進反退，根本沒能力幫蓮兒重塑身軀和經脈。

    於是我想到了你，我將那枚玉桃交給他，讓他在找到雪蓮和鮫珠以後去玉佛寺找你，取你胸前一縷毛髮。”

    見雅姑不再繼續往下說了，靈明妖尊卻說道：

    “你讓他取我護心毛髮是假，實際上是想借他之口讓我過來助蓮兒重塑身軀和經脈。

    這枚玉桃是我和你當年的定情信物，若是有人拿着玉桃到我面前，就證明你遇到了生死攸關的大麻煩。

    你知道我一定會來，就算我對你再沒了半分情誼，但當年我曾發過誓，只要有人拿着玉桃到我面前，我便要幫他做一件事。

    就算這小子太笨猜不出你的意思，真的找我要一縷護心毛髮，只要我見到了玉桃，我也知道你絕不會提出這個毫無疑義的要求。

    你太瞭解我了，就像我瞭解你一樣。”

    這時，一直在旁邊沒說話的樂天早已明白了來龍去脈，見兩人說完了，才開口道：

    “原來雅姑你一開始就在算計我，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打算讓我娶清蓮爲妻？”

    雅姑看向樂天，眼底隱隱有一絲歉意：

    “你說的沒錯，我本來只是想利用你，婚約只是個幌子。畢竟你是人族，我們是妖族，人與妖之間的仇恨早就已經根深蒂固了。

    現在你已經知道了清蓮是妖族，還願意娶她嗎？”

    沒想到樂天卻滿不在乎地道：

    “妖族又怎樣？從我見到青蓮的那一刻起，我就認定了她，雖然我也說不清楚是爲什麼。

    就算你們不同意，我也要娶她爲妻，除非你們打殺了我，否則只要我還活着，我就不會放棄。”

    聽到樂天這番話，雅姑卻露出了笑意：

    “好！那我便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