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武當山腳下,一隊酒商正向西邊趕路,走在最前面的是個身材魁梧的黃臉漢子,他身邊是一個頗爲俊朗的少年,在他們身後還跟着五個精壯漢子,三個挑擔,兩個推車,車上擺着好幾壇好酒,車邊上還坐着一個年過五旬的慈眉善目老者。沒錯,這正是喬裝改扮過後的王建、徐守光一行人。昨夜大夥兒在山裏走了一整晚,直到天明時才尋見一戶人家,正好遇見主人家推車出門賣酒,於是王建便摸出些銀子,跟他買了這車酒和行頭。
一行人正走着,忽然聽見前方一陣鑼鼓聲,只見前方岔路來了一支迎親隊伍,隊伍的最前面是八個樂師,一路敲鑼打鼓,好不熱鬧;隊伍的中間是一頂八擡大轎,硃紅的轎身上面掛滿了華麗的帷幔,八個穿着喜慶的轎伕各個面露喜色;轎伕身邊是一個管家模樣的,四五十歲,一臉富貴像;八擡大轎的後面還跟着二十來個家丁,擡着十幾個大箱子,應該是嫁妝。
兩隊人在岔路口遇上了,王建對身後衆人招了下手,示意衆人先停下來等等,讓迎親隊伍先過去。迎親隊伍敲鑼打鼓地從衆人面前經過,向前方不遠處的一個大莊園行進過去。這時原先轎子邊上那位管家迎了上來,看了看面前的衆人,而後對着王建作了個揖:“諸位可是販酒的?”
王建還了一禮:“正是,我等是去唐州販酒的。”
“那這酒可有買主了?”管家問道。
“還不曾有買主。”
“那好說,諸位趕得巧,今日是我家許員外娶親的好日子,正好前面就是我許家莊,不如把酒賣與我家,酒錢可以給你雙倍!諸位也正好一併進去吃碗喜酒。”管家伸出兩個手指在王建面前使勁比畫了下。
“...這貴府辦喜事,我等不好叨擾吧...”王建正猶豫。
“不叨擾,不叨擾!我家許員外是鹹通年間的探花,家中豐盈,爲人樂善好施,今日又是他的好日子,這人多熱鬧,我家員外必然喜歡!”
王建想了想,覺得若再推辭恐怕惹人懷疑,於是去推車前跟楊復光請示了下。楊復光聽後,看了下隊伍衆人,各個都是一臉疲憊,稍微思考下後便點了點頭。隨即王建便又回到管家身前,說道:“那就依管家所言罷。”
“好勒,那各位這邊請。”管家做了個請的手勢。
衆人行了不足一里地,便到了許家莊大門口,這許家莊果然大氣,大門處是一個兩層門樓設計,門樓氣派雄偉,看得出這許員外地位確實不一般;大門門額上書着“許家莊”三個大字,字體蒼勁,運筆有力;門口的兩座石獅子上各自綁着一個紅色大繡球,看門的家丁也穿得一個喜氣洋洋。
“幾位裏面請!”管家招呼王建一行人。
王建打量了下四周,沒發現什麼異常,便對着身後點了下頭,於是衆人便擔着酒、推着車進去了。
管家把衆人引進後院,找了個庫房便讓衆人先把酒搬進去。聽了管家安排,幾個軍士便開始將車上的酒往庫房裏搬,衆人正搬着,突然聽見一個粗獷的聲音喊道:“陸管家!這幾個是什麼人?”
這聲音極其渾厚,突然響起把衆人都嚇了一跳,徐守光循聲望去,這說話之人是一個八尺來高、身材魁梧的疤臉漢子。
“原來是屈教頭啊!這幾人是販酒的,正巧路上被我瞧見,想着家中喜事,怕酒不夠用,便喊他們將酒送了過來...”
“既是送酒的,就讓灑家先嚐嚐,看這酒是瓊漿還是馬尿...”屈教頭說罷,便伸手要去將推車上的布幔揭開。這推車分了兩層,上層擺着幾壇酒,下層則被布幔蓋着,布幔下鋪着些稻草,幾人的兵器就藏在這稻草之中,這布幔一旦揭開就露餡了。
這時,王建一步上前,一把就抓住了屈教頭的手腕,屈教頭睜圓了豹眼使勁瞪着王建:“怎地?這酒灑家還喝不得了?”
“哪裏,這車上酒都搬進庫房了,屈教頭要喝酒,這邊來便是。”王建笑了笑,抓着屈教頭的手就往屋裏領。
誰知屈教頭一把甩開王建的手:“那這車裏是?”話音未落,便依舊把手伸向車上罩着的布幔。
“只是些稻草,爲了防止酒罈傾倒鋪設的...”王建趕忙一步攔在屈教頭身前。
見王建又攔了過來,屈教頭一把推開王建,喝道:“灑家統領這許家莊所有護院,許家莊的安全就是灑家的事!如今灑家要看看你這車裏究竟裝了些什麼,你這廝卻百般阻撓,莫不是心裏有鬼!”
屈教頭嗓門大,頓時就把附近的十來個護院家丁都吸引了過來,每個護院家丁手中都拎着一根齊眉棍,一下子就把衆人給圍了起來。
王建看了一眼陸管家,只見陸管家站在一旁,也不知是懼着屈教頭,還是也想看看這布幔下是什麼,反正就是不做聲。而屈教頭有了護院家丁壯聲勢,更是蠻橫,一把將擋在車前的王建推開,便伸手要去揭那布幔。
見這個衝突免不了,王建暗自捏緊了拳頭,正準備上去先下手爲強,這時,卻被身邊徐守光一拽。他回頭看向徐守光,見徐守光正對着他眨巴了下眼睛,立馬心領神會,將捏緊的拳頭鬆了開來。
屈教頭一把將罩在車上的布幔掀開,定睛一瞧,下面確實如方纔王建所說,鋪的全是稻草。他似有不甘心伸手在稻草間來回翻找了幾番,卻也沒有什麼其他的發現。
原來方纔徐守光見形勢不對,便來到推車前,將手偷偷伸到布幔底下,將那些兵器一一收入了如意袋中。
“哼!你們幾個最好給灑家放老實些,要是敢造次,別怪灑家手黑!”屈教頭狠狠丟下一句話,便領着衆護院家丁離開了。見屈教頭離開,徐守光便又走回推車旁,一邊將屈教頭掀開的布幔又重新罩了回去,一邊又把衆人的兵器從如意袋中給調了出來,藏在稻草裏。
這時,陸管家又迎了上來,笑着對衆人說:“這屈教頭脾氣就是如此,我們許家莊裏的人平日裏也都讓他三分,幾位切莫動氣。”
“不打緊。”徐守光笑着跟陸管家擺擺手。
“那酒已搬完,那諸位隨我去前院入席吧。”陸管家說罷便在前面引路,走了兩步後發現衆人不動,便又說了聲:“諸位,請呀...”
見管家又說了遍,衆人這才慢慢跟上。到了前院後,陸管家將衆人都安排在一桌,便自己忙着安排其他佈置去了。
“徐兄弟,方纔是怎麼回事?”王建見四下無其他外人,便壓低聲音問徐守光。一聽王建問這個問題,衆人都覺得好奇,便紛紛靠得近些,想聽得更清楚。
徐守光可不想把玉扳指的祕密說給衆人聽,於是他編了個瞎話:“方纔用的是障眼法...”
“障眼法?”原本一旁坐着,彷彿並不關心的楊復光問道。
“是的,我在嘉州時,曾在一個雜耍戲班裏打過雜,班主有幾分本事,我便求着他教我些本領,這才學會的這障眼法。這障眼法只是暫時迷惑人,待效力過了,便又恢復原樣,大夥兒的兵器此刻還在那車上呢。”
“原來如此...”王建點了點頭。
“楊公,王大哥,方纔我瞧見那屈教頭有些不對勁,雖然他刻意隱藏了,但在王大哥你準備動手的時候,我還是感受到了他身上似乎有些許真氣涌動...”
“這習武之人或多或少都會有吧...”楊復光也稍通劍術,略微瞭解真氣。
“嗯,楊公說得沒錯,但這屈教頭方纔那一瞬間身上的真氣涌動有些過強了,而且當時那陸管家也似有似無的給他使了個眼色,之後他便馬上又將這真氣給壓了下去...”
“方纔老王我一心想着要動手,確實沒有注意。經徐兄弟這麼一提醒,好像確實是這樣的...”王建也努力回想方纔的畫面。
“那這麼說來,這管家也有古怪...”楊復光補充道。
“嗯。”徐守光點了點頭。
“那既然如此,楊公,咱們乾脆現在就走吧...”小鬍子趕忙問楊復光。
“不可,別人既然千方百計邀咱們進來了,就不可能不防着咱們跑,貿然行動,只會讓對方直接撕破臉,到時很容易陷入被動...”徐守光趕緊說道。
“那...那怎麼辦...”小鬍子接着問道。
“如今之計,最好就是先假裝不知,配合他們把戲演完,期間想辦法去弄明白他們究竟想幹什麼...”
正當衆人議論之時,忽然傳來一陣琴聲,這琴聲悠揚婉轉、韻律天成。徐守光循着琴聲望去,只見這前院邊上有一座亭子,亭中坐着一白衣男子,這男子生得五官俊秀、貌比潘安,肌膚如雪,配上一襲白衣顯得極其清新脫俗,十根纖纖玉指在一張極其精美的琴上來迴游走,仙氣十足。美中不足的是這男子的一雙眼睛,雖然輪廓十分好看,但眼珠子灰暗無光,似乎是瞎了。
見陸管家就在不遠處,徐守光便站起身子,來到陸管家身邊,問道:“陸管家,這琴聲如此優美,這撫琴之人是哪裏的神仙?”
“哈哈哈,這小兄弟真會說話,此人是石先生,是我許家的樂師。”
“這石先生的眼睛...”
“石先生這眼睛是他自己弄瞎的...”
“自己弄瞎的?”
“嗯,石先生愛琴如命,他長期鑽研琴藝,其實早已登峯造極,但他自己還不滿意,於是便效仿師曠,自毀雙目,以求琴藝更上一層樓。”
“真是可惜了...”徐守光嘆了口氣。
“唉,小兄弟啊,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對於世人來說,眼瞎固然可惜,可對於一個琴癡而言,區區雙眼而已...”
“陸管家言之有理!對了,陸管家,在下可能之前吃壞了肚子,敢問這茅廁怎麼走?”徐守光皺了皺眉頭,儘量把腹痛的感覺表現得更加明顯些。
“哦,茅廁啊,茅廁就在後院,我這就讓人帶你去。”說罷,陸管家招手喚來一個家丁。
“我自己去找就是了,不必那麼麻煩...”
“小兄弟,這許家莊大,裏面容易迷路,還是有人帶你去好些...”陸管家說罷,又對着面前家丁說:“好生照看這小兄弟。”
“是!”家丁應了聲,隨後轉身對徐守光做了個請的手勢:“客人這邊請!”
徐守光見對面完全不想讓自己脫離監視範圍,於是也不堅持,跟着家丁便去了後院。
很快,在家丁的指引下,徐守光便來到後院的茅廁中。他蹲在桶上,捂着鼻子,眼睛偷偷瞄了下外面,那家丁似乎也是嫌臭,躲得遠遠的。
“小白,小白!”徐守光低聲喚小白。
“臭死了!以後別在茅廁裏跟我對話!”小白聲音顯得十分嫌棄。
“好的,下次一定不會,但這次你一定要幫我!”徐守光捂着鼻子說。
“快說!”
“這許家莊裏古怪得很,我現在需要知道他們究竟打着什麼主意。你也瞧見了,他們看我看得很死,所以我需要你幫我...”
小白似乎猜到徐守光想幹什麼了,趕緊說:“徐守光,我勸你不要亂來...”
這話沒說完,徐守光一把將玉扳指摘掉,往茅廁邊角一塞,然後趕緊跑了出去。
“你們家茅廁味也太大了些吧...”徐守光一邊喘着氣一邊跟家丁抱怨着。
“客人,哪的茅廁不都是這樣嗎?”家丁口中這樣說,心中卻想着:“你現在嫌臭,一會等你死了,就把你屍體擱着來當墊腳石!”
片刻之後,徐守光在家丁的指引下又回到了桌前。楊復光和王建等家丁走遠後,趕忙問:“怎麼樣,查到了什麼沒?”
徐守光瞟了一眼四周,一邊給自己倒茶,一邊壓低聲音說:“他們看我看得很死,去個茅房都有人盯着,暫時還什麼都沒查到。”
“這可如何是好...不如乾脆拼一把...”王建說道。
“唉,王大哥,不急,再等會...”徐守光用茶碗擋着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