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些,驛站西邊的林中,王建、楊復光和幾名逃出來的官軍正躲在一處灌木後面。王建時不時地探出頭去觀察,一來是看有沒有殺手追過來,二來是瞧徐守光有沒有過來。
“王都頭...”楊復光小聲喚王建。
“屬下在!”王建聽見楊復光喚他急忙矮着身子溜了過去。
“方纔那少俠是何人啊?”
“回楊公,那人是屬下的一個朋友,名喚徐守光。”
“莫不是你之前曾提過的那個,和你一起鬥龍王的那個?”
“正是他,當時若不是他捨命回來相救,我老王估計早就被那龍王吃了個乾淨...”王建說着,又探頭朝驛站方向望了望。
楊復光也看出王建的擔憂,安慰道:“王都頭,不用擔心,那徐少俠之前可以和你鬥龍王,想必本事不小,一定可以化險爲夷的...”
楊復光正說着,忽然從不遠處草叢中傳出一陣響動聲。
“什麼人!”王建立馬跳起身來,舉着九環大刀對着那草叢大喝道。一旁的幾個官軍也連忙爬起身來,聚攏在王建身旁,紛紛抽出了佩刀,其中一名弓手立馬張弓搭箭,警惕地看着前方的草叢。
“別放箭,別放箭,是我!”草叢裏立馬有人喊道,緊接着就見一個俊朗少年從那草叢裏探出一個頭來。
“徐兄弟,是你啊!你沒事就好!”王建見來人是徐守光,連忙伸手攔住弓手。
“多謝王都頭關心!那天樞星阿史那確實難對付,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找了個機會才逃走的...楊公楊大人呢?”
“雜家在這呢,徐少俠不必擔心。”楊復光從幾人後面走出了。
“楊公沒事就好,那一會楊公作何打算?”
聽徐守光這麼說,楊復光嘆了口氣:“沒想到這次北斗七煞竟來了如此多的刺客,雜家的忠武軍都集結在鄧州境內,目前由鹿晏弘和王淑這二將同領,此處離鄧州不遠,雜家想趁刺客還未追來,現在便出發去往鄧州,只要一到我忠武軍營中,便安全了,那時雜家再集結人馬,將這夥亂賊剿滅!”
“楊公高見!只是...”
“只是什麼?”楊復光見徐守光面露難色,便直接開口問道。
“只是我擔心刺客們也這麼想,那他們勢必早有準備,在各道路上埋伏等着諸位...”
“徐少俠說的在理,是有這種可能,但即便如此,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楊復光搖了搖頭。
“在下倒是知道一條小路,此路極其隱祕,料那夥刺客必然不會在那兒設伏!”
衆人聽罷,皆喜出望外。
“那就勞煩徐兄弟趕緊帶路吧!”王建擔心刺客們追上來,趕忙讓徐守光帶路。
“好!那諸位請跟我來!”
一行人在小路上走了許久,倒也真的沒遇上伏兵,見身後也沒人追上來,王建擡頭看了看星空,問道:“我說徐兄弟,這鄧州在西方,咱們爲何一路向北走?”
“回王都頭,這大路筆直,小路蜿蜒,這條小路是繞山而行,是遠了些,但爲了避開埋伏,這也是沒辦法啊...”
“原來如此...對了,徐兄弟,咱們也走了這麼久了,我看大夥都累了,不如先歇歇吧...”王建說罷,身後幾名官軍也紛紛跟着點頭附和。
“...要不再堅持會?前面不遠就快到均州了...”
“唉,徐兄弟,你這麼年輕,腳力自然好,可我老王年紀大了,身體不如從前,這體力跟不上啊...”王建說着,伸手錘了錘自己的老腰,又補充道:“再說了,這隊伍裏還有楊公呢,他老人家上了歲數,經不起折騰,更得歇歇了...”
“...王都頭說得在理,那大夥先歇歇吧,我去給大夥弄點水來...”
“徐兄弟不用麻煩,只是腳乏,歇歇便好了。”王建趕忙擺手。
王建這話音一落,一旁的年輕官軍不樂意了,小聲咕噥道:“都頭他自己不渴,也不管我等當兵的渴不渴...”
這抱怨聲雖小,但王建耳朵好使,一聽立馬跳了起來,指着那年輕官軍的鼻子大喝:“你個慫貨,說什麼呢!”
王建這罵聲如雷,頓時嚇得那年輕官軍縮在一團,什麼話都不敢說了。
“唉,王都頭息怒,王都頭息怒...這位兄弟既是渴了,我去弄點水來就是了,不打緊的...”
“徐兄弟,你別攔我,這慫貨嬌生慣養的,渴了不會自己去找水,還非要麻煩我徐兄弟,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訓教訓他!”王建說罷,便一步上前擡腳就要踹那年輕官軍。
這下連楊復光都看不過去了:“王都頭!一點小事何必這麼計較!”
見楊復光發話了,王建想了想,終於將擡起的腳又落了下去,不過他仍不解氣,對着這年輕官軍一個勁地大罵。楊復光見王建這般,心想終究是自己現在落魄了,說的話不頂用了。想到這裏,楊復光無奈搖了搖頭,也不再管了。
王建就這樣一直罵了好一陣子,衆官軍都躲在一邊,不敢靠近,心中猜測或許是今夜王建和阿史那戰鬥中落了下風,心中不快,所以特意找了個由頭來發泄心中悶氣。
“王都頭,我看時間也不早了,咱們也歇了這麼久,出發吧...”
“唉,徐兄弟,不急,再歇歇。都怪那慫貨,他氣得我肝疼,我得再歇歇...”
“...王都頭,這...”
“徐兄弟啊,你就體諒體諒我老王吧,畢竟年紀大了...”王建說着又嘆了一口氣。
見王建始終不肯走,楊復光也站了起來:“王都頭!都什麼時候了,歇也歇得也差不多了,這刺客若是追來...”
“楊公,你可打住吧...這條路是我徐兄弟選的,安全得很,我老王搏命也是爲了你,你就好好讓我老王歇歇吧!”不等楊復光說完,王建便打斷了他。
“...你!”楊復光見王建跟自己說話這般無禮,氣得指着王建的手一個勁地發抖。
“楊公啊,我老王跟您說實話吧,以前在軍營中,您是將帥,號令千軍萬馬,我老王是服您;但如今這情景,您能不能活着出均州都不知道,您可就別再耍威風了...”
“哼!”王建這番話着實把楊復光氣得要命,可在這深山老林中,他和那幾個官軍加起來也不是王建的對手,更不要說旁邊還有他王建的兄弟徐守光了。楊復光無奈,只得找了個石頭背過身子坐下,不去看他。
“王都頭,這樣不太好吧...”
“有何不好,放心吧!徐兄弟,這裏現在就是我老王說了算!”
王建這話說得很大聲,所有人都聽在耳朵裏,這時之前惹着王建的那個年輕官軍小心地靠近了身旁的小鬍子,用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悄悄說道:“王都頭怕是要害死我們...”
“什麼?”小鬍子官軍吃驚地看着眼前的年輕官軍。他的聲音也立馬引得周圍其他幾個官軍的注意,大夥兒紛紛都靠了過來。
“噓!”年輕官軍趕緊把手指貼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瞄了一眼此時正背對他們坐着的王建,見他似乎沒有察覺,於是壓低聲音說道:“我說王都頭要害死我們,他應該是被收買了,我方纔走在最後,好幾次都看見他偷偷地在後面留記號...”
“這...”衆官軍一聽,頓時都嚇了一跳。
“這不應該吧...”
“有什麼不應該的,他原來就是個盜匪,爲了銀子,啥事都做得出來...”
“對,你瞧他對楊公那個態度,顯然有問題...”
“他之前針對我,或許是他知道了我瞧見他留記號的事...”
衆官軍議論紛紛,終於,還是其中資歷最長的小鬍子做出決定:“我們不能再信他了,一會我們幾個趁他不注意,偷偷將他給綁了...”
“不行!不行!他還有個兄弟徐守光呢...”年輕官軍急忙擺手。
“那個徐守光,我瞧他之前爲楊公孤身拖住阿史那,應該是條好漢,估計這王建的所作所爲也是瞞着他,不如一會我去他那裏套個話,看看他的想法如何...”
衆官軍一聽,覺得這樣保險,紛紛點頭。見大家意見達成了一致,小鬍子連忙擡頭找徐守光,正巧,徐守光現在也沒在王建附近,反而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蹲着。
見機會不錯,小鬍子躬着身子溜到徐守光身邊。
“徐少俠...”
“嗯?”
“這次真是連累你了...”
“唉,這算不上,在下也素來敬佩楊公爲人,能爲楊公出一份力,也是在下的榮幸!”
“徐少俠高義啊!小的們佩服!”
“唉,哪裏哪裏!”
“對了,有一事小的沒看明白,還望徐少俠能指點一二...”
“何事啊?”
“這王都頭很是奇怪,爲何在這裏就不走了?”
“...這...說實話,我也沒看明白...”
“徐少俠不覺得王都頭可疑?”
“此話怎講?”
“王都頭在這拖時間,是在等刺客們追上來!”
“不至於吧...”
“徐少俠你有所不知,方纔有兄弟看到他偷偷在路上留記號...”
“...原來如此...”
“徐少俠,看來你也是被他矇蔽,不如這樣,咱們一起聯手,將這廝給綁了,然後咱們再一起護送楊公去鄧州!”
“...嗯,這王都頭武功高強,我們幾人怕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啊...”
“徐少俠,管不了這麼多了,如今黃巢造反作亂,各地藩鎮各自心懷鬼胎,唯楊公是一心爲我大唐着想,我等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保楊公平安到鄧州啊!”
“兄弟你誤會了,在下並不是說什麼事都不做,只是咱們要避其鋒芒,不如這樣...”
小鬍子聽罷,連連點頭,之後他回到衆官軍當中,與大夥兒一通耳語,衆人皆點頭。
佈置完任務後,小鬍子深吸一口氣,拿了個水袋到王建身邊,說道:“王都頭這一路辛苦了,我等弟兄們看王都頭辛苦,也很是心疼,都頭喝口水吧...”說罷,小鬍子將水袋遞給了王建。
王建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小鬍子,而後又看了看衆人。衆人見王建看過來,連忙從腰間解下水袋,擡起頭來一飲而盡,小鬍子也忙將水袋塞子拔開,自己也喝了一口,而後嘖了下嘴巴,又把水袋遞給王建。
“你們...這是...”王建沒有接水袋,而是站起身來,看着衆人。
“我們沒什麼,就是心疼都頭了...”小鬍子還想說些什麼,但就在這時,他覺得身體一軟,渾身使不上勁來,倒在地上。這時,其他官軍們也如小鬍子一般,都紛紛倒在了地上。
“你們...”王建見衆人全倒在了地上,連忙握住身邊九環大刀。
“...賊王八...算你命大,儘管來吧,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小鬍子見事情敗露,瞪着王建罵道。
“怎麼了?”楊復光聽見這邊動靜,也忙過來查看,只見王建一人提着九環大刀站在中間,衆官軍全都癱軟倒在地上。
“王建!你...”楊復光指着王建喝到。
楊復光話音未落,就看見王建對着他衝了過來,他趕忙抽出隨身佩劍,怎料王建速度極快,不等劍出鞘就已來到了楊復光身前。看着王建手中那把閃着寒光的九環大刀,楊復光只覺得自己命將休矣,索性閉上了眼睛。
可不想王建一伸胳膊,將楊復光一把攬在身後,手中九環大刀向上一舉,只聽“噹”的一聲,大刀刀身將一柄鋒銳的錐子擋住,持錐之人見偷襲未成,立馬一個翻身後跳,跳出九環大刀攻擊範圍。
楊復光聽見聲響,也忙睜開眼睛,只見王建護在自己身前,遠處站着一俊朗少年,這少年手持尖錐,正是徐守光!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的?”徐守光一邊把弄着尖錐,一邊看着王建,只是從他嘴裏發出的聲音顯得有些沙啞。
“哼!徐兄弟爲人豪爽,從來不在乎什麼繁文縟節,他是不會喊我做什麼王都頭的!”
“就這?”
“當然不是,他自小在嘉州長大,從沒來過均州,又怎麼會知道什麼小路呢...”
“原來如此...”對面的人一邊說着,一邊伸出左手在臉上一摳,幾個手指就直接摳進人皮當中。隨後這人拽住臉上的人皮猛地一扯,將人皮連同衣服一併扯了下來。這下把衆人都驚到了,眼前之人哪裏還是什麼俊朗少年,明明是一個佝僂着背的糟老頭子。
“老夫乃天玄星王茂龍。楊公啊,我不像阿史那,他是要你死,而我是要你活,你跟我走,老夫保你性命無憂!”
“哼!我憑什麼信你!”楊復光喊道。
“若不是老夫帶你們來這,你們怕早給阿史那追上殺死了!”
“你們同爲北斗七煞,你會這麼好心?”
“哈哈,楊公此話只說對了一半...”
“一半?”
“對,老夫是北斗七煞不錯,但我早就不滿那個阿史那了,他仗着一身蠻力在家主面前出盡風頭,但老夫叱吒江湖之時,那個狼崽子還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這次我就是要讓他吃癟!楊公,放心,此次任務之前家主就說過,能活的就不要死的...”王茂龍話音未落,突然從背後甩出錐子,直接對着王建的面門而去。
所幸王建並未信眼前這個老家夥,早就一直提防着他,見王茂龍錐子過來,王建立馬將九環大刀橫在身前。眼見這錐子就要被寬大的刀面格擋住,可這時,只見王茂龍右手向後一拽,他的指尖有一條細線,細線的另一端連接着錐子的尾部,他這一拽,錐子尾部機關被啓動,一股白色的粉末立馬從錐子中噴灑出來,瀰漫在空中,將王建和楊復光都包裹在其中。
這一招太過突然,王建和楊復光都沒料到,多少都吸入了些許白色粉末。二人立馬覺得喉嚨中一陣幹癢,隨即不斷地咳嗽,繼而又感到渾身無力,癱軟倒在地上。
原來方纔王茂龍說這麼多話,就是爲了有足夠的時間在錐子上做手腳。
“嘿嘿嘿...”佝僂着背的王茂龍奸笑着,“老夫這天玄錐的滋味如何呀?”
“你,卑鄙!”王建擡不起手來,只得嘴裏罵着。
“成王敗寇,誰管你用什麼手段,有意見就跟閻王說去吧!”王茂龍見幾人都已然沒了力氣,也不再廢話,倒持天玄錐慢慢走向楊復光。
眼見王茂龍一步步靠近,楊復光嘆了口氣,轉過臉對王建說:“王都頭,方纔是雜家不對,雜家居然還懷疑你...”
“楊公不要這麼說,是老王我沒用,沒能護您周全啊!”
王茂龍走到楊復光身前,聽着他倆死到臨頭還相互道歉,不禁笑了:“你倆也別爭了,反正一會都是要死的,留點力氣吧,哈哈哈...”
王茂龍還沒笑完,忽然感到後背一陣生疼,緊接着覺得全身一陣惡寒,低頭一看,一個染着血的刀尖漏了出來。他掙扎着慢慢回頭看去,只見一個俊朗少年一把將唐刀涓溪抽了出來。
“你...你偷襲我...卑鄙!”他顫巍巍地回過身,指着徐守光說道。
“成王敗寇,誰管你用什麼手段,有意見就跟閻王說去吧!”徐守光將他方纔所說的話一字不漏地還給了他。
這是王茂龍聽見的最後一句話。徐守光在他屍體上一通翻找了,摸出一個小藥瓶,想必就是解藥了。他趕忙將解藥餵給衆人,過了一會兒,衆人也總算都恢復了正常。
能動了之後,王建第一時間來到徐守光身前,對徐守光躬身一抱拳:“徐兄弟,這次你又救了我老王,大恩不言謝,等日後老王一定報答!”
“唉,王大哥言重了,我也是順着王大哥你一路留下的記號,又聽見你那大嗓門...”徐守光打趣道。
“哈哈哈!”王建也笑了。
“王都頭!”
王建聽見有人叫他,回頭一看,只見衆官軍都跪倒在地。
“王都頭忠肝義膽,小的們之前還懷疑過您,請王都頭責罰!”衆官軍異口同聲地說道。
王建趕緊將衆官軍一一扶起:“要說忠肝義膽,諸公才是啊,在這危難時刻,諸公寧願捨命也要護衛楊公,就憑這,我老王佩服!”
說罷,王建又特意走到年輕官軍身前,拍了拍他肩膀:“不錯,觀察細緻,心細如髮,你以後就跟在我老王身邊!”
“王都頭...”年輕官軍沒想到王建非但沒記恨他,反而還留他在身邊,當即激動地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