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六章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玉胡蘆字數:3284更新時間:24/06/27 13:10:23
    去褚家門房遞過名帖回來已是傍晚,馬車在金烏大街上晃晃悠悠走着。

    過往幾輛奢榮的座駕,佩瑤叮噹作響,盛安京中真是看哪哪兒皆繁華。

    沈嬤頗爲納悶,似如觸手可得的金山銀山丟掉了。

    前夜小姐在船艙一個瞌睡醒後,主意就倏然變大。從前許多事兒細心怯藏的,這兩天卻不再過問沈嬤,脫口而出的總叫人出其不意。

    左右無人,沈嬤便勸說起來:“謝府簪纓顯貴,用度頗豐,鴿姐兒你也看到了。那謝三公子卓爾雋雅,從容矜貴,對你亦多有禮讓,鴿姐兒何故提起退婚,委實不划算。”

    魏妝是鐵了心與謝敬彥互不招惹。

    尋思也須勸勸沈嬤了,回道:“沈嬤嬤從小看着我長大,須知我不是個衝動的。你歷練多矣,應比我更精於世故,又怎會聽不出羅老夫人口中的一些暗示?她並沒打算讓謝三郎真的娶我!”

    她編了說辭:“就如芸姐姐所言,謝府若有心這門親事,早幾年也該同魏家知會,而非漫無目的讓我們等。我私下聽說,這次邀我們入京,除了賀壽,還爲了躲避怡淳公主選駙馬,不過叫我來擋擋箭罷。你若不信,過些時就能知曉。既非真心待我,便強求娶了也過不幸福。”

    沈嬤望着小姐澄閃閃的眼睛,秀致的眉線,濃密睫羽,那晶瑩剔透的光暈裏,有着一絲與少女不相符的幽深思考。

    莫名地竟叫人心生憐慟。

    沈嬤多年在魏家,爲了防繼室,每天心眼子提得謹慎。關於羅老夫人話中有意無意的“提點”,她怎會沒感覺。只她認爲這是門第懸殊之理所應當罷,沒想到小姐看得這般通透。

    婦人只得含蓄道:“我見那三公子,當是個可託付的人才。感情總是可以培養的,只要他能待你好,老夫人是老夫人,你與三公子才屬夫妻。鴿姐兒還應再想想。”

    魏妝含脣一笑。

    謝敬彥的確值得託付,便看那陶沁婉,都已娶了正妻亦要將白月光接回,甚至住進老夫人上院,與自己的寶貝兒子共居一處。他的“可託付”,向來與魏妝無關。

    在她前世吐血倒地的那刻,對謝三郎的所有念緒便絕透了。

    她其實心裏已有打算。

    母親莊氏有些小田產,前世魏妝留了丫鬟綺橘在筠州府打理,每年不多不少也能入一筆賬。這次她決定賣掉,再把綺橘接到京都來,也省得再出現被身邊人陷害之事。

    只當年莊氏生怕她還尚幼,這筆田產被魏父提前動用,所以將地契託給了孃家的兄長。只待魏妝婚後或年滿十八,才能把賬目與地契交還給她。

    魏妝得想個辦法,怎樣哄莊家舅父將地契提前歸還。再利用這筆錢盤一處花坊,既能有個落腳點,還能做她自己喜歡的事,而不必寄人籬下。

    她就說道:“老夫人用‘三哥’之稱,態度已然十分明了。同在一府上生活,何止夫妻兩個人的事。母親那般謹慎託付,也是希冀我能幸福,然而幸福不單只爲榮華,空有榮華卻無真情,過得亦如履薄冰。我前夜那場夢中醒來,便看得淡了。京中比比皆世家,沈嬤嬤不用擔心,待我張羅好了,總能夠過上好日子。”

    她嗓音柔婉動聽,卻帶着一味不容置疑,竟讓沈嬤也駁不出話兒來。

    回到謝府,綠椒打前腳剛從二夫人祁氏的院裏出來。

    綠椒已經從謝瑩身邊婢女那打聽到,魏小姐竟提出要退婚了!

    二夫人派她過來伺候,是爲了觀察和彙報的,還說要把她塞給三公子收妾。若魏小姐對三公子無感,自己在傾煙苑還有什麼指望吶。

    自從沒臉沒羞的跑腿子趙順,給綠椒塞過一本春-宮小畫書。她每天睜眼閉眼盼的就是能嘗試,哪怕得三公子一刻寵幸也足了。

    眼瞧着沈嬤手搭袖擺、愁緒藏懷的模樣,綠椒眼咕嚕一轉,便意有所指地說:“二夫人可喜歡魏小姐了,適才送了幾盒糕點叫我拿過來。咱們小姐可真有福氣,還有什麼比婆婆看對眼媳婦更重要呀。”

    可不,老夫人只是老夫人,祁氏才是謝三公子的親生娘!

    聽得沈嬤又掛起心來,暗想小姐總歸歲小,不知道把握良機。自己做爲年長的可得仔細拿捏住了。且看此院,離着謝公子的靜室甚近,總能有機會相處。

    當下便露出笑顏來,着實感謝過了二夫人。

    *

    隔日清早,魏妝就收到了褚府的回帖。

    褚老夫人喜出望外,特讓管家親自前來送帖。管家拿到謝府門外,看到賈衡剛好在,就拜託給了賈衡,賈衡又不太樂意地接過,臉臭臭地送來傾煙苑。

    自己本只伺候公子一位爺就夠了,這魏家姑娘一到,還得伺候兩個。

    關鍵魏姑娘委實不知深淺,竟主動退親三公子,傳出去要公子顏面何在?

    只怪公子重於禮義,對美妖狐兒太過包容!

    魏妝才不管謝敬彥啥顏啥面呢,只嘆賈侍衛使喚起來挺自在。做事麻利,話還少,長得人高馬大十分養眼。

    她故意送了一盒筠州府買的芝麻糖,哄說自己親手做的,因爲知道這侍衛喜歡吃甜點。眼看賈衡想拒絕又忍不住地兜走,大清早的心情甚愜意。——他受了人情總要還的。

    伺弄完兩盆花後,魏妝悠然化了一副白蜜紅脣妝,精緻盈透又不失自然美感。

    帖子是褚家老夫人親自回的,聽說魏家長女來京都,很是個喜悅。讓姑娘休息一日,明日便緊着去府上見見。

    上午魏妝閒逸,午後便同三小姐謝瑩去了悅悠堂。臨行前她帶上養花的專用小藤箱,大約有男子的兩個手掌大,裏面放着小件的工具與幾包土壤養料。

    悅悠堂位於永昌坊,在盛安京的東城,離着謝府的長興坊不算很遠,半個時辰就到了。

    時下多有官貴人家將花卉寄養在專門的花坊裏,讓信任得過的園藝師照應。

    這悅悠堂地方不算大,一進的院子,大門進去的中間一道垂花廊上,左右貼着牆的全是花架子,這些花多是用來出售的。

    進到裏院,則爲精心伺栽與各家寄養的花卉盆栽,還有正中兩間供主人住寢的廂房。

    但聞堂內百花溢香,青翠的綠葉與五彩斑斕的花瓣相映,很是幅生機盎然景緻。

    一個青裳花農模樣的大叔上前來迎接,認出是謝府的三小姐,忙謙恭施了禮。

    但見花農大叔約四十五上下年紀,八字鬍,清瘦樸淨的臉龐,竟叫魏妝看得眼熟。驀地想起來,他像是前世軒怡居士那座園子裏的嚴管家。

    她才這樣思索,便已聽謝瑩在旁邊介紹道:“這是嚴管家,妝妹妹叫他嚴伯就好。悅悠堂新近換了個新主子,原來的老主人故去,由他徒弟接手了。今日他恰好不在,長得可周俊,擇日定領你瞧瞧!”

    說着抿嘴嘿然淺笑。

    果然是同一個人……

    魏妝沒到過悅悠堂,她只知道萃薇園,但那也在幾年之後了。萃薇園的主人是軒怡居士,因軒怡居士時常遊歷在外,且愛花如命,園子更是三兩年才難得開放一次,魏妝便從未見過本人。但她喜歡花,逢開園子定前去觀賞,故而對嚴管家比較面熟。

    卻不知,這時候的悅悠堂主是否爲後來的軒怡居士呢。

    她跟着謝瑩走入裏院的左邊廊下,謝瑩的香玉牡丹便放置在一樽專門定製的檀木花架上。

    但見雕飾繁複的紫砂泥花盆,好不奢美。眼下三月底,牡丹花大約四五月開放,裏頭所種的植株卻萎蔫弱態,綠葉上更敷着一層薄薄的白色斑粉狀,一眼看去就是着病害了。

    謝瑩望見花葉上的白膜斑比前幾天更甚,連忙快步趕上前,沮喪地怨怪道:“必是那日賣花的販子誑我,說這是洛陽新培育的品種。你看,分明去年冬月買回來時還是好的,養着養着就成這樣了,如何拿去見人呀!”

    悅悠堂地方小,平日烏堂主亦頻頻不在,只有嚴管家和兩個小學徒。

    可嚴管家自己也算技術精湛的老花農了,尋常堂主不在,都由他一人照應得好好的。哪兒想,這盆花死活叫人想不出是何處出了岔子。

    嚴管家便嘆氣道:“堂主查過根莖,按說花乃是真的。但這原種子大約有問題,故而生長中容易羸弱。奇怪的是,堂主已更換土壤,亦用藍水將根部消過毒,施了藥粉與養料,按說應該痊癒了,卻莫名反覆起斑,收效甚微。他還在琢磨新法子,只近二日出城忙活去了,尚待歸京。”

    謝瑩聽罷,急得都要跳起來了,拭起袖子嚶嗚道:“嗚嗚,那可怎麼辦,還有一個多月就是鬥妍會了!年年鬥妍會都沒拿過頭籌,我多想在自己成親前贏一次呢!”

    鬥妍會是由中宮皇後舉辦的,參賽者皆爲京中各家未婚的貴女千金。男子亦可觀賞。女子在賽後,可將花卉贈與心儀的男子,意即表達韶華似錦,郎情妾意,好花常開。

    ……鬥妍會,也就是飴淳公主選駙馬之際了。

    魏妝掖脣角,心底掠過一絲想法。她按捺下去,湊近花盆,彎下膝察看。

    這款香玉牡丹她也是頭一次見,確是新培育出的品種。據說開出的花呈荷花型,又似玉冠,初開略淺淺粉色,盛開後則潔白如玉,香氣尤襲人。但因爲一次鬥妍會上出了醜,惹得後宮娘娘不喜,便被禁栽了。

    她還未得機會觀賞過呢,沒想到第一次見到,竟這般蕭條。

    莫非被禁的原因,或就與謝瑩的這一盆有關。

    對於一種花的誕生價值而言,確爲可惜了。她看看能不能救回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