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一羽 第32章 殺局祕面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問劍孤鳴字數:5655更新時間:24/06/27 13:09:52
    匯通銀莊是一個以存取兌換和發放銀票以及押貸爲主的錢莊,分號遍佈天下。由匯通銀莊兌出來的銀票可以在中原任何一個地方使用,流通範圍極廣。在銀錢生意這一行裏,匯通銀莊不但在民間具有極高的權威,更與官府也有銀賬往來,已是如今中原首屈一指的大銀莊。

    匯通銀莊的總堂位於金陵,總掌櫃名叫古萬年,他也是匯通銀莊的創始人。在三四年之前,匯通銀莊還只是金陵一個三流錢莊,所從事的不過就是最基本的銀錢兌換的小生意。但後來不知道是古萬年的祖墳冒了青煙還是財神爺直接搬到了他家裏,他的生意越做越大,生意的種類也越來越多。後來更是直接擠掉了當時號稱金陵第一的“泰豐源”錢莊,繼而取而代之。那時人們以爲古萬年的財運已經登頂了,卻沒想到成爲金陵第一銀莊不過只是一個開始,在後來短短兩年時間裏,匯通銀莊的分號已經遍佈天下,古萬年儼然已經成了中原第一的有錢人,說他富可敵國也毫不爲過。而匯通銀莊也隱有成爲天下第一錢莊的勢頭。

    而在常州,自然也有匯通銀莊的分號。

    常州的匯通銀莊位於城西,規模不算大,地勢也沒有城中心的位置好,可是每天進出的流水銀兩卻是非常可觀。

    常州匯通銀莊的掌櫃姓劉,名啓才,今年剛好五十歲。他相貌沒啥奇特之處,但興許是常年經營錢莊的緣故,所以渾身上下都透着生意人的圓滑世故。他身材略瘦,並沒有尋常商人那樣的臃胖油膩,反而給人一種十分精明能幹的印象。

    此刻夜色已深,匯通銀莊到了收稱關門的時間了。下巴上留着短鬚眼神透着精明的劉啓才等錢莊裏的夥計們收拾整理完雜務,自己算完一天的流水銀賬以後,方纔帶着疲憊的神情揉着老腰慢步走到大門口準備關門。

    劉啓才擡眼瞧了瞧門外,街上燈火明亮,行人如織,一片熱鬧景象。

    “今晚天色尚早,剛好可以回去好好喝兩盅。”

    劉啓才微笑着在心裏暗想,他心情很好。倘若一個人每天都有成千上萬兩的銀子進賬,論誰都會心情很好的。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原配妻室早逝多年,前不久纔剛續絃一個模樣不俗的老婆,女人只有二十四五歲,卻正是女人剛有味道的年歲。所以回家喝酒是假,想要早點抱着女人親熱折騰才是真。

    想起家裏那個女人,早已經過了活力充沛年紀的劉啓才,心裏就忽然涌起一股燥熱。一個男人不管年紀有多大,心思有多沉澱,但能讓他立刻煥發生機的,似乎只有女人。

    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往往能讓一個猶如老樹的男人重新生長出蓬勃的生命力。

    所以此時的劉啓才,不自覺的嘴角上揚,他忽然覺得活着真是一件美好的事。

    他之所以會有這種感覺,是因爲他有底氣。而他的底氣則是來源於銀子。

    “人窮百事哀。”對於那些窮困潦倒的人來說,活着其實是一件很煎熬的事。但對劉啓才這種有錢人卻根本無法瞭解那是一種怎樣的感受。所以他才會覺得一切都很美好。

    劉啓才正要將大門關上,卻忽然發現門口站着一個人。

    劉啓才差點被嚇了一跳,因爲他剛纔根本沒有看到門口有人。而此時這個人卻如同幽靈一樣忽然出現,居然讓他絲毫沒有察覺。

    劉啓才忍不住仔細看了看門口外的人。

    來人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年輕男子,戴着一頂斗笠,衣着相貌雖頗爲普通,但身形卻很是精壯,他立在門口,彷彿一杆長槍插在地上。

    劉啓才看着穿着打扮像是一個馬伕的年輕人,習慣性的臉上帶笑的說道:“小兄弟,你可是要取銀子嗎?實在不巧,我們已經收稱,只有明天請早了。”

    那戴着斗笠的年輕人卻輕輕搖頭。

    劉啓才微微皺眉,又問道:“小兄弟來錢莊不取換銀子,可是另有要事嗎?”

    那人卻問道:“你可是這裏的掌櫃,劉啓才?”

    他的語氣有些溫和,聲音卻頗有磁性。

    劉啓才心裏一動,他閱人無數心思縝密,頓時有了幾分警覺。這年頭世道可不算太平,特別是常州,最近可是接連出了命案,死者中還有大名鼎鼎的江湖大俠。所以在這種特殊時節裏,由不得他不多留了個心眼。

    其實明白人都清楚,如果沒有強硬的背景爲倚靠,匯通這樣一個民間銀莊又豈能做到如今天下第一錢莊的位置?這種背景不光得有官府支持,還有江湖勢力的暗中幫襯。所以現在的匯通銀莊,一般情況下是沒有誰會去找麻煩的,更別提有誰會膽子發毛去搶劫了。

    可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就總有那麼一些不開眼的人偏偏會去幹一些蠢事。

    所以現在劉啓才心裏就有些警惕起來。他作爲一個很有實力的錢莊掌櫃,靠的就是精明的眼光和老辣的經驗。

    但生意人的精明往往是藏在暗處的,所以劉啓才表面還是面不改色,依然帶着微笑回答道:“我就是劉啓才,不知小兄弟找我有何貴幹?”

    “很好。”

    年輕人聽到回答,點了點頭,然後擡腳就邁進了錢莊的大門。

    他的腳步輕盈中卻又帶着沉穩,只兩步之間,就已經來到了錢莊的櫃檯前。

    劉啓才心裏頓時一沉,他有些意外,原因是這個看似普通的人其實並不是一個普通人。

    劉啓才趕緊跟了上來,還沒等他開口,那年輕人就一擡頭,平凡的臉龐上沒有多餘的表情,語氣平淡的道:“我是來送信的。”

    劉啓才看到他的臉時,竟然忍不住神色一變。

    因爲劉啓才看到面前這個戴着斗笠的年輕人,他那兩隻眼珠居然是深藍色的。

    這種異於常人的奇異特徵,就表明了這個人身上並沒有純粹的中土人的血統。但讓劉啓才心裏詫異的是,年輕人的相貌膚色卻又與中原人並無二致。

    劉啓才還處於一種恍然之中,那年輕人卻已經伸手拿出來一件東西。

    一片銀色的羽毛。

    年輕人把那根純銀打造栩栩如生的羽毛遞到了劉啓才面前。

    劉啓才心裏還在揣測對方的身份,就看到了那根羽毛。他先是一愣,然後好像就忽然想到了什麼,頓時神色又再一變。

    他伸出手,謹慎的接過了那片羽毛。

    那年輕人並沒有在意劉掌櫃異樣的神情,然後又從懷裏取出了一封信,交到了劉啓才手上。

    “把這封信,送到金陵古掌櫃手上,要快。”

    然後再沒有多餘的話,年輕人就轉身出門而去了。

    劉啓才慌忙回神,他快步走到門口張望,卻發現那個人早已沒有了蹤跡。

    老掌櫃皺着眉頭,麻利地將大門關緊鎖住,然後他坐在一張椅子上,低頭仔細端詳着手上的羽毛和信封。

    劉啓才臉色有些怪異,他有些警惕的朝四處看了看,確定屋子裏的那幾個夥計已經在後院休息了以後,才又將目光聚集在手上。

    那片純銀的羽毛輕若無物,卻又栩栩如生,幾乎與真的羽毛沒什麼差別。

    劉啓才臉色漸漸凝重,因爲這片羽毛他並不算陌生。

    因爲他曾在某人的手上見過這片羽毛。

    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匯通銀莊的總掌櫃古萬年。

    劉啓才至今還能夠清楚的記得當時的情形。

    三年前,劉啓才與其他一百零七家匯通銀莊分號的掌櫃在金陵參加古萬年六十歲壽辰,壽宴以後古萬年召集下屬,並親口對他們說過一段話。

    古萬年說話的時候,手上就拿着一片羽毛,那根羽毛與現在劉啓才手上的這根一模一樣。

    古萬年拿着那片羽毛對他手下一百零八個銀莊分號掌櫃們說:“請大家記住這片羽毛,將來只要是在有我匯通銀莊的地方,不管在任何時候,只要有人拿着同樣的羽毛來找你們,不論他要你們做什麼,你們都要無條件的接受他的要求。”

    古萬年說這句話的時候很嚴肅,因爲他不是隨口說說,而是在下命令。

    一百零八家分號掌櫃都記住了這件事。儘管他們有疑問,但既然古萬年沒有過多解釋,那就說明這其中的原因肯定就不是他們能夠知曉的。

    劉啓才回到常州接任常州銀莊分號,時間一晃就已經過了四年。

    這四年中,從沒有人拿着羽毛來找過他。所以劉啓才幾乎已經快忘了這件事。

    可現在真的就有人送來了一根羽毛。

    劉啓才又看着那封信,信封是普通的信封,沒有其他特別的特徵,封口也只是隨意用火漆封住。

    劉啓才雖然已經上了年紀,但眼力依舊很好,所以他看到了那用以封口的火漆上有一處極小的印記,那印記就是一片羽毛的形狀。

    劉啓才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站了起來走向了後院。

    不多時,匯通銀莊後院的馬廄裏,就有一匹快馬飛馳而出。

    快馬一路奔馳出城,直向金陵方向而去。

    三天後,金陵城。

    有一個來自常州的騎士,他日夜兼程中途跑死了四匹好馬,終於趕到了金陵城匯通銀莊的總堂。

    他如此風塵僕僕的趕到金陵,就是爲了要送一封信給匯通銀莊的總掌櫃——古萬年。

    那封信被送進匯通銀莊總堂半個時辰後,就有近百匹快馬從金陵城奔馳而出,急促的馬蹄聲猶如滾雷呼卷,幾乎震碎了金陵城大街的青石方磚。

    近百騎飛馳出了金陵城以後,他們又各自從不同的方向奔馳而去。

    那些馬背上的人都接到了一個任務,同時身上都揣着一封信。

    他們的任務是:用最短的時間,查出隱藏在中原江湖各地的紅樓殺手。

    但沒有人知道他們身上的信將會被送到什麼地方和什麼人手上。

    那封信的內容很簡短:殺樓。

    而就在常州匯通銀莊那匹快馬奔出常州城的時候,在常州某處的一間暗室裏,有一個人背對燭火盤膝靜坐,他的面前有一面銅鏡。

    這間暗室並非是一個絕對隱祕的所在,但卻是一個很安全的地方。它之所以很安全,是因爲這間暗室是在常州府衙之內。

    常州府衙裏住着一個人,那就是本城的郡守老爺,也是如今常州城最大的官。

    所以不論如今常州城的情況如何複雜難測,但都不會輕易影響到常州府衙的安全。

    所以府衙這個常人不可隨意靠近的地方,對有些人來說,卻是相對安全的,因爲越危險的地方就越安全。

    對於一個需要刻意隱藏形跡的人來說,常州府衙就是一個最出人意料的地方,因爲絕不會有人會想到,某個人會隱藏在官府重地之內。

    所以位於府衙之內的這間暗室,無疑就是一個最安全的所在。

    絕對安靜的暗室中,一支燭火微微搖晃,靜坐的人默然不語,他背對着燭光,看不清面目。

    他的面前有一張木桌,桌上有一面銅鏡。銅鏡下擺放着七八個瓶瓶罐罐,以及一個大碗。那碗裏裝着大半碗淡白色粘稠的東西,不知有何用途。

    那人沉默良久後,擡起雙手解下了束髮的飄帶,散落了一頭長髮。

    輕輕吐出了一口濁氣後,那人緩緩挺直腰背,然後伸直雙臂,似乎在活動着身上的筋骨。

    隨後他忽然揮動雙手,就見指影翻飛如電,瞬息之間便已經在他的上半身的三十六處穴位處各自連續點出了三十六指。

    而後指影倏停,那人口中再次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氣。

    氣息沉重綿長,那人再次腰背挺直,雙臂橫伸。隨着他緩慢的呼吸和動作,他整個上半身三十六處穴位中就有三十六根細細的銀針緩緩破衣而出。

    銀針破體之際,他渾身便有隱藏不住的雄渾氣機疾速流轉,那沉渾無比的真元之力就如同被高堤圍堵的深水狂流,此刻正瘋狂的衝擊着肉身禁錮,直欲破堤傾瀉而出。

    那人渾身衣衫無風鼓盪,雙臂緩緩畫圓,愈加沉重的一呼一吸之間,似乎正在盡力壓制着體內雄渾奔騰的功體真元。

    他的功體修爲雄渾無倫,體內真元就如同江河湖海,此刻已經滿境而溢。但彷彿是爲了某種不爲人知的原因,他有意壓制着自己的功體,於是便用獨特的手法強制禁錮了修爲,而那些銀針刺穴,便是禁錮功體的屏障。

    在這種特殊手段的禁錮之下,才使得他在別人眼裏,根本就像一個毫無武功修爲的尋常人。

    但這種刻意壓制修爲的手法卻相當奇特,而且被禁錮着的強大力量就像是被堤壩圍困着的洪水,隨時都在衝擊着功體,讓肉身承受着無法言喻的巨大痛苦。

    就如同此刻他的感受。

    約莫着過了兩柱香的時間,他的氣息才略微轉爲平和,周身劇烈流轉的真元也被收斂吸納大半。可仍有小半氣機無法被盡數吸納,依然在周身狂亂的衝撞。

    好像是已經達到了功體承受的極限,那人渾身泛出了一層繚繞的氤氳之氣。隨後在他一聲沉悶的呼氣聲中,體內未被吸納的真元氣機從身上三十六處穴道中噴涌而出,暗室內頓時氣流來回激盪,宛如怒龍翻滾,聲勢駭人。

    狂流亂竄,暗室裏僅有的一根燭火頓時一陣劇烈搖晃,光影搖曳之間,照出滿室異象。

    他終於輕輕呼了口氣,彷彿體內被壓迫已久的痛苦終於得到了舒緩,但他渾身衣衫幾乎已被汗水浸透。

    而他的身體在銀針破體氣機傾瀉而出之後,只聽得他周身筋骨一陣密集暴響,在充盈的氣機中,原本瘦削的體態竟然神奇的異變,恢復成了一副筋肉精壯的身板。

    他忽然輕咳一聲,然後伸手在嘴邊一抹,再攤開手時,燭光下掌心裏有一灘血跡,裏面竟有七顆如同米粒般大小的赤色血滴。

    猩紅的血跡中,那七顆赤色血滴格外顯目。

    “赤血目,果然是歹毒無比的毒物。”他低聲喃喃自語着,“好一個沐瀟湘,若是換了別人,此刻只怕早已被你毒殺多時,變得屍骨無存了。”

    赤血目是一種出自苗疆的毒物,也可以說是一種毒蟲,它雖體型極爲細小,但卻有極強的嗜血蝕骨的劇烈毒性。一旦有人中了赤血目之毒,這種毒物就會在人的體內啃食臟腑血肉,然後體型與毒性也會隨之變大。最後讓中毒之人內臟逐漸化爲膿血,直到成爲一具皮肉軀殼後痛苦萬分的死去,異常陰狠恐怖。但此種毒物獲取的難度極大,並且需要高深的手法加以煉製,所以江湖上用此劇毒之人少之又少。

    但作爲江湖上首屈一指的用毒高手,沐瀟湘就擁有這種詭異的毒物。

    而身處暗室之中的男人,竟然能用獨特的方法將如此恐怖的毒物壓制在體內,並且將之消滅。難怪沐瀟湘就算有一身高絕的用毒功夫,後來也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他手掌微微一收,那七顆赤血目就瞬間粉碎。

    一陣冷笑從他口中悠悠發出,然後他自言自語的輕聲說道:“這個江湖無趣得太久了,寂寞得讓人討厭。不過很快,一場有趣的遊戲即將開場,而充滿了祕密的紅樓,到底又能給我帶來怎樣的遊戲樂趣呢?就讓我們都拭目以待吧。”

    他的話聲很輕,聲音也變得格外陌生。

    他微微擡頭,燭光下的銅鏡中就映出了一個人的臉。

    散亂的長髮之下,那張臉有些蒼白。

    策命師,公子羽。

    此刻的公子羽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而且臉色還有些僵硬,僵硬到可以用木納來形容。

    他眼睛望着銅鏡,異常陌生的眼神裏彷彿是屬於另外一個人。他忽然擡起雙手,分別按在了自己的臉頰上。然後十根手指分別精準的按在臉頰的穴位上,在按捏揉點等一連串不同卻又古怪的手法施展之下,那張臉的骨骼開始奇怪的輕輕扭曲起來。

    微微搖曳的燭光之中,那個頭髮散落面對銅鏡的身影映照在暗室的牆面上,在光影中有些迷離恍惚。

    公子羽的雙手蒙着臉頰輕輕揉動,隨着他手指逐漸下滑的動作,一張薄如蟬翼的面具就從他臉上被緩緩的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