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一羽 第19章 青衣樓上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問劍孤鳴字數:8530更新時間:24/06/27 13:09:52
    三月十五,卯時三刻。

    常州城內葫蘆街,青衣巷內青衣樓。

    今夜常州的月朗星稀,算是一個許久未見的好夜晚。

    青衣樓是常州城很有名的青樓,所以早早地就亮起了明燈,映射出一處燈紅酒綠的香豔之地。

    此刻的青衣樓大門口人來人往,但基本全都是衣着光鮮的男人。他們有的駕車乘馬,有的三五成羣,俱都是臉上帶着迷醉的神情,都是爲了踏進青衣樓的大門而來。

    據說全常州最漂亮的姑娘,至少有一半都在青衣樓裏。所以青衣樓就是常州的最大的銷金窟。

    路小飛蹲在青衣樓斜對面一處陰暗骯髒的角落,擡頭望了望青衣樓那滿樓敞亮的燈火。不久他就看到青衣樓的門口走出來一個穿着豔麗的徐娘半老的婦人,婦人走出門口,有些不怎麼耐煩的擡眼四處張望。

    路小飛就站起身來,然後挑起豆皮擔子走了出去。

    他來到青衣樓門口,那婦人瞧見他走來,便上下打量了幾眼路小飛,當看見他鞋底上沾滿着污泥時,她那塗着厚厚脂粉的臉上頓時就露出了幾分嫌棄的表情,然後用拿着手巾的手輕捂着嘴鼻,好像生怕眼前這個衣衫破舊的賣貨郎鞋底上的臭味薰着了她一樣。

    “你還真沒有走啊?”婦人皺着眉頭,用略帶鄙夷的口氣對路小飛說道:“倒沒看出來,你這小子還挺有種的嘛。”

    路小飛沒有理會婦人那一副尖酸刻薄瞧不起人的嘴臉,他只是平靜的問道:“玉如她……有空了嗎?”

    那婦人挑了挑眼皮,斜眼飄了幾眼路小飛,冷笑一聲道:“有空?我雲娘這座青衣樓一向客似雲來,我的那些姑娘們每天迎來送往忙得不可開交,哪裏會有空?”

    路小飛臉色微微一沉。

    那婦人就是青衣樓的老鴇,名叫雲娘,年輕時也曾是豔名一方的名妓。她見那戴着斗笠的年輕小子露出了幾分失望的臉色,她就有些不耐煩的嘆了口氣,說道:“行了行了,你也別哭拉着一張臭臉,免得散了我這裏的財氣。看在你那幾兩銀子的份上,我找她說了好幾次,這會兒她得了一會閒,就答應見你了。”

    路小飛猛地擡起頭,眼裏透出亮光,他急切卻又意外的脫口問道:“真的?”

    雲娘白了他一眼,道:“難道我還專門放着生意不做出來誆你不成?就爲了你這小子,我可是費盡了口舌,嘴巴都磨出泡了呢。”

    路小飛是一個很有眼力價的人,所以立刻從懷裏摸出了一塊碎銀遞到了雲娘手上,同時說道:“有勞了。”

    雲娘手裏拿着銀子,稍微一掂量,約莫着也有三四兩重,頓時臉色就緩和了許多。她重新看了看路小飛,道:“倒沒看出你一個賣豆皮的,身上還真有些東西。既然你有銀子,爲何不自己進去,我這樓裏比玉如還漂亮的姑娘多了去了。”

    “我是來找人,不是來尋開心的。”路小飛語氣很平靜,道:“她如果沒空見我,我就等着她。”

    雲娘哼了一聲,把銀子揣進了腰包,神情古怪的笑了笑道:“算了吧,在我青衣樓的門口,你就別裝癡情種了。像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到頭來還不是那麼一回事。”

    婦人一副看盡世間人情世故的模樣。

    可婦人說得也沒錯,妓院門口說癡情,豈不是天下最可笑的笑話?

    “我說過了,我不是。”路小飛擡起頭,眼神裏有冷利光芒一閃而逝。

    “廢話少說,你跟我來吧。”雲娘顯然感覺到眼前這個年輕人的眼神有那麼一瞬間的古怪,可她也沒在意。婦人轉身走出兩步,然後又停住,對路小飛道:“把鞋子擦乾淨,別髒了我的地。”

    路小飛怔了一瞬,然後雙腳用力的再地上蹭了幾蹭,蹭掉了鞋底的污泥。

    “跟我來。”雲娘這才又轉身走進了大門。

    路小飛挑着擔子跟着走進了青衣樓。

    青衣樓是一座有三層樓的精緻閣樓,佔地頗廣,樓裏擺設佈置極其香豔華麗。此刻樓裏輕歌曼舞正興,同時瀰漫着醉人的香味;身段妙曼妖嬈的女人身影不斷在樓層之間晃動,男女輕薄嬉笑之語衝耳而入,顯出一片令人心旌搖蕩的旖旎之景。

    這裏就是男人的溫柔鄉。

    可是路小飛卻對眼前的香豔場景沒有絲毫心動,他壓低着頭上的斗笠,跟着雲娘一步一步的走上了樓梯。

    此時旁人都不免對他投去異樣的目光,路小飛覺得那些目光就像刀子一樣落在他的身上。

    可他不在乎。他伸手摸進懷裏,觸摸到了一樣東西,他將那樣東西緊緊的握在了手心裏。

    然後他的心也隨着腳步一陣一陣的輕顫着。

    雲娘帶着路小飛來到了二樓,在轉過一處樓角,最後在一間房門前停住。

    路小飛一刻心瞬間揪緊,他擡起頭看着那扇門,眼裏充滿了緊張和期待。

    “你要找的人就在裏面等你。”雲娘看着路小飛的臉,皺眉道:“玉如雖然不是我這裏最火的姑娘,可要她陪的客人也不少。見面以後有話快說,別耽擱了她的生意。”

    路小飛閉口不言。

    雲娘沒有再多言,她沒有敲門,而是直接就推開了房門。

    “進來吧。”雲娘竟然並沒有就此離開的意思,她先一步跨進了房門。

    路小飛卻彷彿呆了一樣站在了門口,眼睛注視着房間裏。

    這間房並不大,可是佈置得卻很雅緻,並且房間內還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香味。一張繡牀旁的梳妝檯前,正坐着一個綠衫女子。

    見到房門被打開,那女子便不由肩頭輕顫一下,卻並沒有立刻轉頭。

    路小飛眼神定在那綠衫女子身上,雙眼中流露出驚喜之色。

    “還愣着作甚?你的時間可不多呢。”

    雲娘見此情形,臉色就再一次不耐煩起來。

    路小飛眼皮跳了一下,然後他就挑着擔子跨進了房門。

    雲娘見他居然連豆皮擔子也一併帶了進來,臉色就更冷了幾分。

    路小飛放下擔子,他看着那女子纖細的背影,心中頓時五味雜陳。

    他略顯不安的搓了搓手,猶豫片刻後,他取下了斗笠,才輕聲說道:“玉如……你……可還好麼?”

    那女子聞言,不由嬌軀微顫,她終究還是忍不住轉過了頭,看向了路小飛。

    女子二十三四歲的樣子,生得相貌極好,眉眼清秀,頗有幾分大家閨秀的胚子。那張塗着淡淡脂粉的臉上,卻隱藏着抹不去的疲憊倦容。

    “小飛……你真的來了?”女子不由站起身,看着路小飛說道。可她的眼神卻有些躲閃,一雙纖手不安的捏着衣角。

    路小飛見她開口,心頭欣喜無比,他上前兩步說道:“當初我答應過你,一定會來找你,我沒有忘記。”他見玉如眼中漸漸溼潤,頓時心如刀絞,口中喃喃道:“玉如……這幾年,你過得好不好?”

    玉如見他那般關切的模樣,心裏不由涌出一陣酸楚,她臉上露出無奈苦澀的笑容,這笑容顯然就是最好的答覆了。她望着路小飛極其憔悴的模樣,不由秀眉一皺,低聲說道:“看起來這些年你也不怎麼好。”

    路小飛如今的情形的確很糟糕。他臉色蠟黃中帶着蒼白,而蒼白的嘴脣又夾着青紫,整個人看上去就像被抽走了一半的魂魄。

    而他體內的經脈中更是如同有沸水在翻滾,那種痛苦絕非言語可以形容。

    但路小飛不在乎。他聞言一笑,笑得很真誠,他說道:“我沒事,只要能再見到你,我都很好。”

    玉如卻悠悠一嘆,她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猶豫了片刻才開口說道:“可是昨天我並不想見你……”忽然心頭一塞,話頭就一頓,眼中終於滴下了淚水。

    滾熱的眼淚滴在她的腳尖前,無聲、無息,轉瞬間就已冰涼,一如此時的心境。

    路小飛愣了一下,隨即搖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心裏有數。沒關係,我可以等,因爲你也說過,會等我來。”

    “你來晚了。”玉如擡起頭,眼裏噙着淚水,她咬着嘴脣輕輕搖頭道:“我是說過那句話,但我不要在這種地方等你,所以我才不願見你,你懂嗎?”

    路小飛眼神頓時黯淡下來,他頓了頓,才問道:“那現在你爲什麼又答應見我?”

    “你這個傻瓜!”玉如忽然提高了聲音,她胸口一陣劇烈起伏,彷彿正有一口幽怨之氣無法吐出,她慘然一笑,說道:“因爲我要你不要再騙自己了。我……我已經再不是當年常州城外吃着烤豆皮的玉如了。”

    她忽然偏過頭去,不願讓人看見她滿臉的淚水。

    老鴇雲娘冷眼旁觀,見兩人一時無法儘快結束這次見面,就乾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還給自己倒了杯茶,悠哉悠哉的喝茶看戲。

    她眼裏雖然隱隱有幾分悲涼,可她並不同情,因爲她是一個過來人,這樣的情景她看過太多,自己也曾經歷過。

    或許她並非冷漠,而是看淡了看透了。

    世上男女之情,就如同那杯中之水,一旦破杯而出,就再也無法流回杯中了。

    路小飛長吁一口氣,他忍住心中的酸苦,強顏歡笑的道:“玉如,我記得當年你說過,我們再見的時候你要吃我做的豆皮,我現在就給你做,好不好?”

    他一說完,就要去做烤豆皮。

    玉如卻搖頭阻止道:“沒必要了,路小飛,你覺得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的豆皮還會是當初那個味道嗎?”

    路小飛聞言,渾身輕顫。又聽玉如苦笑接道:“就算你能做出相同的豆皮,可如今吃進我嘴裏,就不是當初那種味道了。”

    路小飛心痛如刀割。他點點頭,依然笑道:“好,你不想吃就不吃。”他從懷裏摸出一個舊盒子,打開後走到玉如面前,對她笑道:“你看,你送我的東西我都帶着。我記得你的話,要帶着它一起來見你。”

    玉如低頭一看,那盒子裏放着兩隻金耳墜。

    女子頓時呆住,心裏頓時思緒翻滾,久遠前模糊的記憶在這一刻淹沒了她的心湖。

    “你……竟然還留着?”玉如忍不住伸手取出那兩隻耳墜,眼神迷離。

    路小飛點頭道:“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有人送我的東西,對我很重要,所以我自然會一直留着。那段難熬的日子,我只要看着它們,就會記得你的樣子。”

    玉如呆了一呆,眼裏淚水滑落臉龐,她嘆道:“其實你並沒有欠我什麼,你又何苦逼自己?”

    路小飛卻道:“當初你戴着這對耳墜來買我的豆皮,說那是你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後來你還對我說,要我帶着這對耳墜來找你,要……帶你走……”忽然間,他的聲音就有些哽咽,說到最後,連聲音也越來越小了。

    有些話雖然有勇氣說出口,但卻沒有力量支撐,所以就顯得蒼白無力。

    玉如見此,臉上露出一絲欣慰,說道:“謝謝你還記得。”

    “現在我來了,我可以帶你走了。”路小飛正容說道。他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態度堅定。

    玉如看着他,眼裏現出一抹難見的溫柔,但隨即就苦笑道:“帶我走?你怎麼帶我走?”

    路小飛轉身看着雲娘,斬釘截鐵的對她說道:“你聽見了嗎?我要帶她走!”

    雲娘一聽,頓時就好像聽到了一個最好笑的笑話,於是她也開始呵呵大笑起來,邊笑邊對路小飛道:“小夥子,你在說笑嗎?”

    路小飛鄭重地搖頭。

    雲娘忽然就收斂了笑容,她冷哼道:“當年她老爹欠了別人三千兩銀子的賭債,一隻手都被砍掉了,最後走投無路才把她賣到我這裏,向我借了銀子才留得一條性命,這件事你可知曉?”

    路小飛咬着牙點了點頭。

    雲娘兩隻眼睛釘子般的盯在他臉上,說道:“如今雖然三四年過去了,但這筆銀子利滾利她都還沒還清呢。再加上吃我的住我的,又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加起來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這麼一大筆債背在身上,她怎麼隨你走?”

    玉如聞言,用力咬着嘴脣,眼裏一片模糊。

    路小飛深吸一口氣,語氣忽然變冷,說道:“我要給她贖身帶她走,你開個價。”

    雲娘頓時一愣,她看着眼前這個憔悴的賣貨郎,忽然又開始笑道:“小夥子口氣不小。她這些年在我青衣樓也算有點名氣,找她的客人也不算少,看在她也爲我賺了一些銀子的份上,我只要兩萬兩銀子,你就可以帶他走。”

    她這簡直就是獅子大開口,因爲她篤定這窮小子是萬萬拿不出兩萬兩銀子的。

    對於一些普通人來說,就算拼命一輩子也不一定能見到兩萬兩銀子。

    可讓雲娘沒想到的是,眼前的窮小子居然面不改色的說了一句:“好,就兩萬兩銀子!”

    就在雲娘驚異的神色中,路小飛已經從懷裏摸出了一沓銀票遞到了她眼前。

    這次不光是雲娘呆住了,就連一旁的玉如也愣住。

    她們怎麼也想不到,一個靠賣豆皮爲生的人,竟然當真有兩萬兩銀子。

    雲娘伸出的手竟然有些顫抖,她接過銀票仔細檢查起來。路小飛冷聲道:“你可看好了,那可是如假包換的匯通銀莊出的票子。”

    雲娘已經笑不出來了,因爲她已經確定手裏的銀票確實是出自匯通銀莊。她吃驚的看着路小飛,那表情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幾個響亮的耳光。

    “你……你怎麼會有這麼多銀子?”雲娘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那不關你的事。”路小飛淡淡道:“像你這樣的人,難道還會在乎銀子的來歷嗎?”

    雲娘頓時噎住。

    路小飛轉身看着玉如,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說道:“玉如,我們走吧!”

    玉如慌忙回神,她看着路小飛,竟然在那一刻裏她的眼裏閃過了一絲猶豫。

    路小飛手上不由用力一拉,玉如手上的耳墜脫手而落,掉在了地上。

    綠衫女子垂下了頭。

    路小飛呆了。

    因爲他從玉如的手上,感到了抗拒的力道。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望着眼前的女子。

    玉如臉上的表情正在複雜地變化着,她的內心似乎正在做作一個艱難的決定。

    路小飛依舊抓着她的手,卻好像只感覺到一片冰涼。於是他眼中的神色又黯淡了下去。

    猶豫片刻之後,玉如終於擡頭,眼裏滑落的淚水打溼了她臉上淡淡的妝容。她輕輕搖頭,開口道:“路小飛,謝謝你。我真的很高興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可自從我被我爹帶到青衣樓那一刻起,就註定了我們的結果。我需要你帶我走的不是今天,而是四年前。可是那天你沒來,所以如今已經晚了。就算我跟你離開了這裏,我們又能去哪裏?我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女孩了!”

    她一說出這一番話,就用力掙脫了路小飛的手,再也忍不住地雙手捂面哭了起來。

    路小飛腦袋裏轟鳴一聲,整個人如同被釘在了地上,他渾身瞬間涌起了一陣麻痹感。他忽然才意識到,玉如說得對。

    就算帶她離開了這裏,可他再也沒有時間陪着她了。

    他也終於忍不住流出了眼淚。他身體踉蹌了一下,險些一頭栽倒。他伸手扶住了身旁的牀柱,看到了掉落在地的那對耳墜。

    恍惚間,路小飛強忍悲痛撿起了耳墜。然後對掩面而哭的玉如說道:“當初是我沒本事,所以才讓你受了這麼多年的苦。就算你不願跟我走也沒關係,如今你有機會可以爲自己再選一次,難道也要就此放棄嗎?”

    玉如仍在哭泣,她曾無數次想過要離開這個讓她感到噁心的地方,可如今真有機會離開的時候,她卻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無法立刻做出選擇。

    她痛恨這樣的自己。就算那個男人不在乎她的過去,可作爲曾經也是良家出生的女人來說,她沒有勇氣讓別人去接受連自己都會感到憎恨厭惡的身體。

    她已經從一個乾淨純潔的少女,變成了如今人盡可夫沒有廉恥的青樓妓 女。

    她的心已經死了。

    她不敢擡頭去看那個男人的臉。她也想象不到那個男人爲了當年他們之間的一個承諾,曾經歷付出了多麼巨大的代價。

    那雲娘趁機說道:“小夥子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守信,而是她自己不願走。這兩萬兩銀子,你也不能再收回去了。”

    她慌忙將銀票藏在了身後。

    可是路小飛卻壓根沒有去看她。此刻在這個男人眼裏,多少銀子都已經不在乎了。

    見綠衫女子久久不曾回答,路小飛忽然就明白了,他長嘆道:“既然你已經決定,那我也就不勉強了。”他苦笑着再次從懷裏摸出一個用厚厚銀票捲成的紙卷,連同那對耳墜一起送到了女子的手上,說道:“謝謝你今夜能夠見我一面,讓我有機會把這些東西親自交給你。也算是我不曾失約過。”

    玉如怔怔的看着手上的耳墜和銀票,竟是感覺雙手有種前所未有過的沉重。

    雲娘看着她手上那捲厚厚的銀票,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她雖然也是經常和銀子打交道的人,但也從沒有一次性見過那麼多的銀票,以雲娘那種老辣的眼光,她目測那捲銀票只怕有差不多二十萬兩之數。

    這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此刻不由得用一種刮目相看的眼神看着路小飛,她實在想象不出一個挑着擔子走街串巷的賣豆皮的人,怎麼會擁有這麼多的銀子。

    雲娘看着那捲銀票,眼睛就像長了鉤子,再也移不開半分了。她忽然就有些嫉妒起那個平時自己最看不慣的綠衫女子了。

    貪婪和嫉妒,原本就是每一個人深藏於心的本質。

    路小飛在房間裏怔怔地看着失魂落魄的玉如好一會,然後才重新戴上了斗笠,他決定要離開這裏。他已經兌現了當初許下的承諾,至於結果,原本就沒那麼重要,也無所謂值不值得,這讓路小飛心裏有種快慰的感覺。

    他提起豆皮擔子挑在肩上,轉身走出了房間。玉如恍然回神,見他已經邁出了門檻,不由猛然站起來。

    她心裏同時猛地一空。

    路小飛跨出門檻的時候,心裏頓時翻江倒海般的難受起來,他眼裏被眼淚充滿變得一片模糊。如此情緒再加上深重的內傷,讓他渾身痠軟腦中空白一片,幾乎連走路都走不平穩。

    見路小飛已經走出門,雲娘才滿臉堆笑的趕緊站起來對玉如低聲說道:“玉如啊,如果你真不想走,留下來也好。以後你就別做姑娘了,我可以讓你做青衣樓第二個老闆……”

    玉如臉色變了一變,卻沒說話,她看着門口那個極其憔悴疲憊的身形,只是用力抓緊了手中的東西。

    路小飛一轉過門口,就忽然撞上了一個人,那是個身高體壯的男人,登時就把路小飛撞得一個踉蹌,豆皮擔子哐啷摔在了地上,竹筐裏的豆皮小菜連同小火爐中的炭火撒了一地,樓道間頓時灰塵瀰漫。

    路小飛搖晃着身子,終於還是穩不住的軟到在地。

    “嘿,你這不長眼的鄉巴佬,找死麼?”

    那男人揮舞拳頭朝路小飛怒目而視,他高聲喝罵,渾身都是酒味。

    路小飛面無表情的癱坐在地,雙眼無神。

    “哎喲,你這不開眼的傢伙,怎麼敢亂撞我的客人?啊,還有火,你這小子是要燒了我的青衣樓是不?”老鴇雲娘慌忙從玉如的房間裏端出一盆洗臉水,然後用力潑在了還燃燒着的那些炭火上,頓時響起一陣呲呲聲,熱氣騰騰冒起。

    雲娘揮着盆躲避那些煙塵,眼睛裏的兇光簡直像要吃了路小飛一樣。

    那男人朝路小飛啐了一口,就對雲娘大聲道:“你這個老騷貨,原來躲在這裏。玉如小娘子呢?還不叫她出來見我?”說罷一把推在雲娘還有峯巒的胸脯上,就大步跨進了房間。

    房裏的玉如大吃一驚,急忙雙手負背,將銀票藏了起來。

    雲娘猛然想起,趕緊快步回到房中。她拉着那男人的手貼在自己胸上,一邊有意磨蹭一邊陪笑道:“朱爺,玉如今夜身體不怎麼舒服,正在休息呢。要不今天你就別找她了,我讓另外的姑娘陪你可好?”

    那朱爺正是酒勁上涌的時候,聞言哪裏依得?又一把推開了雲娘,口中怪笑道:“她身體不舒服?莫非是見紅了不成?嘿嘿,還真是巧,老子還沒玩過見紅的女人呢。”說罷就朝玉如走去,一把摟住了女人的細腰。

    若是平時,綠衫女子就算心裏再如何牴觸也只會強忍着不發作,還會逢場作戲地遷就一番。可如今她心亂如麻,見男人一雙手在自己身上亂摸,頓時一急,尖叫一聲順手就一把推開了男人。

    那朱爺沒想到平時弱不禁風又乖巧聽話的女人竟然會反抗,在毫無預料之下,竟被她推得倒退了兩步。他愣了一下,忽然大笑着道:“喲,你這雌兒還有把力氣嘛,你還會推人?老子今天如果讓你下得了牀,那我就不姓朱……”淫笑着又撲過去抱玉如。

    女子下意識地驚慌倒退,身子頂在了牆壁上。

    雲娘哎喲一聲,急得雙腳直跳。她當然不是擔心那個女人。

    就在此時,門口站着一個人。

    “玉如,你當真就那麼痛恨自己,連最後的機會都不給自己嗎?”

    房中三人頓時一愣,都不由望向門口。

    路小飛就那樣面無表情的站在了門口。他緊緊抿着霜白中又帶着怪異的青紫色的嘴脣,他看着玉如的眼神裏有最後一抹倔強的溫柔。

    玉如咬着硃紅的嘴脣,卻沒有說話。她此刻已經恨不得立刻從路小飛的眼睛裏消失。

    朱爺雖然喝多了酒,可還算清醒。一見此情形已經猜到了幾分,頓時不由醋意橫生,他大步走到門口,指着路小飛的鼻子叫道:“你這個窮鄉巴佬居然也是來逛窯子的,真是有意思。你有什麼資格來和老子搶女人?信不信老子把你腿打斷?”

    可是路小飛卻根本不理睬他。臉色古怪的賣貨郎忽然低下頭,然後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喃喃說道:“好!既然你不走,那我就讓這裏的人,以後再不敢欺負你!”

    玉如渾身一震,脫口道:“你……你說什麼?”

    朱爺見這個窮小子居然敢看都不看他,頓時怒火中燒,他一把按住路小飛的肩膀,大叫道:“你找死……”

    “好!”路小飛忽然擡頭,眼中閃出冷凜的光芒。

    他說出這一個字的時候,右足尖倏然彈出踢在了朱爺的一隻膝蓋上,只聽見一聲清脆的骨頭碎裂聲響起,朱爺驚叫一聲,頓時跪倒在路小飛面前。

    “你……!”朱爺不敢相信的驚呼一聲。

    路小飛沒有多言,右手閃電般探出,指掌屈爪,只在一瞬間便掐斷了朱爺的脖子,出手幹淨利落。

    朱爺的驚呼聲頓時卡在了喉嚨裏,他雙手用盡最後一點氣力扶住已經斷裂了的脖子,怒瞪着的雙眼裏滿是恐懼,然後魁梧的身軀緩緩栽倒。

    他到死都沒想過自己竟會以這樣的方式死去。

    房間裏的兩個女人頓時驚駭得大叫起來,尤其是雲娘,更是在驚恐得心膽俱裂,她做夢也想不到那只是一個賣貨郎的傢伙竟然會、竟然敢在衆目睽睽之下動手殺人!她雙腿打顫的尖聲大罵道:“你這個挨千刀的腌臢貨……竟敢在這裏殺人……”

    她倏忽間緩過神,正要奪門而逃,卻不料眼前人影一晃,路小飛已經擋在了她面前。女人正要呼喊,路小飛已經一言不發的伸出了手。

    一指就點在了她的額頭上。

    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間從他手指上傳出,衝進了那女人的腦殼中,那股力道在腦袋裏炸開,竟讓雲娘瞬間雙眼暴瞪,頓時迸出鮮血,她張大了嘴巴,就那麼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眨眼之間,路小飛已經連殺兩人。

    玉如驚駭得癱軟在地,她想大聲呼喊,卻沒能發出聲音。

    她這輩子從沒像今天這樣驚恐過。

    路小飛忽然渾身一抖,他喉頭一甜,嘴裏頓時涌出血水。

    他靠在門邊望着綠衫女子,忽然笑道:“保重!”

    玉如已經說不出一句話。

    可是她能看出路小飛那一笑,竟然無比開心。

    路小飛說完,轉身,一步步艱難的走下樓去,他的耳目之中,一片寂靜。

    等他走出青衣樓大門口的時候,才聽到樓裏發出了震天價的驚叫聲。

    “殺人了……殺人了……”

    路小飛耳中傳來那些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嘴角微微上揚。

    玉如,這是我最後能爲你做的事了。從此以後,你要好好活着。而我,此生已無牽掛。

    路小飛腳步虛浮的走出青衣樓,卻在這時,他身後忽然有人說道:“閣下請留步!”

    路小飛瞬間驚覺,他聽得出來那是一個並不陌生的聲音!

    他陡然心神劇震,拼盡全力轉身,同時雙手急揚,五顆黑影破風飛出。

    他瞥眼之間,看到青衣樓下,正站着一襲修長的灰白道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