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八章 老師？

    但見二氣峯中。

    七寶仙姑盤坐山巔，氣機本與一山相連。那口寶劍橫亙身前，發出錚錚之聲，金戈殺伐，赫然是一口八階法劍。

    劍意起。

    劍氣縱橫。

    七寶仙姑雙目微閉，彷彿方纔殺退神霄二道不是她一般。然而平靜只是片刻，二道闖入，終究壞了修行，足足醞釀數月有餘的一口無敵劍氣不得已宣泄出去，雖重創雲清、雲德，可對她自身而言，同樣大不妙。

    只見七寶仙姑先是眼皮微顫，緊接着臉上淡然神色不見，一副凝重模樣。氣機匯聚，身旁甚至有劍氣成旋圍繞。

    呼呼呼！

    這是將一身法力道行施展到了極致，正在竭力平衡道場。

    只可惜。

    二道闖入的時間實在妙到毫釐。

    以一敵二兩相碰撞一番洶涌，更是令尚未成就福地的道場遭受重創。

    眼下竭力維持，終究難以抗衡。

    二氣峯中，圍繞七寶仙姑，最高處共有三人。全都是劍意凜然，口含一道氤氳劍氣，凝而不發。這三人不是別人，正是七寶仙姑經營多年，耗費無數資源、諸般心血，教導出的三位真仙弟子。

    七寶山弟子不多，能修出五位真仙來，要得益於七寶仙姑殺伐果斷，獨身一人，硬生生殺出不少資源，才有如今局面。

    這三人雖修爲尚淺，全都停留在大乘感應境。

    可畢竟得了七寶仙姑真傳，修的是正宗級劍典，又得七寶仙姑賜下寶物，一身實力倒也可圈可點，大浩當中也有名號。

    此次七寶仙姑升格道場，此一脈相承的三位弟子正是極大助力。

    但是隨着神霄二道闖入，隨着他們師尊的驚天一劍斬出，三大弟子連同山中所有弟子全都悶哼一聲。

    竭力支撐。

    就見衆修以這三位大乘真仙爲首，一個個身體微顫，自眼中、鼻中、耳中，絲絲鮮血滲出，當真有些恐怖。

    下一刻。

    衆修再也維持不住。

    那三大真仙目眥盡裂，兩眼當中鮮血滾落，布在臉上屬實悽慘。旋即身體大震，張開口來‘哇呀’一聲——

    “噗！”

    “噗！”

    “噗！”

    一大口心頭血噴出，氤氳劍氣隨之渙散。一衆修士跌坐一地，好一陣人仰馬翻，整個二氣峯上下氣勢頓泄，濃郁血腥氣伴隨着遲暮之氣逸散開來。

    “老師！”

    祁舟、崔鳳年、鍾離護這三大真仙掙扎起身，口中疾呼，踉踉蹌蹌就往兩極殿趕去。就見那兩極殿中，頂上早就被劍氣掀開，內裏一道嬌小身影緩緩站起身來。

    正是七寶仙姑。

    寶劍橫亙在前，七寶仙姑伸手握住劍柄，天地似乎猛一震顫。

    祁舟三人見狀，心中頓生悲意。

    “坎山劍。”

    七寶仙姑手執寶劍，輕撫劍身，眼中無悲無喜，唯有無窮歲月劃過。恍惚間，似乎回到了無盡歲月之前，回到了初得此劍的那一日。

    ……

    那日。

    道人取出三樁法器。

    指着三尺八層宮闕，“這是上元宮至寶，上元八景樓。”

    指着巴掌大月暈項圈道，“這是上元宮祕寶，大有圈。”

    指着內斂長劍道，“這是上元宮凌雲真人佩劍，坎山劍。”

    ……

    道人揚手，將坎山劍一推，落在她手中。

    少女擡頭，看向老師。

    “六階法器，坎山劍。你修習《羅浮劍典》，正缺一柄趁手法劍。”那道人笑道。

    ……

    一晃經年。

    當初老師賜下的那口六階寶劍，隨着她南征北戰，修爲增長不斷祭煉，如今早已是八階層次。雖還不如她手上同樣是老師賜下的另一件至寶，但放在八階當中也是中等。

    手執一柄‘坎山劍’，四方妖魔無不喪膽，當真赫赫兇名。

    只是。

    寶劍依舊在，故人卻零落。

    “大哥。”

    “四師弟。”

    “葉兒怕是等不到你們回來了。”

    輕撫劍身，七寶仙姑嘴角溢出一絲血跡，自嘴角滑落，她彷彿不曾察覺，依舊呢喃，“老師，弟子不孝，沒能找到小師弟，還連累三師弟遭受非人之罪。”

    “咳咳！”

    七寶仙姑輕咳兩聲，眼中光芒稍稍黯淡。一手執劍，另一手輕輕一晃，露出半截蔥白手臂，那手腕上，二氣環泛着青紫二色，襯的手臂愈加蔥白細膩。

    輕搖青環，七寶仙姑臉上泛出一絲笑來，幾如陽光般明媚。祁舟三人瞧見，心中全都涌起一股不妙來。

    這些年來，三人時常跟隨老師左右，自問還從未見過老師如此這般發自肺腑的笑意。

    在這個當口，這般反常，由不得三人不驚。

    “老師——”

    三人中，唯一的女弟子，也是與七寶仙姑最親近的崔鳳年上前兩步，臉上滿是擔憂神色。

    呼喚聲傳入七寶仙姑耳中。

    仙姑擡頭，見着弟子面上關切，不由笑了，“仙道縹緲，爲師此生無緣，你們三人天資卓絕，往後當奮發修行，以期長生。”

    三徒天資卓絕不假，否則即便有再多資源，恐也難修成真仙人物。

    但也要看與誰比。

    若跟那些個終生困頓在金丹、元神的修士相比，自是天資極高。但是與那些個同爲真仙的人物相較，祁舟三人也只是中人之姿罷了。

    甚至還比不上七寶仙姑。

    此生若無其他機緣，怕也就止步第一境、第二境了。

    至於仙道長生？

    大概無望。

    這只是七寶仙姑對三徒最後的期許和祝福罷了。

    祁舟、崔鳳年、鍾離護三人對視一眼，祁舟忍不住問道，“老師要去何處？”

    “去何處？”

    七寶仙姑怔然，眼中眸光又黯淡三分，忽而輕笑搖頭，呢喃一聲，“天下之大，哪裏還有去處。等了這些年，苦心經營到頭來盡是一場空。再等不得。只盼歸墟之前，能多殺兩個仇敵，再見三師弟一面便無憾了。”

    聲音微不可聞。

    三徒只見着老師泛着慘白跟血跡的雙脣略微張合，卻沒能聽着一言半語。

    正要再詢問。

    就見老師握着坎山劍，身上氣勢猛然一掀，盡顯殺伐狠戾。這般氣勢三人不陌生，以往老師迎敵殺魔時，也是這般。

    可這次，卻帶了幾分一往無前的氣勢。

    轟！

    隨着七寶仙姑一步踏出，本就陷入混亂再無希望的二氣峯，便如同銅鏡一般徹底支離破碎。

    倒不是二氣峯坍塌，而是七寶仙姑經營多年的道場徹底破敗。

    道場一毀。

    以她如今的狀態，餘下不足百年的壽元，已經徹底沒了東山再起，二次衝擊長生的可能。

    前路盡斷。

    已是窮途末路。

    ……

    “出來了。”

    四方修士早就注目二氣峯，原先道場氣機遮掩，瞧不見內裏情形，但隨着七寶仙姑這一動，二氣峯中景象頓時出現在衆人眼中。

    但見這二氣峯，原是仙宮一般的所在，但此刻，山中草木枯敗，山中修士個個喋血，悽慘難言。那山巔平頂，更是龜裂，一道道不規則的裂縫或深或淺，將仙闕樓閣也撕裂的倒塌無數。

    “唉！”

    衆人見着，一時也有悲嘆。

    唯有雲邊神霄二道，見着二氣峯模樣，見着山中走出的七寶仙姑，尚未痊癒的臉上顯出笑意來。這笑意越來越盛，與周邊靜寂相稱，顯得格外扎眼。

    元山道人顧不上這兩位道人，只往七寶仙姑看去，欲言又止，臉上亦有愧疚之色。

    “道友。”

    成謹道姑出聲，想要安慰，一時間卻也說不出其他話來。

    分明長生在望，卻又被生生斬斷。

    捫心自問，喚作是她，怕是不比眼下七寶仙姑好到哪裏去。

    “此番有勞二位仙師。”

    “貧道道行不夠，積累不足，怨不得旁人。”

    “只盼二位看在貧道往日勞苦份上，日後姑且多多關照七寶山，貧道不勝感激。”

    七寶仙姑踏步走來，面上倒是看不出悲喜，衝着左右成謹道姑、元山道人拱了拱手，口中說着。

    “一定。”

    元山道人點頭應下。

    一旁成謹道姑望着七寶仙姑，遲疑道，“道友這是——”

    七寶仙姑頷首一笑，邁步卻向神霄派雲清、雲德二道走去。

    雲清、雲德臉上笑意不減。

    方纔傷勢嚴重，但此刻早已穩住。他們這仙師道行雖是祕法成就，代價不淺，可終究也是純陽仙師，神通不小。

    見着七寶仙姑走來，全然不慌。

    別看此前他們二人聯手，還被殺的倒飛倉皇，重傷喋血。但那是因爲七寶仙姑坐鎮道場，凝聚一口劍氣足足數月有餘，早就算計了這一遭，這才令他們落敗。

    而此刻。

    哪怕他們傷勢尚未痊癒，可即便單獨一人對上七寶仙姑，也能不懼。

    雲清面容清秀，卻又清秀過頭，顯出三分陰柔。他望着七寶仙姑，張口綿綿笑道，“道友——”

    剛一張口。

    七寶仙姑卻不願去聽，只見寒光一閃——

    那二氣環當即旋轉，一個淡微微青紫二色的光圈環繞身外，大只數尺。

    “二氣環。”

    雲清神色一滯，顯出厭惡之色。

    那尚有裂痕的手掌掐着印訣，風雨雷電一齊涌動，罩在身前，又往七寶仙姑籠罩。

    旁人不知。

    神霄派道士自是清楚，這七寶仙姑手上二氣環可是一樁奇寶。想當年七寶仙姑就是仗着此寶，才能在神霄派一衆高手手上逃竄出去，使得這些年神霄派損失不小。

    只是此寶奇則奇已，對上純陽仙師，倒還差了一籌。

    果不其然。

    但見那二氣環發出一片光霧，將七寶仙姑通身包沒，成一青紅二色的氣團。不見動勢，當時精芒猛射，晃眼暴長千百倍，形如一個日輪。這般聲勢，好似連寶主人也制它不住。無論上天下地，任何厲害的飛劍法寶，鋼鐵石土，挨着便成粉碎。

    這般兇猛，直令四方衆人駭然。

    轟隆隆！

    一陣亂響！

    然而這二氣環來得快，去的也快。

    先是往着雲清砸去，下一刻就又倒飛回去。轟然巨響間，雲清紋絲不動，反倒是七寶仙姑踉踉蹌蹌，握着二氣環險些站立不穩。

    顯然。

    沒能佔着便宜。

    那雲清卻不罷休，臉上帶笑，念動間，風雷齊動化作一方圓環，口中輕道，“也接貧道一招。”

    風雷環一出，天地間立時風雲變色。

    七寶仙姑手執坎山劍，神色肅然，巋然不懼。

    那劍斜指大地，層層劍氣環繞周身，七寶仙姑張口一吐，就有一盞金燈浮現出來。

    “老師！”

    祁舟三人見狀，皆是一驚。他們得七寶仙姑真傳，自然知曉這金燈之用。如今祭出，顯然是要拼命了。

    三人再按捺不住，驚呼出聲，便齊齊躍起，要助老師抗衡強敵。

    “不自量力。”

    雲清逞威。

    雲德不動。

    七寶仙姑師徒卻是危在旦夕。

    外間衆人屏息，成謹道姑、元山道人皺眉。有心相助，奈何赤陰老妖與黑霞老魔氣機鎖定，根本妄動不得。

    神霄二道見着祁舟三人，不由一笑，“也罷，便送你等師徒一齊上路。”

    一言畢。

    那風雷環猛地一漲，下一刻，就要破碎萬物。

    七寶仙姑眼中流露欣慰神色，卻持劍上前，一手在袖中，拋出一張網來，將三徒罩住逼在一旁。

    “羅剎陰風網。”

    旁人識得此物，正是七寶仙姑手中七寶之一‘羅剎陰風網’，抓人拿人具是頂尖。此網阻攔，祁舟三人一時半會休想突破。

    心燈在上，七寶仙姑一身法力積聚到極限。

    不顧三徒呼喚。

    下一瞬，就要爆發。

    “可惜了。”

    “唉。”

    成謹道姑、元山道人以及七寶山外衆多高手，見七寶仙姑分明是要殊死一擊，全都搖頭，發出嘆息。

    縱橫萬年，偌大名頭的七寶仙姑，最終也逃不過天數輪轉。

    這一刻。

    不論是誰，都難免有三分悲慼之意。念及己身，甚至還不如七寶仙姑，又是一陣唏噓感慨。

    雲清、雲德二道渾然不覺，只覺一口鬱氣已經從腹心退到了嗓子眼。只待那風雷環火併了七寶仙姑，就可完全消散。

    從此再無心結，當可安心閉關，以求化解隱患，窺得真正純陽奧妙。

    然而。

    就在此時。

    神霄二道只覺眼前一花，不知何時，身前竟顯出一位少年道人來。道人似是閒庭信步而來，臉上帶着笑意，令人一見便心生歡喜。

    二道一時也被感染。

    還沒等二人覺出不對味來，就見一根平平無奇青竹杖隨意揚起，衝着他們額前輕輕一敲，立時六根封禁，癱倒在雲頭。

    “……”

    這等變故，着實驚了衆人。

    就連七寶仙姑一時也被驚住，羅浮心燈懸在頭頂，磅礴法力凝聚，盯着那少年道人背影，只覺既陌生有熟悉，似有歲月橫亙。

    一旁。

    成謹道姑、元山道人見着變故，見着少年道人，不約而同全都是心頭一緊，隱隱有大禍臨頭之感。特別是少年道人目光掃過，更是令二人如墜冰窟。

    好在只是須臾。

    那目光只是一掃而過，還未等二人回過神來，不知何時，那少年道人卻已經跨越時間與空間，出現在南面。

    “逃！”

    “逃！”

    赤陰老妖、黑霞老魔早就在神霄二道癱倒的瞬間，果斷轉身掀風起霧，直奔蠻荒深處逃竄。

    ‘呼呼呼’妖風疾黑煙瀰漫。

    只是二妖駕風駕雲之法稀鬆。

    僅是一步跨出，那後發的少年道人就已經趕上二妖。手中青竹杖如法炮製，衝着二人後心敲了一敲。

    “糟了！”

    二妖暗叫一聲，只聽‘砰砰’兩聲，當即步了二道後塵，六根封禁沒了自主。

    道人輕揮衣袖，卷着二妖迴轉。

    七寶山外。

    四方寂靜無聲，唯有七寶仙姑怔怔然望着少年道人，帶着三分遲疑，喚出聲來——

    “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