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美人圖

    第十四章美人圖

    宋離還同從前一樣，遇到解不開的結，於是又縮回到了自己的烏龜殼裏。她記得自己說過的那句話，“天宇，你怎麼才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宋離原本以爲心早就不會痛了，她覺得自己早就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她隨着時間走，她以爲時間會撫平一切。她緊握着拳頭，發生了那麼多事，她如何能夠不恨。

    可那一瞬間，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她同萬小四說，殺人誅心，你要報復一個人，不是血債血償，而是拿走她最重要的一切，或者毀掉，她的愛情，地位，身份，背後的勢力。

    可是，宋離一點都不覺得暢快，反而心情更加沉重了。殺人誅心，到底誅的是誰的心？她知道郝天宇對自己心存愧疚，於是利用了這份愧疚來對付沈四，她看着沈四落寞的眼神，眼睛裏的光彩一點點暗淡下去，像極了當年的她自己，絕望無助弱小。

    宋離從來不知道，愛，原本是這般可怕。

    她還記得當年沈四居高臨下的眼神看着她，說道，“是，我是用了一些手段將他留在我的身邊，那又如何？我愛一個人，費盡心思地想要留住他，可你們呢？自詡清高，一個一個莫不是將自己所愛之人推開，你們又以爲你們能比我好多少？”

    好多事情宋離想不清楚，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萬小四的話彷彿一直迴響在腦海裏，她也在反反覆覆問自己，她怎麼會走到了這一步？滿是怨懟，一身戾氣。

    有一天晚上，她將自己關在屋子裏好幾天，晚上坐在窗口看星星。以前她常常想起曾經和郝天宇在竹林別苑看星星的場景，她不知道爲什麼，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月亮總是那麼皎潔，星星似乎也格外明亮，那個時候，他就站在她身旁，觸手可及，那個時候他手上的溫度總是能傳遞到她的手上。

    她向天空伸出手，摸了摸天上的月牙兒，然後努力地笑了笑，其實，已經很好了。她裹了裹披在身上的被子，至少他們兩個人都還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不是嗎？相比死別，不如生離。

    已經很好了。

    所有的事情都不能求得太圓滿。

    一日，宋離去后街的舊書攤尋一本書。這家書店開了十年了，還是那般破舊嘈雜，還是那般擁擠狹小。她撿起門口地上堆放的一摞書中的一本，《小窗幽記》，還未翻開呢，灰塵已經落了一手。

    “莫行心上過不去事，莫存事上行不去心。”這是宋離很久前讀過的一本書，她原本以爲自己一直可以隨心所欲地活着。

    她付了錢，拿着這本書，準備離開的時候，剛剛出了書店，來往的人羣中不知是誰撞了她一下。再回過頭的時候，看見馬路中間一個男子被車撞翻在地，口吐鮮血，當場而亡。

    不是謀殺。

    宋離想，因爲她是看着這名男子突然從街道衝過來的，而這個驚慌失措的司機似乎並不像是有預謀。警署廳的人很快就趕到了，以意外車禍結案。被撞的這個人，似乎是《救亡情報》曾經失蹤過的記者，萬小四的同事。

    雖然見過了很多案子，可眼前的鮮血淋漓，地上盛開的血花，還是讓宋離觸目驚心。每天都有無數的人，在死去。

    記者失蹤案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宋離正覺得清閒呢，萬小四就找上門來了，求她幫忙調查一個案子。美人圖的案子，明面上看來，是一樁殉情案，可萬小四調查的時候卻總覺得另有隱情。畫家的夫人意外身亡後，他入瘋入魔，以自己鮮血爲引，給夫人畫了一副畫像。傳聞畫中女子美豔動人，奪人心魄，甚至眉目含情，似像活着一般。

    市面上的確有很多至瘋至癲的畫家，在繪畫的時候，以人血入畫，傳言，人血可以增其神韻，讓畫栩栩如生。又有人稱之爲重生，以血作爲祭禮，獲新生。

    “小四，你覺得另有隱情，僅僅只是因爲她是你的師姐嗎？”宋離擡頭問他。

    “我說不是你信嗎？”

    “只要是你說的，我就信。”

    “我喜歡她。”萬小四的坦白倒是讓宋離愣住了，萬小四看着宋離點了點頭，“她叫林啓華，我們都是愛國學社的學生，朝夕相處，暗生情愫，可後來，她聽從家裏的安排嫁給了當時號稱神來之筆的畫家常玉。”

    萬小四與宋離而言，雖然談不上知交好友，也頗有些一見如故的感情，尤其是對於彼此信仰，總是有些惺惺相惜之情。

    “師姐去世前來過報社，我們常常刊登常玉的一些畫作，他們一起來的，奇怪的是，我發現師姐手腕也被紗布包紮，事後，我偷偷去醫院查過，她手腕處有和我一樣的傷口，手臂上有個花形疤痕，上面還能看得出有針孔的痕跡。”

    “注射某種疫苗留下的疤痕？”

    “師姐有先天性心臟病，身體常年不好，但是一樣的位置，一樣的傷口，針孔的位置都一樣。這不可能是巧合吧。”

    宋離嘆了一口說，“所以又是和人體實驗室有關？”

    “讓我看看你的。”宋離說完便去掀萬小四的袖口。

    萬小四無奈地笑了，“現在你能看到什麼？”他掀開袖子，“如今也只剩下手腕的一道疤痕了，胳膊上倒是沒有花形疤痕。我記得當時他們給我們三個抽了血，然後又注射了一些紅色的液體，比血的顏色淡了許多。”

    “可抽血爲什麼要劃開手腕取血？”

    “我記得，當時的針似乎不像我們平時用的那種，針孔比我們平時的都要大一些。我覺得，可能是抽取的人體細胞。”萬小四將袖子放了下來，低着頭，坐在宋離的對面。

    “宋離，你知道血畫的意義嗎？”

    “贖罪。”

    宋離喝了一口茶，如今怕是無從查起了吧，人體實驗室早就炸燬了。

    “你有沒有想過，有沒有可能存在第二家，第三家人體實驗室。”萬小四問道，“而你所炸燬的不過是其中之一。”

    宋離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當時警署廳還排查了方圓所有的地上地下工廠，一無所獲。

    “警署廳查過，並沒有發現，你要知道，人體實驗室必要要有先進的醫療條件，還有資深的醫務人員。要滿足這些，很難。而且，事後我同趙局長一起調查過他們，背後勢力遠比我們想象的要複雜。”

    “這就是你爲什麼選擇炸燬它的緣故。”

    “很多事情若是沒有翻出在臺面上，那麼就還是可控的。”

    “小四，你想要什麼樣的結果？”宋離看着萬小四，他似乎總是那麼孤勇，偏執，爲了他認爲要做的事情出生入死，他身上揹負了太多的東西，責任、民族，還有國家。

    “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

    “那你需要我做些什麼？”

    “調出檔案，一切物證交給我，還有你們手上日軍人體祕密實驗室的資料。”

    “何必找我呢？以你們家族的勢力，查這些輕而易舉。”宋離早就知道萬小四不是一個簡單的記者。“棉紗大王兼商會會長榮世權之子，排行老四，取名榮斯年。對吧，小四。”

    “對不起，我原本早就該告訴你這一切。起初用化名是爲了不想讓別人覺得我是世家貴公子，後來是爲了避禍。你知道沈家的下場吧。”小四說道，“沈先生是情報科局長，然後呢，他妹妹的事情鬧大了，不得不貢獻了整個沈家礦山，斷臂保命。還有一個事情你可能不知道，上次同我一起逃出來的兩個人，男的是黃良生，女的叫林少秋。那天車禍意外身亡的是黃良生，後來，林少秋在外出採訪的時候，中流彈身亡，也是意外。”

    “所以你覺得不是意外，而是人爲。”

    “我們三人遭遇其實相同，都被割開手腕取血，再在胳膊處注射過一些淡紅色液體，唯一的不同是我體格較瘦，血管偏細，他們當時扎了幾下都沒有扎中，再後來你進來了。我覺得他們給我們注射的很大可能是病毒。他們兩人同師姐一樣，身上有花型疤痕。”

    “是人體實驗。”宋離雖然聽說過一些，但到底對此事瞭解不深，說着，“據我所知，在抗戰期間，日軍抓了很多中國同胞當做小白鼠，用活人來進行一些慘絕人寰的細菌實驗，包括細菌注射，研究病毒，人和動物血液交換，毒氣，藥物實驗等等，這些遠遠只是冰山一角。”

    萬小四沉默了好一會，宋離的心突然難受了起來。活生生的人，對他們而言，就如同兒戲一般嗎?就那麼由着他們生殺予奪嗎？宋離第一次覺得炸燬它是一個非常正確的決定，可是到底是誰在背後操控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