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殺人誅心

    第十三章殺人誅心

    “看來不用等到明日了，你們可以走了。”宋離說着。

    可郝天宇一動不動，沈四也一動不動，他們三個似乎僵持了起來。

    他就那麼看着宋離，沒有離開，也不敢靠近。

    宋離只覺得眼前一黑，手抓住了桌角才勉強沒有摔下去。她轉過身，在大廳中間的喜堂下坐了下來，端起酒盅裏的酒壺，拿出兩個酒盞到了兩杯酒。

    “每個人都需要爲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

    宋離端起一杯酒，倒在地上。她似乎是終於了卻心中大事，可內心卻依舊覺得難過極了，不曾有半分的暢快。她一杯一杯酒喝着，突然轉過身看向二人，迷迷糊糊地樣子。

    “天宇，你怎麼才來？”宋離對着郝天宇，語氣迷離慵懶。她剛剛張口，郝天宇眼神就變成了萬般的柔情。

    “阿離...”郝天宇知曉，她定然是醉了，才會對他卸下一身防備。多久，她沒有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了，還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一樣。

    她的酒杯沒有拿穩，手一個晃動，酒杯便是四分五裂。郝天宇急忙跑過去扶住差點倒地的宋離，宋離眨了眨眼睛，對着他笑，像從前以前。她見他手扶着她，於是伸出胳膊抱住他的脖子，溫柔繾綣，柔聲說道，“你終於回來了，我等了你好久。”

    “天宇，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們將過去的一切都忘了好不好？我也不恨你了。”她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下，可轉瞬便倒在了桌子上。

    她喝醉了，還昏睡了過去。她還同以前一樣，喜歡將臉頰放在他的手心躺下，她似乎越發清瘦了，雖然化了妝補了粉，喝了酒後臉上帶了些許紅霞，可他還是看出她一臉憔悴。

    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郝天宇一時之間大腦一片空白，他愛的這個人，穿着一身大紅色嫁衣，美得不可方物。原本以爲自己早早將她藏在了內心最不爲人知的地方，如今才知道，她的一舉一動都牽扯着他心中的每一寸地方。而她的這句話，對他而言像是致命的誘惑。他明知道她在做戲，她故意絆住他的腳步，他就是知道，他也知道她喝多了，可他似乎就像是一直在等這句話，等待着被救贖。可清醒的宋離不會救贖他，清醒的她只會盼着他去死。

    縱然如此，而我又能拿你如何呢？郝天宇想着，眉頭緊蹙。

    沈四自然也是愣住了，她早就知道郝天宇心中有宋離。只是原本以爲，隨着時間的過去，隨着自己的體貼溫存，他會慢慢看到自己的用心。而如今才知道，自己終究是天真的可笑。宋離的一顰一笑都牽扯着他的心，不管她是真醉還是假醉，他都願意陪着她。

    愛人即地獄。

    沈四覺得這句話真的是對極了，如同她愛上不該愛的人，強留着不該留下的緣分。她突然想到了當初，她用手段將這個人拉到她的戰營裏來的時候，那個時候在雨中大哭的人是宋離，那個被拋棄的人也是宋離，被放棄的她狼狽至極。

    沈四記得，當時的自己如何優雅端莊，她帶着勝利地微笑對宋離說着，“對，我是用了手段，可那又如何？你不覺得能用手段將一個人留在身邊也是一種能耐嗎？”

    她自以爲只要時間夠長，她的耐心足夠，總有一天，郝天宇的心會完完整整地屬於她。可愛情這個東西，從來就沒有道理可言。宋離不過才輕輕動了一些手段，而她就輸得一塌糊塗。

    沈四才明白，不是當初自己有手段，而是宋離不屑於用手段。凡是能被人搶走的，她都不屑一顧。原來如此。

    郝天宇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就早早睡過去了。

    她總是不勝酒力，和從前一樣。

    或者，他們兩個從來都不知道如何收拾殘局。

    秦媽從後院走了出來，看到這一幕，對郝天宇和沈四說道，“二位貴客到來，我們有所怠慢，最近都在加緊籌辦婚禮的事情，怕是沒法接待二位了。明日才是大婚典禮，二位不妨明日再來。小四，送客。”

    說完，秦媽便將宋離扶上了樓去。

    郝天宇看着眼前的宋離，他知道自己早就沒有資格了。萬小四也從後院走了出來，準備帶領他們二人離開此處。

    突然有兩對人馬趕了過來，自然是沈四和郝天宇的人，二人聽聞手下人的彙報，沈四驚慌失措，郝天宇則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這場戲，原本就只爲了困住他和沈四。

    萬小四嘴角微微上揚，他自然知道發生了何事。而樓上那個裝睡的主子，怕是想躲個清閒。

    且容你們鬧去。

    “調虎離山，果真是好手段啊。”沈四說道。

    萬小四還故意停了下來，問道，“沈小姐說什麼？可是身體有所不適？”此刻他只是心中暗想，如何不是好手段呢？況且一個調虎離山哪裏夠，至少還要來一個聲東擊西吧。最妙的是，警署廳必然能查出炸掉這個最大人體實驗室的炸藥，同當初炸燬竹林別苑的是來自同一家，沈家礦山。

    而這一切的主謀，已藉着大婚醉酒的名頭，遁去了。

    沈四和郝天宇都急忙趕了回去，想來又是一場血雨腥風了。

    萬小四端着一碗醒酒湯敲了敲宋離的門，起初以爲她真的只是裝醉，卻半響沒有人迴應，見門沒有關，於是只是將醒酒湯放在牀頭便離開了。

    不知過了多久，宋離總算是醒來過來，卻覺得頭疼欲裂。秦媽又熱了醒酒湯端了過來，說道，“宋小姐，喝點醒酒湯吧，會好受些。您原本就傷寒過重，又不聽勸喝了那麼些酒，身子可是自己的。”

    宋離努力微笑了一下，說道，“謝謝秦媽，我沒事。”才剛剛說完，卻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我再去煮點傷寒藥過來，宋小姐多休息。”

    “等等，秦媽，萬小四回去了嗎？”

    “沒有，在樓下呢，我幫您喚他進來。”

    “不用，我下去見他。”

    萬小四在樓下張羅着人收拾着這滿院子的喜氣，本就是一個局，爲的是請君入甕，而現在該到了散場的時候了。

    “宋小姐。”萬小四見宋離下樓，便走了過來。

    “這些花倒是可惜了。”宋離看着那些花，燭臺的蠟燭也燒了整整一夜。“你知道嗎？我爲何要在昨日設下這個局，因爲昨天是師兄的頭七，我想要他知道，我沒有負了他的信任，和重託。”

    宋離見到有一隻蠟燭沒有熄滅，走了過去，竟然將手放在了火焰之中。

    “宋小姐...”萬小四想要去阻止，可她整個人似乎像困在自己的世界一般，聽不進絲毫的聲響。

    “小四，你知道嗎，我曾經很喜歡他，而現在只剩下利用了。”她直接用手捏住了燭芯，熄滅了蠟燭。

    痛嗎？想來此刻她是感覺不到的。

    宋離轉過身，看着萬小四，對他恭敬地鞠了一躬，說道，“我替師兄謝謝你。今日大恩，若來日有需要，請儘管開口。”

    “宋小姐，你知道爲什麼我要成爲記者嗎？”萬小四突然問道。

    “報國？”

    萬小四搖了搖頭，說道，“我是怕亡了國。”

    宋離似乎有些震驚。

    “每個人都有兒女情長，恩恩怨怨，抱負理想，可這些所有都是基於我們在一個安定的國家之下，國之不存民將焉附？如今，日軍侵略更甚，而我們內耗嚴重，這個時候我們不是應該一致對外，停止內戰嗎？或許，你師兄的死對你來說是致命地打擊，可若有一天，亡了國呢？我不怕死，爲了國家我心甘情願獻出生命，就像那日我同你說的膠捲照片比我的生命更重要。我幫你是因爲我覺得，作爲記者，應該說人話，不說鬼話；應該說真話，不說假話。我原本敬佩你爲人的勇氣，你不顧一切也要換我們三個人活下來，可因爲要對付魔鬼，就要把自己變成魔鬼嗎？對於這點，我不敢苟同。”

    萬小四收起手中的紅綢，說道，“我希望當戰爭結束的時候，我們每個人都還能簡單、乾淨地活着，而不是一身戾氣。其實，你並不快樂，而何去何從，你要問問自己的心。我要走了，你多保重。”

    宋離站在門口，萬小四已經走了很久了。她以爲要想贏過敵人，首先要比敵人更狠更無情，甚至更殘忍。可聰慧通透如萬小四，他一眼就看出了她在復仇，瘋狂地，不加節制地報復。而且，她並不快樂。

    因爲要對付魔鬼，就要把自己變成魔鬼嗎？

    宋離一直在想這句話，原本她覺得值得，她覺得哪怕自己是變成魔鬼，都要拉着這羣人一起陪葬。可然後呢？然後她就快活了嗎？然後師兄就能活過來了嗎？沒有，什麼都沒有。

    賣報賣報，今日頭條，沈家礦山被封，警署搗毀日軍人體祕密實驗室...

    《救亡情報》率先刊登了人體祕密實驗室的各種照片，警署收到照片後也在第一時間派出人員進行封鎖，可警署廳的人剛到門口的時候，一場巨大的爆炸，將這裏的一切化爲了灰燼。

    郝天宇和沈四解除了婚約。

    沈四在沈家祠堂跪了一整夜，明日，她便要被大哥送去法國讀書了，她是幸運的，在亂世之中，哪怕闖下了彌天大禍，也依舊被家人保護得很好。

    蕭毅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倒是沒有多震驚，原本秦若卿說道此事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無法出手。可宋離竟然那般通透，直接選擇了炸燬這一切。

    “我們都不是什麼好人，自然都是尋不到良配的，你覺得呢，沈四小姐？”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

    “我知道。”

    ......

    她從夢中驚醒過來，噩夢連連,多久了，她始終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人這一輩子所求到底是什麼？親情友情愛情，爲名爲利，權勢富貴？還是乾淨如萬小四？

    郝天宇，你這一生所求到底是什麼呢？家對你而言可有可無，愛對你而言可有可無，那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呢？

    宋離當然記得，那時的她有些醉了，她笑着雙手挽着他的脖子，他看起來還是那邊溫柔，她莞爾一笑，說道，“哥哥，我們重新開始吧。”

    不如，我們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