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很愛你。

    第六章他很愛你。

    宋離將萬小四遞過來的資料小心收好，隨後告別回了家。

    她沿着這條繁華的外灘街道緩緩而行，周圍的路燈昏黃黯淡，此時此刻的月亮也隱入雲層不見月光，隨後她走入市井當中。以前，她常常和師兄一起四處明察暗訪，也常常遇到危險，他們毫不在意，似乎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也許，也許從一開始，宋離就存了求死之心，這些年，她一直如同行屍走肉，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她早就死在了當初的那一場情殤當中，而後不過是苟延殘喘。

    所以對於她而言，死亡未必不是一種解脫。

    次日清晨，她去了郊外的一座佛堂，而宋家仁的母親一直在這裏修行，她不問世事多年，就在這裏與青燈古佛相伴寂靜沉寂。宋離到底還是欠他們一個交代。

    她很快就見到了宋母，宋母跪在小佛堂唸經文，雖然添幾分沉重但是難掩她從容安詳的面容，她似乎顯得格外平靜。

    宋離朝着宋母跪了下來，未曾打斷，安靜地陪着。

    她原本以爲會承載宋母鋪天蓋地的責難驅趕或者其他，可是她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

    她唸完經後問道，給我講講你最後見到他的樣子吧。

    宋離突然就紅了眼，她甚至比宋母還要悲慟，她咬着嘴脣，緩緩地講訴當天發生的一切。

    “他很愛你。”宋母說道。

    “從前我並不知道。”阿離回答。

    “那是因爲你矇住了眼睛。”

    “伯母，我要爲他報仇，讓他們血債血償。”宋離低着頭說道。

    我執，是痛苦的根源。

    “如果你一直活在痛苦與仇恨裏，那你將永遠得不到幸福。”

    宋母的右手轉動着佛珠，緩緩地說道，“出於家族聯姻我被家人強行嫁給了家仁的父親，但是我並不愛他，所以生下家仁後就遠離了紛擾是非一心修佛。家仁很孝順常常來請安，可我卻很少見他，看見他我總是會想起從前。我並未給予他任何關愛，任憑他好或者不好。我很感謝你的存在，他曾經和我提過你，眼睛裏滿是柔情。你不必自責，更不要背負着愧疚而活，那是他的選擇。”

    宋母瞧着宋離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嘆了一口氣，說道，“既然你是他的選擇，那便隨你吧。”宋母拿出一封信交給宋離，說，“世間紛擾，苦海無邊。”

    “萬事萬物，皆有因果輪迴，一切皆有定數，活着未必就是幸福，而死亡未必就是痛苦。”

    宋離將萬小四給她的資料留在了門口，又朝着宋母深深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

    “小報小報，新新富貴郝天宇與沈四感情破裂，情迷新晉小花旦”

    “小報小報，新新富貴郝天宇與沈四感情破裂，情迷新晉小花旦”

    ...

    宋離在大街上瞧見小報童手裏的報紙，付了錢買了一份，怎麼看都覺得萬小四在下好一盤大棋，他是懂怎麼利用炒作增加報紙銷量的，今日的報紙銷量勢必翻了好幾番，也是幸虧他還給自己留了幾分情面看不見她的真容，照片中郝天宇緊緊抱着她，兩人相互依偎，一副羨煞旁人的模樣。

    萬小四不知道從哪裏跑了出來，對宋離詢問道，“怎麼樣，我的拍照技術不錯吧？美麗的小花旦。”

    宋離十分嫌棄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沒想到，我們《救國日報》的大記者現在開始轉行寫花邊新聞了，可真有出息啊。”

    “時局所迫啊，報社這麼多的人總是要養家餬口的，再者，這些都是小菜，還有大餐在後頭呢。走吧，今天剛領的稿費，請你去吃好吃的。”

    他們一前一後，進了隔壁的湘菜小館。

    沈四看到報紙的時候算是氣開了鍋，她不明白，怎麼一瞬間全世界都在跟她作對似得。宋離沒有幹掉就算了，這個勞什子日報還出來攪和，她許久沒有這種任人欺凌擺佈的感覺了，更是揚言要去報社一把火全燒了他們。

    管家常豐端着一盅蔘湯進來，隨後緊緊關上了門，避免大小姐在裏屋打砸的聲響傳出來。

    “小姐，這些人最擅長捕風捉影了，無礙大局，當下最重要的一是討得老爺的歡心得到沈家礦產的產業，其次是儘快和郝天宇完婚。如此，這盤棋才不會再有波瀾。”

    管家常豐是沈四母親的僕人，沈四母親過世以後，就留在了沈家代爲照顧沈四，可謂盡心盡力，只是這大小姐一向養得金嬌玉貴雖然有腦子到底年輕氣盛太過於浮躁，所以少不了他幫着四處周全。不然，怕是早就失了老爺的歡心。

    “對了，郝天宇不是讓我們沈家投資了一處軍校和三家醫院嗎？海外的那一批藥物...”沈四擡眼說道。

    “明白了，我這就去安排。”隨後，常豐匆匆離開。

    他們借他的勢，他借他們的財，利益相關這麼多年，豈是他想撤就能撤的？

    雖然不到魚死網破，適當的敲打敲打還是必要的。

    沈四想要拿捏他，她認爲她能給他想要的一切。

    這個男人，她勢在必得。

    郝天宇坐在自己辦公室，看着這份報紙，嘴角微微上揚。情報處昨日就將這條新聞攔截上報了，但是他縱容他們將這條消息放了出去。他也需要一個契機，一個魚死網破的導火索。他已經蟄伏了太久，他都快忘記他自己是誰了。

    三年了。

    一切都回不了頭了。

    有人敲門而入，遞給他一沓資料。

    是他吩咐下去的，調查所有關於萬小四的一切。

    這些年來，她周圍的每一個人都是他調查過的。他一直在問自己，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她的周圍出現了一個對她真心實意的人，他是否能夠放手？哪怕如今他早就沒有資格站在她的身邊，可他還是不願意放手。答案是，他不能，他也不會放手。所以爲什麼他一直拖着同沈四的婚約，因爲他知道，如果一旦結婚，他們怕是再無可能。她性格倔強，認定的事情九匹馬都拉不回來，她卡在從前的痛苦裏不願意向前走更不願意回頭。

    宋離，我該拿你如何？

    吃飽喝足後，宋離囑咐了萬小四一些事情，然後便讓他去處理了。她又拿出一卷膠捲，是宋家仁用生命換來的一切，是所有事情的真相。她在家裏搭建了一個暗房，自行沖洗。這些照片太過於沉重，一張張都是歷史的見證，他們視人命如草芥。而後將這些照片洗出兩份收好，一旦爆出，必然是驚天巨雷。

    既然已經開了局，那我們就不要這樣掃興而歸。

    隨後，宋離借用蕭毅的名義派警察廳的人強徵了竹林別墅，隨後她又派了人去將竹林別墅翻修，按照當年的佈局裝修，一切都一模一樣，甚至，連門口地毯上的玫瑰花都是一模一樣的。

    上海郊外的綠房子，靠近河流，爬山虎，房子後有後山......

    整棟房子爬滿了爬山虎，叢林深處的一所綠色的郊外小院，偏遠寂靜，就像童話故事裏灰姑娘的小屋，又像驚悚片裏的林中老屋。

    其實屋子本身沒有變，變得只是人心而已。

    耗時三個月，這裏終於修正了七七八八。

    她在設一個局，名字叫做請君入甕。

    其實，她清楚他知道她所做的一切，他聽之任之，甚至比從前更爲寬容。

    他心中有愧。

    她總是握着這一點，所以肆無忌憚。

    有一天，她瞧見他在樓下站了許久，她透過這個窗口看向他，而當初宋家仁就是死在這裏。她永遠也忘不了他最後的樣子，眼眶凹陷面黃肌瘦，他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她看不清他的真心，他戲謔的語氣調戲的眼神，一切都似乎還在耳邊，他向她壓過來親吻她脣邊的溫熱，一切都那麼真實，隨後是巨大的悲慟，他死了，死在了她的眼前。

    她又從噩夢中驚醒，反反覆覆。

    她起身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的一切，她原本只想要好好地活下去，甚至不再奢望能夠和愛的人一起。月光皎潔，落在窗外的湖面上，我心光明，亦復何求？可她到底是世俗之人，難逃這世間愛恨噌癡怨。

    她無法做到同宋母所說的那般從容，仇恨快要將她淹沒，窒息感油然而生，她寧願當時死去的是她自己，也正是因爲如此，她才能理解宋母所說的，萬事萬物皆有因果輪迴，一切皆有定數，活着未必就是幸福，而死亡未必就是痛苦。她將自己困在與郝天宇的相互拉扯中，他們想愛也互相折磨，每個人都知道也許放手才是最明智的決定，卻偏偏每一個人都困在當中。

    她遮住眼睛不去看，捂住耳朵不去聽，緊閉心門不去感知，宋母一眼就看穿了所有，是她一早就閉上了眼睛。可這個時候偏偏出現了一個人，熱烈而真摯地愛着她，甚至爲她付出了生命。她如何不震動？她能接受所有世道帶給她的不公，卻難以承載一份毫無保留的真心。

    如果，你從未遇見過我，那該有多好？

    如果我再一開始的選擇便是你，那又該有多好？

    只是人往往如此，都在失去以後才幡然醒悟。

    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