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8章 人煉香

    “師祖，師祖，不好了，韓師兄叫魔道給抓走了！”

    戰場上，李柃正在和冥宗的大修士們對峙，忽聞傳訊靈符之中訊念涌動，積香宗門下的真傳弟子稟報了韓真被千面魔君擄走的消息。

    李柃聽了,  面上神色不動，心裏卻不由得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真是叫人不省心的傢伙呀！”

    他心中多少還顧念着舊情，因此上次和千面魔君照面的時候仍在猶豫觀望。

    這當中或多或少也有挽回昔日遺憾的意思。

    但卻不料，千面魔君早已今非昔比，層出不窮的手段令人防不勝防，那化身游魚的手段，更是連水月鏡的洞天祕境都能視若無物,  轉而又演變出潛入大海的遁法,  逃了出去。

    香道之法原本也不長於殺伐交鋒，只得暫且收兵，再作打算。

    “不過，他擄走韓真，倒是有幾分古怪，他繼承的明明是閆不永的道法，抓韓真能有什麼用處？”

    李柃察覺到了一絲異常，暗自納罕道。

    “師尊，我去一趟吧。”

    不遠處，池英庭匆匆趕來，在戰場邊緣對李柃傳音道。

    他也得到了門下弟子稟報的消息，因此主動請纓，代替李柃追擊。

    李柃道：“那千面魔君抓韓真去必定有所圖謀，你也千萬不要大意,  一旦不敵,  立刻以請神香召喚我之化身。”

    池英庭道：“師尊放心，我自有分寸。”

    李柃微微點頭,  便沒有再多管這件事情了。

    自己和宗門幾百年來對池英庭的栽培不是白費的,  那千面魔君雖然得了化神大能的遺澤，修爲實力也堪可匹敵元嬰，但卻未必見得能夠凌駕於這般的仙門天驕之上。

    更何況，如今自己也親身在此，只要事有不豫，立刻就能施以援手。

    更有那蘅蕪香和復活重生的手段，堪稱應對一切不測的底氣。

    他已經在聚窟洲的時候成功實現了召還結丹妖王胡嫪之魂，便有信心保住韓真與池英庭。

    再不濟，也能重新投在自己門下，轉世重修。

    所以，即便明知周遭強敵環伺，仍然放手讓池英庭去追擊。

    很快，池英庭離去。

    李柃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戰場，見正邪雙方都沒有怎麼注意自己，不動聲色退至一旁，偷起了閒。

    他此刻想到更多，還是閆不永那千面法身和自己香道的聯繫。

    “他應該不會無的放矢，故意挑在這個時候來激怒我，那就應是爲了韓真本身……

    韓真是我香道之天才,  根骨天資遠勝昔日離膺,  他是爲了補足這方面的底蘊？

    難不成……”

    他突然腦中靈光一閃,  突然怔住。

    他回憶着此前聞見的氣味，但覺千面魔君身上有着連自己也難以看透的混雜靈蘊，如同千百人交聚，渾濁不堪。

    那種七拼八湊合成的混雜質感絕非香道正途，但就連他也不得不承認，完全有資格開宗立派，闢出一脈分支。

    哪怕，是魔道邪修的一脈……

    李柃想到這裏，忽的心血來潮，分出一縷神念，迅速超過追擊而去的池英庭，往遠空遁行而去。

    ……

    “可惡啊，我大意了！”

    韓真目眥欲裂，心中狂呼着。

    但是周身上下竅穴都被雷元封印，一股強大的力量如同羅網緊緊將其捆縛，絲毫動彈不得。

    這般的狀況下，便是他有千般的手段，也無從施展。

    “不用掙扎了，你的神通本領還沒有練到家，一旦身上氣機混雜，被壞了清靜，便無法施展希夷妙法的……”

    千面魔君察覺到了韓真在袖中錢坤的不安分，傳音說道。

    韓真聞言微怔，一時倒是忘記了反駁，只是驚疑不定。

    “他怎麼知道？”

    “韓真，原北海卜芳國人，生具無名天香，爲天香道體。

    你之本性，生來就與無相香相類，得你道蘊，我也可以補足當前短板，更進一步煉化這千面法身。”

    千面魔君淡淡傳音道。

    “這也是上天賜予我的機緣，原本是想着來到這南海闖蕩一番，遇着兇星降世事件，隨便湊個熱鬧，不料竟然還會有此收穫！”

    他說完這句話，就再度加強了針對韓真的封印，然後加速飛遁，趕起了路。

    眼下各方修士齊聚際中島，周邊地帶竟無他人，因此毫無阻礙就飛出三千餘裏，找到個不知名的小海島停了下來。

    此間似乎是他此前藏身的所在，島上有座洞窟，洞窟裏面被人以簡易法陣擺下障眼法，遮蓋了通往內部的路徑。

    而在洞窟周圍，草木繁茂，怪石嶙峋，天然就是個可以憑藉的法陣根基。

    千面魔君隨手一拂，數道遊光如同幽魂飛舞，自動在後搬運氣機，平息往來出入所產生的微小痕跡。

    如此一來，單從外面，就幾乎看不出絲毫有修士待過的痕跡了。

    千面魔君進到裏面，但見內裏是個別有洞天的洞中石廳，廳中留着幾方巨石，被人以法力簡單開鑿，雕琢成爲粗糙的石椅石桌石牀模樣。

    他並沒有理會這些簡陋的傢俱，徑直來到內裏佔地最大的一張臺面前，搬運洞天，將攝在裏面的韓真倒了出來。

    韓真哎喲一聲，皺緊了眉頭：“你究竟是什麼人，可知我乃積香宗真傳弟子，我師……”

    千面魔君根本沒有理會他，自顧自的轉身走向石桌，將一些東西從小洞天和寶囊裏面倒騰出來。

    韓真頓時被吸引了注意，目光止不住的瞥向對方手中之物。

    那竟是一整套似曾相識的坩堝爐鼎等物，長長用於熬煉香道原材，過濾雜質，調和油脂與香精。

    “水煉法器皿？”

    韓真出身香道，自然認得，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不過積香宗成立數百年來，對外傳播法門衆多，那些非祕法的傳承基本上已經廣爲人知，草莽坊間之人獲得一二技藝不足爲奇。

    但旋即，韓真就勃然色變。

    因爲他見千面魔君從另外一個匣子裏面取出了一大罐浸泡在澄明液體之中的事物，赫然是個半腐的人頭！

    經歷過多年熬煉和陳化的屍水已然徹底陳化，擁有着一種醇厚的特殊氣味，但卻詭異的不見絲毫腐臭，反而有種難以形容的幽香。

    這種香味，有些像是夜來香，又像是曇花，亦或屍香魔芋之流，質感非常之醇厚和複雜。

    “你竟然以人爲材？”

    韓真出離的憤怒了。

    他自拜入積香宗以來，所見所聞所知，俱是自家爲北海名閥，仙門正道，自家祖師更是堪稱海外地仙之首，統領羣豪的英雄人物，如何能容這些殘暴不仁的邪修手段？

    更何況，這竟然還是以香道之法殘害人命，炮製邪物，敗壞的是本宗名聲，誤導的是香道風氣。

    原本就一心脫困的他愈發劇烈的掙扎起來，含恨之下，潛能激發，竟又衝破了幾處竅穴。

    但隨之而來的，卻是蘊藏羅網之中的雷霆炸開，靜電爆閃之中，酥酥麻麻的感覺涌遍手腳，一時竟整個人都麻了。

    “可惡……”

    “你是積香宗的高才，且看我這煉香手段如何？”

    千面魔君並未理會韓真的掙扎，反是好整以暇的坐了下來，解開另外一個木匣之中取出來的錦盒。

    一排拳頭大小，封裝得極好的透明玻璃小瓶赫然呈現。

    這瓶中所裝之物，都是些油脂狀的凝膏，千面魔君將其中一瓶打開，比之前所聞還要更加濃郁數倍的奇香頓時充盈整個石廳。

    韓真也是時常聞香之人，鼻竅早已打通，立刻從中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韻味。

    這種幽香濃郁到了一定程度，果真呈現出了幾分腐屍的氣味！

    那彷彿混合着糞溺之物，連同肉漿，血水一起漚爛，令人惡心欲圖的惡臭和濃郁的濃香交混在一起，產生了異常奇妙的混合反應，令人打從心底生出幾分抗拒，卻又忍不住想要貪婪多吸幾分。

    強烈的矛盾之感，刺激得韓真鼻中發癢，卻竟忍不住生出欲罷不能之感。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韓真忍不住問道。

    “此乃人煉香，顧名思義，便是如你所見，以人爲材，取人靈蘊提煉出來的人香極品！”

    千面魔君把這些瓶瓶罐罐逐一檢查了一下，分別刮取些許作爲調配材料，混合到另外一處，緊接着，開始熬煮其他材料。

    在這當口，他還轉身割了韓真一刀，從中取出些許血液，一併浸入坩堝熬煮。

    這似乎是要檢測其人香性味，從中尋得適合與其交混融合的其他香品出來，作爲真正熬煉之時的調配材料。

    這流程韓真絕不陌生，過往處理一些葷素香材，也多有這般的舉動。

    只是他也從來沒有想到過，終有一日，竟然連自己都會落到和那些材料一般無二的下場。

    “人之爲靈，生具五行，更兼陰陽之性，衍生千變萬化。

    人之秉性，本真，俱是從中而來，此爲人香卷總綱要義。

    如是我聞，世間諸香天地人，人之香爲心之象，心悅者爲香，香亦通心境，是故七情可以爲香，六慾可以爲香……”

    韓真聞言，深深震驚。

    “人香卷總綱要義！”

    積香宗從來不吝嗇自己法門，《香道大典》多有簡本流傳，甚至還一度精選通傳法門，授法傳道於坊間。

    但作爲香道精義的天地人三卷總綱，還有與之相關的高端祕法，始終從未外流。

    畢竟道法這東西，終究還是要有所保留的，自家宗門，子孫後代近水樓臺先得月，也是人之常情。

    韓真恰是積香宗的真傳弟子，有資格參閱真正的祕傳典籍。

    即便他擅長和主修的是天香卷，也仍然知曉這一人香卷的總綱要義。

    這對他們這些真傳弟子而言，是博覽，通識的部分。

    但對外界而言，卻是真正的機密。

    韓真實在百思不得其解，這人究竟是從何窺得這一祕法？

    “不行，我定要逃脫出去，把這件事情稟報……”

    這個時候，他所擔憂的已經不再是自己性命，而是宗門祕法外流了。

    無論這個人是窺視自家宗門的別有用心之輩，還是曾經爲真傳弟子，但是後來叛逃的宗門叛徒，都絕不能留！

    突然，韓真又是一怔。

    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洞中，就站在千面魔君背後，默然而立。

    那是李柃的身影！

    韓真眨了眨眼，幾乎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但是千面魔君絲毫沒有察覺，仍自在調配手中之物。

    李柃也似被他調製人煉香的手法吸引了注意，無言觀看了好一陣，才背過身來，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在韓真這般的後輩修士面前，李柃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前輩高人，名聲，威望盡皆不凡，何曾在人前展露過這般脆弱的凡人之相？

    直至這一刻，他才意識到，原來祖師爺也是人，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不是太上忘情，斬卻善惡，無悲無喜的仙神之輩……

    “那人究竟是誰，師祖爲何會露出這般的表情？”

    韓真正疑惑間，忽然見李柃收起了神色，似乎已然下定了決心。

    但就在他把手伸出，想要藉着希夷幻身潛隱無形，幾乎必然先手的機會給那千面魔君來個致命一擊的時候，千面魔君形貌變化，竟在這時切換到了離膺的狀態。

    他要開始煉製香品了，自然而然，離不得這一化身。

    於是韓真便看到，師祖似乎猶豫了一下，索命香的氣團都略有停頓。

    千面魔君瞬間警覺，不顧那些寶貴的瓶瓶罐罐，抽身急退，但卻意外發現，竟然沒有發現敵人。

    他當下意識到了什麼，果斷切換神龍教長老霍邏的形態。

    伴隨着龍吟長嘯，聲貫洞窟，通傳島內島外，一條龐大巨龍硬生生的擠破洞窟，頂着泥土沙石，狼狽的從地底鑽了出來。

    只是這轉眼的功夫，他左側身軀就被漆黑的索命香氣團侵蝕大半，血肉之軀看着渾然無事，但是寄託其中的神魂精魄已然被抽取陽性，轉化成爲陰鬼的形態。

    不得已之下，千面魔君只能再次切換，變化成爲另一高手以求逃遁。

    可是這一次，他才僅僅生出這般的念頭，立刻就被另外一股意志取代：“何不與他正面交鋒，做個了結？”

    鬼使神差，竟又轉了回去。

    千面魔君看着對面冷然而立，已然現出身來，等着自己的李柃，不由得面色大變，終於真正慌了神。

    方纔那股轉身的念頭，絕對不是自己本心所發！

    自己原本是要逃跑的，怎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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