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9章 紅塵之氣

    卻羅仙府，浮雲臺上，李柃面東而坐。

    一尊香爐放置在前方的地面，無形暗香浮起，宛如靈蛇遊動。

    他微閉着雙目，似睡非睡，已然是神魂出竅, 在九天之外的不知何處遊蕩着。

    突然之間，睜開眼睛，李柃清醒過來，帶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開始掐指推算。

    “東海戰事懸而未決，始終多有曲折，金錢會恐怕還要暗中作祟……

    只可惜，近來天機愈發混沌, 各種推演卜算之法都越來越難用了。”

    相比東海戰事本身, 李柃更加在意的還是後者。

    因爲推演卜算之法的原理都是問道於天，藉助天地大道記錄的諸多訊息去捕獲真知。

    在這當中，天地大道與卜算之人是主體，混沌虛空是目標，道蘊靈機是媒介，整個過程如同靈蘊入腦，自然而然的灌輸進來。

    天機混沌，意味着虛空之中的靈機愈發混亂，天地大道所承載的信息更加晦澀和雜亂無章，難以爲人所接受。

    每逢亂世，劫氣迷神，都會產生如此的現象。

    所謂天發殺機，斗轉星移，地發殺機，龍蛇起陸, 那是玄學的說法。

    直白點兒來說就是原本還算清澈的一潭水，因爲有人用力在底下攪了攪，立刻變得沉渣泛起，渾濁不堪了。

    那麼沉渣何來？無非人, 事而已。

    多事之秋，諸般雜亂，全部都湊在了一起相爭，更有大量人口死傷，精神意志之中所承載的各種靈蘊迴歸天地大道，無分良莠，香臭，都在揮發和彌散！

    這就是所謂的大劫。

    沉吟之中，李柃來到浮雲臺前的觀星樓登高遠眺。

    此方地界是在洞天之中，一派清淨祥和，澄清如水的景象，並無絲毫混濁意蘊。

    但轉眼功夫，李柃的目光就好像穿透了虛空界壁，伴隨着心神轉移，來到外界。

    他彷彿看到了許許多多的烽煙在升騰，茫茫大海上，氣霧翻涌，激如波濤。

    五行元氣夾雜着微不可察的靈蘊微塵在運動，諸般雜草腐朽，殺生飲食，放火燒害，蒸煮熬炙，糞穢膿血，畜生腥臊……

    已然不再只是他所感知當中塵世濁氣的來源。

    他還感應到了更多來自人心深處貪嗔癡怨，愛恨憎惡的力量。

    李柃心中微動，腦海之中出現了一個畫面。

    某處島嶼中，一名凡民無辜枉死，被歹人拋屍荒野無人知曉。

    隨着時間推移，軀體腐朽，構成肉身的物質和元氣析出。

    漸漸的，腐爛流膿，解化於大地。

    此一凡民作爲“人”的存在，已然徹底消亡。

    他的肉身和三魂七魄都離散，歸於天地大道。

    他不再是“人”，而是原子，分子，一切更加微小的塵埃。

    此間有清氣上升，濁氣下降。

    天魂歸天路，一切善良，美好的部分化爲清香，散發着各種意蘊。

    地魂徘徊於葬身之所附近，化爲塵埃，融入此世天地。

    於是，天地之間多出了一股腐屍臭氣，更有貪嗔癡怨沉降穢土，伴隨着命魂的轉移化爲了新鬼。

    此時產生的速度已經遠遠超出沉降的速度，貪嗔癡怨和腐朽屍氣所化的惡濁之物只能遊蕩於人間，進而薰染四方。

    一個這樣的冤魂新鬼無足輕重，十個八個，也不算什麼，甚至於，成千上萬，成百上千萬，上億人口的消亡，都難撼動天地大勢。

    但隨着愈來愈多的惡穢濁氣堆積，塵世間的智慧生靈無分人妖，無論男女老少，都彷彿行走於一片灰濛濛的霧氣之中。

    李柃感應到了那股霧氣之中夾雜着腐朽惡濁之臭，那是千百年來，諸多激烈爭戰，戮害相殺所累積。

    由此而推及至本紀元的十萬年來，原本已經降下的沉渣又再泛起。

    它們化爲了微小塵埃，如同靈蘊，融入到每一個生活在世間的智慧生靈的精神意志中。

    人在其中，久而不知其臭，與之化矣。

    李柃靜心感受着這一切，恍然察覺，在自己那聞香神通的感應下，這種微小的惡穢濁臭顯化的香魄形象，竟然呈現出微紅之色的香魄粒子。

    “紅塵……”

    他身軀一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原來，這就是紅塵之氣！”

    一入紅塵，萬色皆迷。

    李柃嘗試着解開自然而發的積香法域，深深的吸了一口，頓覺諸般雜亂無章的氣息入腦，似香非香，似臭非臭。

    依稀間，又似有種侵蝕自己神魂的感覺。

    不過隨着李柃把神識收回，重新注意身邊諸景，卻又發現，卻羅仙府之內的紅塵之氣清淡得近不可聞。

    這裏並沒有那麼多的人口，也不是各種災難的發源地，有的只是各種靈峯福地，靈材產地所具有的靈蘊。

    一片白茫茫的霧氣如同輕紗籠罩整個天地，到處都是草木和百花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此乃仙靈之氣，擁有的是清淨自然的性質。

    “難怪都說洞天福地好修行，甚至隱隱有傳聞指出，這是度過末世浩劫的避難之所，原來是這麼回事……”

    李柃忽然產生了一些莫名的靈感，對自己，對香道的前程都有了更爲精妙的感悟。

    但還沒有等到細品此中真意，忽的就察覺到，舒長生正在利用祕符緊急聯絡自己。

    李柃神魂遁入虛空，一縷精神跨越茫茫大海的阻隔，來到遠在東海的杜海域一帶。

    “咚咚咚咚……”

    戰鼓擂響，聲威震天，一個又一個天兵天將正在浴血奮戰。

    他們對面是冥宗的屍鬼大軍，數量多達上百萬的龐大軍團正被數道黑雲託着，以大法力搬運而行，

    天兵天將們也乘坐白色雲朵，以生雲香所祭煉的大型雲團託身而行。

    不知何時，這邊又再一次打響了戰鬥。

    有些出人意料的是，這次竟然是冥宗方面主動發起了進攻。

    他們似乎得到強援，有了更足的底氣。

    不過單隻這樣的情況，並不足以叫舒長生不惜召請自己。

    李柃很快把注意力投在了戰場一角，發現他正帶着麾下部將和數人奮戰。

    這支大軍的高層，除卻血影門的幾個鬼仙之外，不知何時多出了幾名散修高手，尤其令人在意的是他們雖然只得結丹修爲，但卻另有倚仗，一個個都表現出了非凡的戰力。

    李柃只是以一縷神念降臨於此，並不曾顯出化身，因此見形勢暫時並不緊急，也就暫未輕舉妄動，而是詢問道：“長生，這裏什麼狀況？”

    “師尊？”舒長生與人鬥法之中，忽的聽聞李柃傳訊，心中一喜，不動聲色拉開據傳，解釋道，“敵人不知從何處召來幾名持有重寶的高手，難纏得緊，若是讓他們繼續逞威下去，不但大軍士氣將失，還有可能被抓住機會造成重創。

    還請師尊助我，斬除這些高手！”

    “持有重寶的高手？”

    李柃聞言看了過去，立刻心血來潮。

    “好個金錢會！”

    雖然對手稍作僞裝，遮掩了一下出身來歷，但那股子揮之不去的銅臭味四海最盛，尋常散修又怎麼可能會有？

    於是他明白，金錢會出手了。

    “裴大長老果真不可靠，前頭還說會站在我們這一邊，轉眼功夫，就連會中之人出手都不來與我相報。”

    饒是並不出乎意料之外，李柃也有稍有幾分嗔怒。

    終究還是勢力相交無道德，親厚友善，共同進退，從來都至發生在志同道合，又有許多共同利益捆綁的兩方之間。

    裴清光固然願意作出承諾，但他未必見得有那份心意和力量去兌現這個承諾。

    否則的話，在這場戰鬥發生之前，自己就該收到風聲了。

    “罷了，既然金錢會都已經逐漸走上檯面來助冥宗，我總不可能無動於衷。”

    李柃當下凝聚心神，把自己的神魂投了過來，顯化出幾分法力。

    此時他並未以真身降臨，神魂之軀所攜只是部分法力，但對真正的大修士而言，這就已經足夠了。

    於是交戰之中的衆人都聞到了一股異樣的清香浮現，恍若有縹緲仙音蕩響，光華流轉的奇異景象之中，李柃化身緩緩浮現。

    屍鬼大軍中，此前曾經出現過，阻止了舒長生等人的萬庸立刻飛了過來。

    他方纔在後面壓陣，並未親自出手，防的就是正道這一手。

    如今看來，果然把李柃等了個正着。

    “積香真君，你難道想要親自插手這邊的戰鬥嗎！”

    厲聲之中，李柃尚未來得及回答，就心神微動，忽的感應到了另外一處在召喚自己。

    那是煙霞門的山門！

    “真君，不好了，金錢會錢甫出現，揚言要踏平我派山門，報此前的敗軍之仇！”

    奉命打理山門的董海生和華嚴面帶焦急，連忙傳音道。

    他們也不知道李柃收到了傳訊沒有，立刻啓動山門大陣，做好萬全準備。

    而在煙霞門山門之外，果然有一個曾經出現在白聹島戰場的黃金巨人屹立，也沒有什麼大的動作，只是往前踏步，一抓，一拍，整個山門就都劇烈震顫起來。

    山下的坊市亦受到波及，仙凡子民急忙奔走，爭相躲避。

    “夭壽了，怎會有敵人打到這裏來！”

    “那黃金巨人……怎麼好像在哪裏聽說過？對了，白聹島中，那個殭屍王不是用過……”

    “沒錯，就是那尊黃金巨人法相，據說乃是金源島上的大長老的符寶……”

    有些心思敏捷之輩很快想通了怎麼回事，不由得連連倒吸涼氣。

    直接攻打山門，這已然是相當於直接宣戰的舉動了。

    李柃還未來得及處理這邊的情況，忽的發現，西海那邊又有狀況。

    “老祖，有一羣人異常闖入，他們不知是從何而來，法寶和武器非常精良，自身修爲也遠勝一般的散修……”

    西海煙波國瀨耳島上，姚靈仙藉助香禱之法向李柃稟報了突發事件。

    幾乎與此同時，北海本土，聶英智也以同樣的方法奏報：“北霄島出現異常，疑似有高手祕密進入，會見本土分舵高層……”

    諸多消息，或明或暗，暴力陰謀，紛至沓來。

    李柃也由此而明白了對方真正的意圖。

    “這是要報當日親自下場，斬殺他們使者的那個仇麼？”

    當然，這只是浮於表面的理由，真正的根源，還是在於東海之爭。

    站在天庭和正道陣營的積香宗，已經在實質上和錢坤錢甫等人成爲了競爭的對手。

    他們之所以去往白聹島，暗助白聹王，就是爲了下一盤大棋。

    自己並沒有應和，反而直接下場把棋盤給掀了。

    但是金錢會絕非等閒勢力，它裏面的那些大長老們，一個個也都是老謀深算，實力雄厚的強力人物，如今果然有開始反噬。

    李柃擔心西海和北海那邊再出狀況，乾脆再化分身，一一前往坐鎮。

    與此同時，他也顯露身形，出現在了錢甫的面前。

    此前他們就曾經打過照面，也算是有一面之緣。

    錢甫對李柃的出現並不意外，淡淡說道：“你來了，不去杜海那邊助陣你的弟子麼？又或者，你是以分身之法同時顯化？”

    他對這般的狀況果然早有預料，甚至還猜到了李柃的應對！

    “對付你們，分身就已經足夠。”李柃冷哼道。

    “李道友，不要太自信。

    我們確實也得承認，你實力非凡，擁有化神之姿。

    但莫說你如今還不是化神大能，就算當真晉升爲化神大能，也不該那般行事！

    我等元嬰境的修士一旦親自下場，所將造成的後果是嚴重的，無論你還是我，都承受不起。”

    錢甫懷着特殊目的而來，端的是有恃無恐，幾乎就是掰開了，揉碎了和李柃闡明這次出手的前因後果，把這次行動的性質定位爲報復。

    他們要報復上次李柃親自下場，殺死使者之仇，同時也是對其形成戰略層面的威懾，使得其投鼠忌器，不敢再輕易插手東海之爭。

    至於煙霞門，諸位弟子們，作爲棋子，本來就該在棋盤上面呆着。

    想要徹底把積香宗的勢力掃除出去，徹底退出東海，暫時而言並不現實。

    他們要先易後難，把控住東海的局面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