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7章 往生大醮

    小半月後，支陵島上，各方商旅往來坊市，四處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這裏經過積香宗弟子們持續多年的努力，已經建設成爲東海之地頗有規模的香市分舵，復又遷移凡民，集中散修，在此建立起煙霞門的山門。

    由於其他各處已經遭難，草莽江湖的散修們，還有那些世家豪強，小門小派的東海修士們無處可去，只能依託於此發展自己的事業，於是迅速成爲長空海修仙界的中心。

    對比戰爭發生之前和如今的場面，倒是叫人感覺更加的興旺發達了。

    這一天正是此間坊市的圩日，各方的修士們按照往常慣例趕來，尋仙問道的尋仙問道，互通有無的互通有無。

    正當這時，一輛輛裝載着巨大箱子的馬車從坊市裏面最大的一家貨棧駛出，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衆人見車馬轔轔，隨行護衛前呼後擁，不由得紛紛猜測裏面所裝的會是什麼寶物。

    但卻聽得，知情者哈哈大笑：“不過往生大醮所將用到的香品安魂香而已，將要分發各地，以備使用。”

    有人好奇問道：“往生大醮, 安魂香, 那都是些什麼？”

    知情者道：“你們難道沒有聽說嗎，北海的積香真君駕臨本埠, 見此間民生凋敝，冤魂遍野，有意舉辦一場安撫它們的往生大醮，以保境安民, 平息怨念。”

    當下便有人感慨道：“這倒是樁積陰德的善舉, 那些孤魂野鬼有知，也該慶幸自己能夠留得一條小命在。”

    也有人不甚滿意：“怎麼能安撫那些孤魂野鬼？既然都已經墮落爲鬼類，那就該通通消滅。”

    “是啊，留着它們在, 以後成了氣候, 必定是心腹大患。”

    “道友這話說得輕巧，最近數十年來屢番戰亂，不唯長空海, 整個東海都已經大傷元氣，除開那些早已魂飛魄散，或者被邪道拘去，又或長眠於陰邪之地的，其他到處遊蕩的孤魂野鬼怕是比活人的數量都還多幾倍，想要消滅哪有那麼容易。”

    “是啊，就算有哪位大能高手願意不畏因果出手，它們又不是全部聚集在一處等着剿滅, 也就是積香真君這般的仙門大拿願意出來平事, 也只有他們才能號召弟子分擔因果，辦成此事。”

    堵不如疏的道理, 草莽坊間也是明白的, 頗爲認可李柃的治鬼理念。

    支陵島上，東部海濱的一座靈峯山谷中, 有處專門開闢出來的醮祭道場正大擺靈陣, 部署祭壇。

    此處地方靈氣積鬱, 陰煞流轉, 是傳統上入葬安魂的風水寶地，正有一羣身穿法袍的修士齊聚於此, 看着香道弟子們部署了一道又一道的香陣重關，沿途從城中導引至山谷中央的大祭壇。

    此刻, 長空海中另外幾處坊市，也在進行着相同的準備。

    煙霞門所掌控的勢力範圍之內，一座又一座坊市全力以赴煉製新香，然後藉助發達的商業網絡分發各地，然後於人類聚居之地外的道路設案供祭，一路導引至荒山野嶺，天然的養陰之所各處。

    那裏也有一座座的往生大醮祭壇，還有各路修士齊聚坐鎮，以備不測。

    張三作爲煙霞門的新任掌院, 也參加了這一以宗門名義舉行的活動，親自負責支陵島東部海濱的這座祭壇。

    待得正午時分, 約定的時間到來，上下弟子，管事, 長老俱已就位，他親自宣佈道：“時辰已到，往生大醮開始, 天道賜福，安魂往生！”

    大祭壇高約三丈，共分九階，各有身穿嶄新道袍的積香宗弟子持幡唸咒，如同誦經的往生咒文在功法加持的玄音催運之下廣播四方，旋即更是隨着法陣的傳了開去，響徹雲霄。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鑼鼓喧天，鍾罄齊鳴。

    “有頭者超，無頭者升，槍殊刀殺, 跳水懸繩……”

    諸修齊默，百姓拜祭。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債主冤家, 討命兒郎……”

    緊隨其後，是一處又一處的會場分別點燃香柴，隨着篝火的熊熊燃起，偌大個支陵島上如同烽火連天，浩浩蕩蕩的香魄洪流隨着濃密的煙雲瀰漫四方。

    無形之中，香氛瀰漫方圓數十裏，而後又以燎原之勢飛快向着上百里，上千里之外而去。

    “跪吾臺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醮祭會場之外，無分仙凡，各處地方也設立大小香案，祭壇，在約定的時間齊齊焚燒了安魂往生香品，甚至於數量不夠的，還用信靈香，升霄靈香等和合湊用。

    李柃經過周密推算，認爲這些性質相近的香品融入香魄洪流，不會影響供祭的效果，但卻個可以大大提升其規模。

    於是，支陵島之外，長空海各處，也相繼焚燃了這些香品。

    有些人是爲供祭自家親友故舊，帶着誠心祝願他們泉下有知也能過得安好。

    有些人是爲驅趕孤魂野鬼，邪穢兇靈，不要來滋擾生民，害人性命。

    有些人是爲祈福穰災，行善佈施，爲自己和子孫後代積些陰德，討好一下遊蕩各處的魑魅魍魎。

    種種心願，不一而足，但卻都在同一祭典規儀的引導之下化爲燔柴，不斷催發着那些安魂香香魄散佈出去。

    有修士舉目張望，但見四周黑白二氣交混，代表着清靈正氣的香火洪流與代表着邪穢惡意的陰煞怨念交織在了一起，竟是逐漸化爲灰霧。

    無形之中，天色都黯淡下來，一個又一個的身影自虛空顯現。

    這些身影，正是遊蕩於長空海各處的死難生靈所化的孤魂野鬼，當中更有一些魂靈消解，化爲不成人形的靈蘊霧氣四處瀰漫，然後受各種兇戾惡穢之氣感召而重組。

    有刀槍金創，斷頭斷肢，有水淹土埋，潰爛腫脹，有久病生瘡，發瘍流膿……

    各種各樣形象氣質或青面獠牙，或猙獰可怖，或扭曲怪異，或兇戾暴躁的孤魂野鬼在這些香魄的感召之下悄然而現，如同凡俗世間大饑荒中災民，不斷沿着供祭路線而去，貪婪啖食。

    “爲男爲女，自身承當，富貴貧賤，由汝自招……”

    這些魂靈本無靈智，乃是三魂七魄缺失，無有前世記憶的殘魂凝鍊而成，受此香火，兇戾邪穢之氣竟然漸漸中和。

    就和那些化爲灰霧的陰煞之氣那樣，構築鬼身的貪嗔癡怨，竟似也被沖淡了許多。

    一些道行淺薄的新鬼，甚至逐漸面色平和，露出了有種的滿足之意。

    他們身上潰爛腫脹，殘缺不全種種形象，昭示着三魂七魄的完整程度。

    這些鬼類，實際上是智慧生靈情志之中貪嗔癡怨的部分凝鍊而成，即便前生前世是大善人，亦難免人之常情，懷有怨憎，嫉妒，怒火，癡怨種種負面情緒。

    死後魂靈殘缺，靈智不再，惡意的部分析出，因感陰煞而煉就形體，便化爲鬼類。

    但在此一刻，香魄中和了陰煞，竟是奇異無比的阻礙了這一進程。

    “敕救等衆，急急超生，敕救等衆，急急超生……”

    伴隨着往生咒文的頌念，蘊藏着大量百姓情志的香火願力注入其中，也在無形之中改變着那些鬼類的本質。

    ……

    “積香宗的這一醮祭儀式究竟怎麼回事，竟然當真能夠影響到鬼類轉化的進程？”

    “不好，那些鬼類都有些難以控制了！”

    “它們吸食太多香火，將會被注入一些生民之願，抵消貪嗔癡怨……”

    正當各處醮祭舉行之際，躲藏在暗處的冥宗弟子和邪道高手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異象。

    尤其是奉命看守那些鬼類的，更是驚訝發現，那些已經成型和尚未成型的幽魂鬼怪正在發生着意想不到的變化。

    甚至於，整個長空海的各處地方也在跟着改變。

    東海上大海茫茫，但論及陸地面積，其實並不大。

    李柃看準了這一點，在各海島設立醮祭道場，舉辦焚香法會，竟是有效覆蓋了這些可能藏有孤魂野鬼的所在，少有遺漏的薰染了個遍。

    這裏絕不存在什麼能夠立刻對付鬼類，使之煙消雲散的存在。

    甚至於，能夠有效餵飽鬼類，使之戾氣盡消，不再渴望血肉和魂魄的香魄都被各種各樣的凡香沖淡。

    但，足夠大的規模，已然影響整個天地，使得入眼見處，茫茫無際的天穹和雲霧都被這些香魄洪流所籠罩。

    甚至於，大量香魄還跟隨着天地大道的自然流轉滲入了冥界穢土。

    此刻，兩界交縫的一些地方，便有幽靈鬼怪看着大量香魄如同清泉流了進來。

    它們本能的感受到了當中蘊含的一絲靈蘊，如同餓極的災民搶食，瘋狂爭奪起來。

    但漸漸的，卻又飽了，遂變得心滿意足，連怨憎都消解幾分。

    冥宗高人立刻有所反應，穢土之中，數道光華升起，遁光急速飛馳，來到了香魄泄露處。

    其中一位是身穿月白法袍，身姿綽約，膚若凝脂的女子。

    乍看上去，就如同修仙界中那些名門正派出身的仙子嬌豔動人。

    但其人頭顱處，竟是森然白骨，凹陷的骷髏眼眶裏面，一對幽幽的紅芒閃動，如同燈焰居於其中。

    另外一位是青面獠牙，滿身青紅紋路，如同怪物的魁梧夜叉，高達丈許，手提鋼叉。

    另外一位則是全身如同腐屍腫脹潰爛，甚至不時可見蛆蟲在腐肉之間爬動的屍怪老魔。

    他周身上下氣焰翻騰，如同黑煙瀰漫，充滿着駭人的氣勢。

    “白骨仙子！”

    “巡遊使者摩柯羅！”

    “山中老人。”

    幾名同爲冥宗大修士的元嬰境鬼怪相視一眼，彼此認出了對方的身份，隔空見禮。

    不久之後，遠方天穹震動，陡而虛空一片渾蒙。

    似有高人跨越境界，以一道光輝朦朧的法相在此顯現出來。

    天空中頓時梵音陣陣，光華大作。

    等到法駕降下，卻是個只有尺許大小的矮小孩兒。

    三名元嬰境鬼怪盡皆俯首，口中稱道：“見過法王！”

    這矮小孩兒，赫然正是白骨宗的百眼童子！

    “法王閣下！”那名被其他修士稱作白骨仙子的骷髏頭女子主動迎了上來，因爲她也是修煉白骨道的修士，與其小有淵源。

    “我等感受到了此間的異狀，前來查看，結果發現萬鬼騷動，似有正道高人在醮祭它們……”

    此類典儀由來已久，並非李柃所獨創。

    早在很久以前，就有前輩高人發現可以利用一些清靈之氣餵飽鬼類，使之平和，不復爲惡。

    當然，僅限於那些沒有修出靈智的鬼怪。

    要知道，妖魔鬼怪之屬，往往都是要通過血食，或者各種邪穢陰煞來增加體內邪惡力量的濃度，增益修爲的。

    這種偏向於清靈正氣的異種道源只會阻礙他們吃人和血食的速度，無異於鬼道修煉。

    但一直以來，那些前輩高人也只能在小範圍，小規模做這種事情。

    這就好比凡俗國度災荒四起，亂民遍地，普通善人也只能尋些粥米佈施，暫時滿足一下。

    等到他們滿足不了那些災民，遲早還得四處烽煙。

    但積香宗如今所做着實非凡，不但滿足了囤積在人間界的那些孤魂野鬼，還漏了不少香魄沉積此間，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了穢土的平衡。

    百眼童子面色凝重，告知他們自己瞭解到的情況：“據探子回報，是積香宗在舉行醮祭……”

    “積香宗？”

    三名冥宗大修士顯然也知道這個宗門，雖然他們都是鎮守在此間，不曾參與過人間界中的戰爭，但對這個新晉的仙門正道，也算如雷貫耳了。

    “這個宗門屢番與我冥宗作對，還以香火供應神道，簡直可惡！”

    “神鬼兩道原本就有不少相通之處，他既能爲天庭天將和下界衆神供應香火，發展到這一步不足爲奇。”

    百眼童子目光閃爍着，似乎滿不在乎，又似乎在忌憚着什麼。

    “這件事情尊者們也早有預估，我將如實上稟，而且，香魄四處瀰漫，好像也不容易攔截，暫且不必多管，等尋到應對之法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