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大夢十六年

    “好，積香真君深明大義，洪某在此感謝！”

    洪天明聽到李柃之言，笑着說道。

    李柃當下徵調煙波國中各方鎮守使與打更人，應天庭要求，展開一場針對西海魔道的重點清理。

    時隔多年，西海魔道的囂張氣焰已被打壓下去，但正所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只要此間還遺留有魔道得以孳生的土壤，過個三五年，七八年，就會陸續有更多魔道冒出來，久而久之，呼嘯草莽，危害坊間，造成不小的破壞。

    十餘年前，趙年一案就曾牽動四海商會西海分舵的諸多長老，坊間之人爲了利益之故採生折割，攝魂奪魄，早已喪失底線，也不乏一些魔道弟子潛伏在此蠱惑人心，甚至大膽到了假冒積香宗弟子名義行騙的地步。

    而若僅僅只是如此，那些散修坊市，魔道據點仍然還只是癬疥之疾，犯不着勞師動衆，連雷部廣法天君都派下來。

    真正引起天庭重視的，是業恆生這般元嬰大修士的出現。

    那等境界的大修士，已然有能力徹底改變一方地域的格局，不可能放任其佈局而置之不理。

    從其出現在李柃登壇講法的現場便可知曉，這般魔頭並不僅僅只是與人廝殺鬥法，他還能惑亂正道，誘人墮落，由此而誕生出來的並不僅僅只是他自己一個魔頭，還有萬萬千千個後進修士。

    修仙界本身就不小，對面魔道也有大能高手加以抗衡，這些眼下的低階修士當中，不知幾人證道，幾人成神，絕不可以輕易讓冥道將其納爲己用。

    此即爲，道途之爭！

    ……

    冥世淨土，一處渾黑如夜，茫茫無際的大海中，幽芒忽現，旋即便是蛤蜊浮空，轟然之中砸進水面。

    蛤蜊背上，蜃氣樓中，所有人俱皆感受到了一陣天搖地動般的劇烈震動，有些凡人當場便被甩了出去，撞得頭破血流，也有一些修士東倒西歪，疊羅漢般擠在一起。

    只有築基以上修士及時飛了起來，那些幽魂鬼魅也沒有實體，並未受到這股劇烈震動的影響。

    他們朝下方望去，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這，這蜃氣樓……”

    “竟然被毀了！”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被生生撕裂開，變得支離破碎的島嶼。

    業恆生已經盡力保住這座隸屬於魔道的修仙坊市，但卻仍然被李柃柃以大法力擊破外圍，毀掉大半城區。

    那些暴露在香魄之中的邪靈惡穢當場被淨化，也有一些魂飛魄散，消失得乾乾淨淨。

    剩下的那些，有些受到香魄影響較小，正鬼哭狼嚎，慘痛不已，有些心有餘悸，趕忙躲藏起來，所在陰暗角落瑟瑟發抖，也有正在廢墟區橫衝直撞，如同餓狼爭食那樣瓜分大魔鬼怪們的屍體。

    這些妖魔精怪之流大多都是陰炁所化，即便被擊破，毀滅，構成其身軀的靈蘊和陰煞也不會憑空消失，很快就會轉化成爲營養的成分，滋養着其他同類的生長。

    邪修魔道斬之不盡，往往便是出於這些原因而來。

    坊市中心，海市之中屹立的那家銷金窩中，鴇母金總管站在高處張望，看着經歷一場災變般，顯得滿目瘡痍的本坊各處，亦是震驚不已。

    “好在老孃見機躲得快，否則也被卷進去了！”

    元嬰層次的高手交鋒，尋常煉氣，築基修爲被卷了進去，往往就是死路一條，只有不知走什麼運才能活下來。

    不過坊市中心畢竟不比外圍荒城，此間有大陣守護，有蛤蜊妖王之魂鎮守，多少也算是有幾分自保之力。

    正心有餘悸間，一名姿容出衆，相貌不凡的少女從對面樓道探出頭來，略帶幾分擔憂道：“乾孃，你沒事吧？”

    “哎喲，我的小心肝，你方纔跑到哪裏去了，老孃擔心死你了，你這孩子也真是的，外頭大修士們正在交戰，還跑出去作甚，小心一巴掌扇過來就把你壓扁了！”

    鴇母金總管帶着幾分責備和欣喜，絮絮叨叨道。

    少女嘻嘻一笑，道：“我這不就回來了嘛，方纔好刺激，大半座城，就那麼當場裂開了！”

    “虧你還笑得出來！”

    鴇母金總管也是絲毫無法，這個乾女兒正是十六年前趙子仁之女，被送來此間之後，機緣巧合之下，爲她所收養。

    久而久之，竟然忘了當初功利之心，當真將其當做女兒一般培養。

    由於不知少女來歷身份，鴇母金總管爲其取名麗娘，乾脆跟了自己的姓。

    母女聚在一起，說了一些閒話，便見各方鬼妓屍姬陸續從各自躲藏的房間出來，那些客人也出來，逐漸恢復幾分熱鬧。

    但眼下事情未定，也沒有什麼人膽敢跑出去查探情況，直至外頭有人叫門，傳來已經塵埃落定的消息，方纔敢開始出入。

    又過了一會兒，城中幾家大商行，大酒樓的老闆，實則都是修仙界中稱雄一方的草莽高手過來，邀請此間鴇母金總管商議事情。

    他們都稱得上是冥道麾下的附庸勢力，也知業恆生藉此往來，暫住城中的事情，如今正要請金總管聯絡背後宗門使者，與業家搭上關係。

    金總管也知道茲事體大，不敢擅專，連忙以傳訊靈符與業家之人通訊，那頭負責之人，赫然正是曾經跑去西海直面李柃的業家女子業蓮衣。

    “已經沒事了，你們尋機休養生息，修復城池吧！

    老祖將你們丟在淨土深處的夜海中，此爲魔淵邊緣之所在，冥月升起之際，可能會跑出些許冥獸，妖魔之流前來侵襲，及時抵擋即可。

    但是此舉也是爲了斷絕氣機，避免爲仙門大能高手所察覺……”

    業蓮衣那邊傳來的消息並不是太好，幾人聽了，面色難看之極。

    “我們被丟在了夜之海！”

    “還有可能已經被仙門的大能高手盯上……”

    “這段時日怕是沒得生意可做了……”

    “唉，算了吧，如今的時勢，能夠保住一命就已經不錯了，料想仙門正道很快就要發起新一輪的追剿，藉此機會躲避一番也不失爲對策……”

    衆人各有議論，態度不一。

    鴇母金總管道：“既然如此，這段時日就封市休養吧，短時間內也不用再想着拉那些凡民和低階修士入夢來此了，免得漏了行藏，禍及大夥。”

    她是主張休養生息的一派，反正這次大戰，她的場所並未受到太大影響，低調一段時日也未嘗不可。

    但也有人不樂意：“這憑什麼呀？”

    “我們這一次可是損失慘重，再不從外找補，難道坐吃山空，然後等死？”

    “就是，金總管你們太自私自利，要不然，由你們這些城中商家分出一些財資給我們作補償！”

    鴇母金總管聽到，當場臉就黑了：“憑什麼？”

    “就憑大夥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誰都跑不了！”提此建議之人理直氣壯道，“要我們老老實實封關休養，當然可以，我們的損失，得由你們來負責，然後修復城池也需要大筆資糧錢財，得你們多出才行！”

    鴇母金總管下意識的就看向業蓮衣，卻發現對方身影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

    她心中一驚，頓時明白過來。

    不由自己這些城中肥羊，又是受損最小的商家來承擔這筆損失，難不成，由人家業家來承擔不成？

    強敵是業家老祖惹來的，但他老人家可不會負責。

    這並沒有什麼道理，就憑人家是元嬰大修士，人家就不出這筆錢！

    議事堂中，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尤其當中幾家實力較強者，背後可是站着結丹高手的，他們各自老祖和靠山，也要效仿元嬰大修士，把這些損失轉嫁到修爲實力較低，地位不如自己的人身上。

    層層壓迫，自然會找到足夠多的肥羊，把封城和休養生息所需的經費擠出來！

    ……

    這邊商議之中，無人知曉的是，少女金麗娘房間中，一個身影漸漸現形。

    金麗娘渾然不覺，還在數着方纔在外邊廢墟撿到的那些寶貝兒，都是些鬼怪之屬遺留下來的寄託之物，怨虞。

    對於常人而言，這些都是不乾不淨的邪穢殘餘，但對鬼道中人而言，足可對應鬼道之中對應神道香火願力的存在，也可以算作是修煉資糧。

    少女雖然是人類，但久處此間，難免步入魔道，她耳濡目染所知所感的一切，都與鬼道修煉存在着不可分割的聯繫，因而早早就開始修煉御鬼之術，掌握了多隻煉氣境界之中也堪稱強力的鬼靈。

    “大寶，二寶，三寶……快出來看看這些！”

    金麗娘天真無邪的叫喚着，等了一會兒，卻發現幾隻鬼靈瑟瑟發抖，趴在身邊的地上戰慄不已。

    其中名喚大寶者，是一隻長着三隻頭顱，如同畸形惡狼的冥界之犬。

    它是陰饕之屬，全身上下腐爛破碎，連內髒器官和骨頭都能看到，但整體卻是幽靈魅影般的虛無存在，一身臭氣都凝化成爲黑霧，繚繞在身軀的周圍，像極了火焰燃燒。

    二寶是個身材佝僂的小鬼，乃是冥河之中撈出來的女嬰祭煉而成，被金麗娘打扮成爲精緻秀氣的娃娃，穿着一身紅色小裙。

    三寶則是個凡人眼中駭人之極的人頭蛞蝓，整體呈現出大型蝸牛的外貌，只是外殼爲人類頭顱，軟體的身軀從口腔之中探出，如同人類眼球的目珠無精打采的焉着，正在掩耳盜鈴般的看着地面，絲毫不敢擡起。

    金麗娘生來就和這些邪穢之物爲伴，可不覺得恐怖噁心，見狀疑惑的伸出手，撫摸了一番自己的鬼靈，寵溺說道：“你們都嚇壞了嗎？沒事了啦，都已經過去了。”

    方纔她自己也被嚇壞，因此還挺理解這些小寶寶的。

    但就在這時，金麗娘忽的感受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怖氣息在背後升起，驚訝回頭，只發現一個青衣男子身影漂浮，如在深淵之中浮起一般，迴歸了現世。

    “大夢十六年，浮生誰先覺？生而爲凡庸，死卻作鬼雄！

    快哉，快哉，我趙子仁庸庸碌碌枉活一世，至今方覺大道之真意，一步登天，修成鬼王，不亦快哉！

    哈哈哈哈！”

    青衣男子彷彿瘋癲一般又哭又笑，隨後便在金麗娘的震驚之中猛然盯住了她。

    “你……”

    青衣男子伸出手，帶着幾分震驚道：“你是穎兒，我的穎兒……”

    “哈哈哈哈……”

    金麗娘感覺糟糕透頂了，她的閨房裏面，怎麼會突然出現這麼一個又哭又笑的瘋子，而且看起來修爲好強，起碼也是個鬼王級的存在！

    這處銷金窩乃是陰世之中快速崛起的修仙坊市，各方鬼才，邪道高手往來，也曾有過不少鬼王級的存在出沒。

    但卻沒有哪一次，給金麗娘帶來如此恐怖的壓力。

    那浩瀚若淵的陰煞，根本就不像是尋常鬼魅能夠凝成的，就彷彿……

    就彷彿他吞噬了成千上萬同類，然後還不被當中怨氣和煞氣所吞噬，反而將其徹底納爲己有一般！

    “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啊！”

    在如此恐怖的壓力面前，只有煉氣境修爲的金麗娘也禁不住快要崩潰了，彷彿與生俱來的威凌之感，乃是鬼中王者所獨有的力量，如同老虎之於百獸，鳳凰之於百鳥，蛟龍之於魚蝦，帶着天生的剋制。

    她是修鬼道之人，全身上下陰煞和真元都彷彿被凍結，一時半會，竟然連逃跑都忘記。

    然而瑟瑟發抖間，卻見大掌輕撫在自己臉龐上，溫柔得彷彿像是在撫挲前世的戀人。

    “像……真像……”

    金麗娘強忍着心中的恐懼，睜開眼縫瞧了瞧，竟然見那奇怪鬼王淚如雨下。

    “你……你終於覺醒了！”

    突然，鴇母金總管的聲音從房門處傳來。

    她剛剛回來，就察覺女兒房中氣機有異，周圍的所有護衛，鬼妓，屍姬都如同凍結在琥珀之中，絲毫動彈不得，連忙過來查看。

    結果卻見到這一幕。

    趙子仁瞥了她一眼，瞳中閃動着知悉一切的智慧光芒：“你很好，很好！

    你替我養了女兒十六年，我便娶你續絃，做你靠山吧。

    此間諸事，前因後果，我盡皆都已曉得，去告訴業家，我願拜在業家老祖門下，爲其所用，藉以換取冥宗的支持。

    此間的產業，我也願意接手，儘快給我安排一些幫手和支持，並許我以自主之權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