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五十步笑百步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刷子貓字數:2575更新時間:24/06/27 12:29:59
    高老頭這打拳的習慣是真的數十年如一日,他從不要求那些小孩子們跟着一起學,然而在這所偏遠匱乏的福利院裏,跟着院長瞎比劃是爲數不多的娛樂。

    有些東西沒有良師指正,是很難學會的,比如一擡手要多高,一投足要多遠。而有些東西看得多了,練得多了,就能感悟到其中不可言傳的妙韻,比如打拳時無論什麼姿勢都絲毫不亂的圓潤手感。

    神逸和老五小時候自然也沒錯過這特別的樂趣,只是他也不覺得高老頭這趟太極拳有什麼了不起,就算強身健體都嫌不夠出汗的,後來離開福利院,在大學裏怕人嘲笑,就不再練了,自己也不覺得可惜。

    而如今,神逸觀氣功底略有小成,眼力見長,看了高老頭晨練就再也淡定不下來了。

    原來這一趟太極拳是如此的難打。他剛纔跟着高老頭把動作做到位,呼吸也不自覺隨着拳腳一收一發而同步,立時感覺渾身血氣也跟着活動起來,忍不住想要打快一點,可看高老頭的動作,分明慢慢吞吞,老神在在。

    太極拳打快容易打慢難,慢到高老頭這個份上,氣息不失不亂是難上加難,神逸甚至覺得打着打着胸口煩躁,只想捶爛點什麼才能宣泄。

    這個發現使他興趣頓生,也收起年幼時的輕視心思,正視挑戰,跟在後面慢慢學着。

    這一遍,高老頭是看着尹楠打的,時不時停下來抓着尹楠手腕手肘調整姿勢,尹楠笑意盈盈,學的很認真,看去有模有樣。神逸在旁邊跟着練,發現自己一身築基修爲,打拳的水平比起尹楠這個新手竟然也是五十步笑百步,高老頭停下來糾正尹楠時,他也發現自己的動作多少存在同樣的問題。

    “拿住丹田練內功,哼哈二氣妙無窮,動分靜合屈伸就,緩應急隨理貫通。”高老頭拿着尹楠的肩與手,帶着她打了一趟單鞭下勢,嘴裏朗聲念着歌訣,耐心滿滿。

    神逸頭一回聽高老頭念歌訣,覺得頗爲新鮮,仔細揣摩彷彿有所明悟,動作也隨之順暢了許多。

    高老頭餘光看着神逸,見狀微微一笑,又在前示範教尹楠去打白鶴亮翅,口中又念了四句歌訣:“忽隱忽現進則長,一羽不加至道藏,手快手慢皆非似,四兩撥千運化良。”

    神逸聽在耳中,心裏愁苦,有天宮內丹篇打底,這段不是聽不懂,但是感覺好難。

    高老頭也不去管他,只管繼續教尹楠,用鏡面動作教她雲手,一邊打還一邊給尹楠說:“看,這個很簡單,雲手就是洗臉,哎對,小貓洗臉。”逗得尹楠抿嘴直笑。

    神逸懷疑高老頭已經進入了不正經模式,忽略了這句插科打諢,一邊打拳一邊揣摩體察先前那幾句歌訣,時而覺得簡明易懂,時而又覺得晦澀艱深。卻不自覺拳路越打越順。

    等他最後憑着記憶中的拳路打完收手時,已經渾身大汗淋漓。

    尹楠也快學完了,鼻尖掛着汗珠,氣喘吁吁,神色嚴肅認真,儼然沒了玩鬧之心。

    兩人好不容易打完拳,坐在宿舍門口的磚頭臺階上休息時,尹楠已經沒了去洗洗腳的力氣。

    然後倆人誰也沒想到,高老頭消失了一會再過來時,手裏拿了三根竹竿,說:“起來起來,來都來了,我教你們把太極劍也練了。”

    跟高老頭打拳練劍是個辛苦活,不過練完之後的確讓人心情暢快,尹楠去水管洗掉腳上泥土,重新把鞋穿好,感覺整個人走路都彷彿輕快了許多。

    依舊是幫着李嬸給大家派發食物刷鍋洗碗,依舊是給孩子們講課講故事做遊戲,依舊是搞得渾身疲憊。

    吃完晚飯,神逸跟孩子們說要走,孩子們倒是十分說話算話,沒有哭鬧也不強留。

    卻一個個纏着尹楠,問姐姐什麼時候再來看望大家。

    尹楠有心答應孩子們,說下週還會過來,神逸趕緊攔住,說:“眼下說不準,我們抽空了再來。”

    尹楠也意識到自己有些草率了,倒是高老頭老神在在,輕易拍了板,說:“重陽節快到了,我看過,到時候剛好是週末,你們如果有空,就過來一起過節吧。”

    神逸用手機查了查日子,點頭允諾。

    神逸和尹楠離開的時候,福利院的鐵柵欄門口擠滿了孩子,一個個向他們揮手道別,尹楠臉上掛着笑,眼底掛着淚,跟孩子們揮手作別。

    坐上返程的大巴時,尹楠問神逸:“你好像不想我來得太多,是有什麼顧慮嗎?”

    神逸閉着眼睛靠着椅背,幽幽嘆息:“不要對那些孩子輕許承諾。他們很容易期望,也很容易失望。”

    尹楠說:“可是我是真的想每週都過來看看他們。”

    神逸睜開眼,溫和的眯成一條縫,沉默地看着尹楠,尹楠的臉上寫滿了誠意。然而神逸一語不發,尹楠卻感覺有什麼不安從心底滋生出來。

    良久神逸說:“我非常相信你此時此刻的一片真心,但我沒辦法相信你每個週末都能騰出空來……其實我也不相信你能一直保持這份真心的熱度。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人心如此。”

    尹楠聽得內心一顫,她知道神逸這種消極保守的態度是對的。她知道他已經說得很剋制很隱晦了,其實他完全有能力,有資格把這句話說得更加刻薄。

    神逸話鋒一轉:“你這周去,下週去,下下週還去,孩子們就會習慣,他們會以爲你每週都會去陪伴他們,他們甚至會爲了迎接你的到來給你準備禮物。但我們有別的事情,我們不可能永遠不讓他們失望的。對這些孩子而言,期望和想象是他們手中爲數不多的財寶,可是這些財寶比任何其他孩子手中的都要脆弱。我們……得更加小心地維護它們。”

    一路上話很少,加上這兩天體力消耗的原因,二人迅速靠着座椅睡着了,尹楠不自覺夢迴八年前的大學時代。這一回在夢裏,她進入了一個冷眼旁觀的視角,看着自己和神逸相處的那些個浪漫時光,心中隱約有所悲喜,卻始終波瀾不驚。她看着夢裏的自己,帶着某種批判的眼光。

    原來彼時就已經是這樣了,她太性情,太容易感動,太容易投入,也太容易撤出。

    她突然醒悟過來,原來那些年相處,神逸那種近乎癡纏的陪伴,是在討好她,是在提前爲了遙遠的分離而挽留她,而不完全是出於戀慕她。

    一瞬間的明悟擊穿心靈,尹楠自睡夢中醒來,神逸正在身邊歪着腦袋睡覺,鼻息沉悶。她想伸手撫摸那張臉,又怕把他驚醒。

    大巴車到站,所有乘客們一一喚醒,神逸似乎睡得很淺,只是自然而然睜開眼睛,不見絲毫的惺忪迷惘。

    尹楠和神逸重新站在霓虹映亮雲霞的都市裏,南山區的篝火和星夜恍如隔世。熟悉的喧鬧在此刻,才終於點燃了她身體裏的疲憊,神逸拉着她走進了地鐵。

    不夜的都市彷彿是永遠不知疲憊的,每個人都把筋骨間的睏倦藏得很好,趕進一寢之地,直到夜深獨處的時候才讓其放鬆伸展。

    夜晚的不眠是對白日的不甘,人們恣意放縱,用透支未來的方式揮灑青春,反正這樣的青春不是拿來取悅自己,也是拿去取悅他人,取悅拿捏衣食的冷酷資本機器。

    燈紅酒綠之地,總有青春浸泡在酒精裏,換取一夕的麻痹,讓疲憊不再那麼惱人,讓心胸不再那麼刺痛。

    洪一剛端着一杯酒,讓腰背陷在價格不菲的沙發裏,看着舞池癲狂,心中有些煩悶。一個陌生女性來到他所在的卡座裏,舉杯向他致意,眉眼妝容間,豔麗來得剛好。